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里除了李纨母子丫头婆子和贾环母子以及周姨娘和贾环房中的丫头之外,满个贾家一概查抄得干净。冯紫英笑看着眼前的忠顺王爷世子,也就是那日黛玉路上所见的买走袭人的天棋。天棋见到冯紫英的眼光,便笑道:“你看什么?”冯紫英握着嘴咳嗽了两声,道:“才听人报说贾政夫人房中查抄出了不少的财物,竟有一些是甄家的。”
天棋冷笑了一声,道:“这贾政夫人不是出了名的贤德忠厚人么?怎么竟有这样的心性,连甄家的财物也敢贪吞入肚?”冯紫英暗自摇头,心想这忠顺王府素来和贾家不合,如今叫天棋来主管抄家,皇上之意不言而明。只可惜这贾家,一个百年之家,泱泱大族,竟在今日轰然而塌,再无翻身之日。
一箱子又一箱子的东西搬运了出来,那些雕漆的妆盒也敞开,吩咐人来清点登记。天棋背着双手看着近处的几株腊梅,嘴角微带讽刺之色。一转眼间,忽然看到妆盒中一物,天棋眼睛一眯,道:“那个拿来我瞧瞧!”说着也走了过去,正在清点的兵士忙把妆盒盛上,天棋拿出了妆盒中的一支黑色长玉簪。
听到天棋的声音,冯紫英也走了过来,问道:“是什么东西?”天棋把手中的玉簪递给了冯紫英,冷笑了一声,道:“抄了这贾家,也真个是不枉的!”猛然见到这支禁中玉簪,冯紫英吓了一跳,道:“这是何人的?”一旁的兵士答道:“回大爷话,这是从贾政之媳薛氏房中搜罗了出来的东西。”
天棋翻看了一下妆盒,也拿出了那枝朝阳九凤挂珠金钗,冷笑道:“这个东西也是他们家能有的?怪道前儿里太后娘娘总念着说雪儿公主的一枝钗子给人吞了去呢!”冯紫英今日不但见到公主之物在此,更有那支黑玉簪,虽念着宝玉旧日交情,有心护着贾家一些,但是如今却是万万不可多说一句话的,因此也只淡淡笑了一笑,一色都由了天棋做主。
天棋乃是忠顺亲王之长子,亦是圣上极信任之人,虽说素日里忠顺王府恶名居多,但是多是以此名而掩护真正职责,因此忠顺王府亦如其名。只是天棋性情极直,又天生一段疾恶如仇,早已看不惯贾家倚仗裙带关系而作威作福,更加上由有西门狂门下人说起了素日里西门夫人所受之难,又有圣上神情默认,因此在这案子上处置也更加大刀阔斧,轻快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不过数日,所有判决均已下来,贾家罪名数十,什么重利盘剥、强占良人之妻为妾、包揽诉讼、威逼人致死、引诱世家子弟赌博、交接近侍官员、服舍违禁、私和公事、隐匿罪家财产、调唆杀人等等!又加上和黛玉有师从之谊的贾雨村,和薛蟠也因杀人、私吞禁物贡品判了绞监侯。只剩下一些王夫人邢夫人和宝钗尤氏等几个女眷因贪前巡盐御史林如海遗产之罪,暂时入狱等候处置,贾家虽有几家交好,但是凡是朝中官员都避之不及,谁肯来问?薛家虽未抄家,然早已败落不提,加上亦有贪弊之罪,薛姨妈也就和女儿一同入狱过活去了。
此时宁荣国府府第入官,所有财产房地家奴等俱已造册收尽,一个下人都没有了。那贾赦、贾政、贾珍等各是发配了数千里之遥,又有宝玉、贾蓉等亦同余下女眷一起入狱。当日凤姐儿亦有人命在身,亦曾重利盘剥,然她早已给贾链休弃,因此凤姐儿身上罪名俱有贾链担当,加上他自己的一些烦琐污事,亦和其父一起流放不提。
且不提贾家之一败涂地,如今里黛玉身怀有孕,西门狂是万般小心千般在意,一茶一水,均是十分仔细。黛玉却忽然想起了一事来,问道:“素日里说春天了要带我去大漠的,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去?”西门狂扶着她坐下,失笑道:“你身子如此,怎么还去得的?且等孩儿生了下来,你身子也调养好了,咱们一家子再去不迟。”
黛玉嘟着小嘴道:“我想去看看是什么一副景色。”西门狂低头在她嘴上印下一吻,笑道:“我的好玉儿,如今你可是身子要紧。便是我答应了,外祖母也是万万不答应的。”黛玉神情懒懒的,道:“有些儿烦闷,就想出门走走。”西门狂想了一会,笑道:“也罢,倒是散散心的好。咱们也不能远去,就去天人寺里走一遭儿罢。”
黛玉听了,道:“那就叫人备轿,我找姐姐一同去。”西门狂扬声叫人备轿,然后又点了点黛玉的小鼻子,道:“心里又在打什么主意了?”黛玉怕痒地推了他手一把,嗔道:“谁说我心中打着什么主意了?只是找姐姐一同去看看梅花罢了。姐姐素日里是最喜欢梅花的,那天人寺里的绿萼梅花姐姐是定然喜欢的。”
妙玉自来此之后,均是在静室之中念经静坐,少出屋门,忽听黛玉要出门去天人寺赏梅花,妙玉正欲推辞,黛玉已笑道:“好姐姐,我心中正烦闷着,好容易有了去处了,姐姐就同我一起去罢!那里的梅花真个是好的,姐姐不信,只管问无名。”妙玉浅笑道:“我问西门?他还不是事事都向着你的?你们夫妻两个,真个是妇唱夫随了。”
因此妙玉亦拗不过黛玉,也只得随她去了。才到了天人寺里,茫茫大师就已经迎了出来,笑道:“怪道今日老衲禅房中的白烛花也结了爆,爆了结的,原来应了今日里。”黛玉笑道:“我只当世人才有这说法,如今连大师也有这说法了。”茫茫大师笑道:“听闻夫人有喜,老衲在此恭喜夫人了,来日喜得贵子,老衲可是要讨一杯素酒吃的。这位女师父,亦也算是天人寺中有缘人了,请进,请进。”
妙玉暗自诧异的看着茫茫大师的一身仙风道骨,秀眉微蹙,知道眼前这和尚当非常人。才进了天人寺,黛玉陪着妙玉玩赏了一番梅花,才笑道:“姐姐,我听闻那东院中有极好的绿萼梅,姐姐去瞧瞧好不好?有了好的,就折几枝咱们带回家去!”妙玉方要说时,黛玉已笑道:“好姐姐,我有些儿累了,姐姐就代我折梅花几枝。”妙玉见她露出小女儿的娇态,也无法拒绝,只得看着西门狂扶着黛玉去歇息。
站了半晌,妙玉缓缓摇头,然后露出几丝浅笑,低声细语地道:“好妹妹,如今总算完了你的事了!西门是个极好的,你也是个极好的,能相扶到老,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呢!”说着,信步走进了东院中,一身冷冷的缁衣,在绿萼梅花的映衬下,越发的冷淡起来,也更多了几分清冷的傲然。
也许,这此后一生中,也就只有对着黛玉,她才会有一丝丝的温暖,其他的,她剩下的只是死寂的心灵,和永远如冰一般的面容。无论世上何事,就再也激不起她心中的涟漪。自己总对着这个世道如此不屑一顾,总是嫌弃着别人的俗气和污秽,却也知道自己的清高,永远比不得黛玉的清高,她的清高是那么的洁然,却又那么洒脱。她活在污浊的世上,却有她自己对这世道的见解,亦有她自己的爱情和姻缘,她有她将来的美满的生活,她人在俗世,然骨子里却是超逸的清高。
听黛玉说过,这里的正殿里,供应的是一幅小草的画像,其中之意,黛玉不解,自己亦不解,只是自己无缘进正殿,或许会有一些自己的见解了。望着白雪中的点点青翠,淡唇微扬,妙玉心中亦有些喜欢,抚摸着冰冷的梅花,一如自己的心。眼神中掩不住对这梅花的喜欢和欣赏,妙玉随手折了一枝,擎于手中。
清冷的面容,清冷的梅花,越发显得整个院子都清冷起来,仿若透着一丝丝的寒气逼人。妙玉正欲转身,忽然听得背后有人道:“妙儿,是妙儿么?”随即也奔到了妙玉跟前,青丝飘然,面容如玉,不是别人,正是法名离尘的东方傲。见到早已给自己休弃了的丈夫,妙玉心头一震,面上却依旧清冷,冷冷的语调扬起,道:“你认错人了。”
离尘伸手抓着妙玉的纤纤素腕,原本修持的淡然的面容却自然得扬起了昔日的狂傲,语气也急迫了起来,紧紧把妙玉揽入怀中,道:“妙儿你一走多年,是该回来的时候了!我不想再失去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妙儿!”妙玉用力挣扎不脱,冷声道:“我只是一个出家人,不是什么妙儿,请你不要太过放肆了!”
东方傲凝视着妙玉如冰的面容,语气中充满了点点的邪魅:“我怎么会认错了我的妙儿?不管过了多少年,也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妙儿你都要记住了,你始终都是我的妙儿,是我东方傲唯一的妻子,唯一的爱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情,任谁都无法改变。所以妙儿你一走多年,是该重新回来接受我的时候了!”
妙玉冷冷的瞪视着他,冷冷地道:“你快放手,再不放手,我就要叫人了!”东方傲却笑开了终日忧悒的眉头,笑容中更是充满了昔日的傲气和霸道,低头掠住妙玉清冷如冰的嘴唇,像是珍藏着自己心目中唯一的珍宝一般,他小心翼翼得怕伤害到妙玉丝毫,但又狂野得像是想把妙玉紧紧地糅合在自己的胸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