袭人见紫鹃说教,心中不觉有些不忿,便口称太太找,抽身去了。紫鹃又呆立了半日,才走到一处假山后面,果然就见到小吉祥儿在那边戏水玩耍。紫鹃叹了一口气,把包裹递了给她,道:“这里面是几块好缎子和我给姨奶奶做的两件衣裳,回去给你奶奶罢。”又与了她一吊清钱,笑道:“这个给你买果子吃,明儿什么时候闲了,你就到我们那里去一遭儿,我已收拾了几件衣裳与你的。”
小吉祥儿眼中含泪,道:“多谢姐姐了。这么些时候以来,也只有姐姐和姑娘才想着我们奶奶和三爷。”紫鹃抚摸着她头,道:“你路上也仔细一些罢,别叫那些人看到便是了,省得你奶奶又不得太太眼。素日里你嘴里也严实一些,不然咱们大家都有了不是了。”小吉祥儿本是一极机灵极乖巧之人,自是心中明白,忙满口答应了,方瞅着无人注意,自是穿山越石去赵姨娘那里去了。
紫鹃站了一会,心中感叹不已:“赵姨娘熬了这么大年纪了,又有哥儿姐儿的,尚且落得一双好鞋面子也没有的份上。只不知道这袭人晴雯素日里都争闹一些什么?如今这宝玉又是个极懦弱的面性子似的,能调和这些争乱么?为了一个凤凰似的的宝玉,就弄得我们姑娘病不离身的,只不知道究竟有什么趣儿?”说着,想起黛玉不知道在外头可顺心不顺心,不由得滴了几点泪珠,方回转潇湘馆去了。
此时已近除夕,只因没了黛玉消息,贾母每日里也不给他们好脸色,贾政王夫人等见贾母面色不高兴,自然是少了许多热闹,连湘云也不敢说笑了,只拉着宝琴和探春道:“林姐姐到底有消息了没有?如今里我可是担心死了。”探春见四处无人,忙拉了两人到秋爽斋,把丫头们都遣退了,才悄悄道:“我才特特从链二嫂子那里晓得一些消息,果然是没找到林姐姐的。”
湘云诧异道:“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林姐姐又是个病秧子,难不成还飞天了不成?”探春叹道:“谁不是这个意思?偏生合两府之力,又有北静王府里也帮着找寻,就是不见林姐姐影儿。我们姐妹们好了一场,哪里想到就这么一次进香,就丢了林姐姐。偏生那该死的车竟会车轴断裂。”说着不禁流下泪来。宝琴插口道:“怎么我听哥哥说了一件事,却和三姐姐说的有些不一样呢?”
探春湘云忙问究竟,宝琴道:“哥哥说他在街上听了一件事儿,就是和林姐姐有些瓜葛,如今京城里都说着那是有心人为之,不然千金小姐出门,哪里有不看看车轴好坏的?又为什么林姐姐的车偏就跑到了山道上去了?还有人说,北静王爷早已带人到了下面的山坳子里,就只见到了摔得七零八落的马车,偏不见了任何尸体,定然是有人绑了林姐姐去了。”
湘云道:“这怎么一回事儿?林姐姐一个深闺弱女子,素日里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就惹了那么些黑心人?到底林姐姐有没有个消息?弄得我一夜连着一夜也睡不着。”宝琴道:“我瞧着却是未必给人绑了去的。两位姐姐想一想,林姐姐若是果然给人绑了去,不管要金要银,也总该有些消息才是,偏就是一点消息没有。林姐姐那样有灵气的女子,定然是化险为夷的。”湘云叹道:“如今也只盼着林姐姐平安了。”惟独探春想起湘云宝琴说过,之前上车时宝钗不肯和黛玉同车,也不许宝琴和黛玉同车,心里隐隐约约浮现了几丝寒意。
因过年黛玉仍未找到,因此贾母也没什么兴致了,弄得素日里最爱热闹的姐妹们也拘束起来,好容易到了元宵,前一天里宝钗探春等正商议着怎么讨老太太欢心,就见贾母房中的小丫头欢天喜地地跑来道:“林姑娘回来了!林姑娘回来了!正在老太太房里陪着老太太说话呢!”宝钗先是一怔,探春却是留意了一下,忙叫湘云和宝琴二春等人道:“林姐姐来了,老太太定是高兴,咱们快些过去。”因此众家姐妹都一齐到了贾母房中。
果然见到黛玉略换了两件新鲜衣裳,坐在贾母身边,如花似玉的面容更多了几分从未见过的红润颜色,竟是越发得风流婉转了。另有一个穿着大红锦衣貂裘的少女紧挨着黛玉坐,老老实实地喝茶,红润美丽的面庞宛如新盛开的海棠花,带着几许刁蛮,但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贵气。
见到探春湘云等人,黛玉站起了身,笑道:“我都回来了好一会了,姐妹们这时候才过来。”湘云一把抓住她手,道:“林姐姐,你知道不知道我们都很担心你呢?你平安无事,怎么也不打发个人来告诉我们一声?这个姐妹是哪家的姑娘?”黛玉笑道:“瞧你问了这么多,我回你哪一句才是真的?这是救我性命的公子的妹妹,叫她西门姑娘就是了。”
西门雪站起来,绕着湘云走了一圈,拉着湘云的手笑道:“姐姐常跟我说,说这里有一个云姐姐跟我最像了,我看看肯定就是这个姐姐了罢?不过我可看过姐姐的诗作,我是比不上姐姐的。”湘云惊奇地看着她活泼的面容,黛玉轻笑道:“她就是这般样子,满口子的口直心快。”湘云也很喜欢西门雪,笑问道:“林姐姐回来,怎么把这个西门妹妹也带回来了?不怕人家的老爷太太心疼?”
西门雪笑道:“我跟哥哥说,我喜欢跟姐姐住在一起,所以哥哥就允许我跟姐姐一起过来了。云姐姐,你也过来跟姐姐住在一起罢,我们来占了林姐姐的床。这叫做是什么,鸠占鹊巢是不是?”黛玉露出浅浅的笑靥,道:“恭喜恭喜又懂得了一个成语。”西门雪朝她吐了吐舌头,笑道:“等我们占了你屋子,看你还笑话我不笑话。”
贾母笑道:“这位姑娘真好,说话伶俐知趣,又大方又展样,没有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子那么小家子气。”西门雪乐呵呵地道:“我最喜欢听人家夸我了,老太君就多夸我几句罢!”贾母是何等精明之人,眼看西门雪气度不凡,深知必定来历非同小可,早已命人去收拾黛玉潇湘馆,安置西门雪带来的东西。
西门雪笑道:“我带了好多个丫头呢,还有林姐姐的几个丫头,叫她们去收拾罢。我们还带了林姐姐的好多东西,还是叫魅影儿跟姐姐身边的紫鹃姐姐一同收拾,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还是少动那些东西,那些都是林姐姐的东西,金贵着呢,我可是求也求不到的,仔细弄坏了一点儿,我可是不依的。”
嘴里嘟嘟囔囔说了一大通,凤姐儿却是早已吩咐平儿亲自看着收拾潇湘馆去了,笑道:“怪不得西门姑娘不肯叫旁人来弄,我才出去一瞧,那么几大车子的东西不说,竟连床和躺椅也运了来了。难不成竟是我们家连床也是没有的?”西门雪道:“你知道什么?那床可是比金子还贵的沉香木做了的,正好也配姐姐的帐子,我跟着姐姐睡得惯了,就睡不得别的床了!”然后又笑语盈盈地道:“我也带了好些东西来,等我们收拾好了,我就给各位姐姐妹妹送去。”姐妹们都谢了。
西门雪对黛玉笑道:“姐姐,光听魅影儿说你那潇湘馆好得了不得的,我现在就要看去,明儿就跟老太太一起过元宵节!”黛玉知道她好奇心胜,就叫已经过来伺候自己的春纤先带她过去,笑道:“你先去看看玩玩罢。”西门雪笑着就跟春纤去了,才走了两步,回头笑道:“姐姐你也快些,说话别太罗嗦了!”说着就去了。
凤姐儿笑道:“妹妹到底是怎样没出事的?害得我们担心的了不得。”黛玉轻笑道:“究竟连我也不知道原因,只知道是那车不知道怎么着竟到了山道上,滚下了山坳子里,幸而遇见了西门公子,出手救了我,也着实是受了一些惊吓,所以暂且将养了一些时日。那些时候有着雪儿陪着,倒也是自在。”
王夫人突然问道:“那西门姑娘带了多少人来?”黛玉一愣,凤姐儿笑道:“有西门公子送给林妹妹使唤的十个丫头、两个女厨子和两个女大夫,西门姑娘却只带了六个丫头过来。因林妹妹的潇湘馆格局有些小,所以我已命人把潇湘馆后面贴着潇湘馆的一处跨院收拾出来了,暂且给跟着的丫头们住。”王夫人目光一跳,沉声道:“如今一年是比不得一年的了,能俭省一些也就俭省一些,这么二十来个新丫头,再加上一个举止奢华的姑娘,这笔开销是怎么算的?”
凤姐儿也是一愣,心想自然是和本家姑娘丫头一样的支出了。黛玉款款言道:“太太不必担心这笔开销,每日每月所用,甥女自会给凤姐姐结算清楚的。甥女虽是寄人篱下,一草一纸也是和姐妹们一样,但是也深知如今生计比不得,因此西门公子也已想得周全。从今儿起,潇湘馆一概月钱月米俱是免了的,这是二百两黄金,想必是尽够着我们姐妹丫头们的吃用了。”说着,打开了裙上的一个荷包,取出了一张金票递给了凤姐儿。
上面明白着是二百两黄金,且是皇庄宝钞。凤姐儿有些不知所措,道:“妹妹是老祖宗心肝儿肉,吃住怎么能自己拿钱呢?这金子还是妹妹自己拿着零花罢了。”黛玉摇头,道:“姐姐就收着罢,如今里我也明白了不少,一应吃用精心一些也罢了。只有一件,这雪儿从小儿家里人宠爱惯了的,所以若是差了一点儿的东西,她是不用的。怎么说,她也是跟着我过来的,千万不能委屈了她,先前的事情也罢了,只从今儿起,我们自己拿了银子出来的,若是比别人的差了一点儿,姐姐可别怪我不给姐姐好脸色了。”
凤姐儿笑道:“这金子银子怎么说也是钱祖宗,别人的差了也罢了,怎么能差了妹妹的?”贾母始终是冷冷地听着,见说完了,就叫鸳鸯道:“去拿了一万两银票和一千两碎银来给林姑娘留在身边零花打点,怎么说,我这么一个老婆子,也不能饿了自己的外孙女儿!我这外孙女儿,虽没别人疼她,连吃饭的钱也要了,到底还有我这么一个姥姥呢!”
鸳鸯答应了,自去拿了一万两银票和一千两白银递给了黛玉,王夫人面色忽白忽青。黛玉明白是贾母疼惜自己,但仍旧是推辞道:“这银子外孙女是用不着的,老祖宗还是自己收着罢。况且我们回来时,西门公子给带了好些银子,再说这二百两黄金虽算不得多,却也是够了我们几个好长时间的吃用了。”
贾母道:“傻孩子,银子还是你自己收着,省得你姐姐一时照应不周到,这家下人又闲言碎语说这满园子里,单单我外孙女是白吃白住,净花贾家的钱了。也别打量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素日里就是留几分面子罢了。如今花的也是我们娘儿两个的银子,并不是官中的,我若再听了这么一句半句的,仔细我也是有雷性子的!”她这话是说给王夫人和薛姨妈听的,叫她们放那些不真不实的闲言碎语,薛宝钗住在蘅芜院,其一应吃用仍旧是贾家供奉,说果然揭了开来,大家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