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沁见宝钗等走远了,方转过身来对宝琴笑道:“你定是纳闷我为何单单将你留下吧?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宝琴站在那儿,心里虽是忐忑不安,但毕竟身在王府,不敢随意造次。见水沁要带自己去见一人,心中更是莫来由地一紧。水沁倒是不觉,拉过宝琴的手来,笑嘻嘻地往屋里而去。刚一进院子,便有一个灵巧的丫头上来福了一礼,然后笑道:“小姐,公子正在里面候着呢。”
宝琴对丫头点头吩咐道:“你们都在院里候着,若有人找,就说我和琴姑娘上前院去了。”说完,也不管宝琴还在怔仲,拽着她的手就冲进屋里去了。宝琴在那一瞬间有些想要挣脱,但心却与身子走向了反面。她呆呆地站在门前,听见水沁亲热地喊道:“梅哥哥,我把琴姑娘给你带来了。”随着话音,一位站在唐寅所绘的《仕女图》前沉思的年轻男子,闻声转头看过来。宝琴眼中一阵恍惚,身子不由地也摇了一摇。男子见状急欲上前搀扶,但宝琴却扶着门稳住,然后摆手阻止道:“别过来!”水沁一脸心怡地看了看两人,故意说道:“你们定有许多话要讲,我先出去。不过,梅哥哥,你们只有半个时辰,抓紧时间哟。”宝琴不等梅公子开口,便一反开头的缄言,扯住欲出去的水沁说道:“沁妹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与他……,此生既是无缘,何必再添新怨呢?我与你一起走罢。”
梅公子听了此话,似在意料之中。但他仍然不甘地上前追问了一句:“琴儿……姑娘,我如此来见你,是有些唐突。但,若是不能亲耳听你说出,我,我绝不放弃与你的约定。”宝琴已转身向外的步子凝滞了下来,她背对着梅公子,哽咽着说道:“公子……,今生错缘相识,只待来生牵手。你我已是不能再续前缘,天涯何处无芳草,忘了我罢。”说着,宝琴哭着奔了出去。水沁急忙喊道:“琴姐姐,等等我。公子你……怎么不追呢?”水沁看了一眼无法自持的梅公子,跺跺脚,还是追了出去。
宝琴哭着跑出院子,院里的下人都惊讶地看着她跑出去,然后又见小姐也追了出去。虽好奇,但却无一人敢开口,更别说探头张望。只有候在大门前的那个丫头挥手示意年轻的丫环们跟着追了上去,其余的婆子们则被另外的人带着出了院子。只有那个丫头独自进了屋,过了半柱香的时辰,院子里又进了一乘软轿。旋即,丫头扶着轿子,悄无声息地出了院子,绕过宫墙,从后角门出了王府。
也不知跑了多久,宝琴终于听见水沁的喊声,她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痕,扶着回廊上的栏杆停下了脚步。水沁气喘吁吁地上前说道:“琴姐姐,你再跑快些,就到我哥的书房了。”宝琴微敛了一下身上的裙袂,含羞说道:“还请恕宝琴失态了。那我们还是快回去罢,要不姐姐她们该等急了。”水沁一挑眉,嘻笑道:“吓姐姐的,哥哥他不在府里呢。要是他在,姐姐也到不了这里了,那些小子早将你拦下了。”宝琴强笑了一下,上前来拉住水沁的手,说道:“走罢,真该回去了。”
水沁点了一下头,无意地问道:“姐姐与梅公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姐姐如何认识梅公子的?”宝琴呐言了半晌,似是在讲述他人的故事一样,将尘封的往事娓娓道来。原来,最早宝琴是与他父亲在扬州做生意时,偶遇梅翰林及他的公子在长善斋中。那时的梅翰林并非京中官员,还只是扬州的一名刺史。宝琴的父亲在席上谈起天南地北的奇事,引得众人围坐。而当时的梅刺史带着公子也正好游历民情在此,甚感兴趣,便也一同坐了。后聊得很是投挈,而宝琴与那普通富家小姐不一般的洒脱与聪慧,也深深地吸引住了正是年少的梅公子。父辈聊得甚欢,而他二人也相识恨晚,互引对方为自己的唯一知己。
扬州一别又是几年后,正好宝琴的父亲带了家眷回京,获悉梅刺史也已迁入京中作了翰林。两家一见,又比当日更见亲热。两家父母均甚为满意,而宝琴与那梅公子早已是情愫初开,没有不愿意的道理。故上前年在京中,宝琴的父亲就将女儿许给了梅翰林之子。若无忠顺王府此劫,他两人现在已是洞房花烛之时了。水沁听的眼泪汪汪,只是可劲追问宝琴道:“琴姐姐,你与梅哥哥才是有情人,你何必牺牲自己的一生为迎合那亲王?”宝琴含泪说道:“所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想我薛家只是一介商旅,若无贾府、王府这些亲贵显戚的互相照应,岂能富贾一方,贵为皇商。我们女儿,身在这样的人家,原本就是家族的附属。若能既得了家族的利,又得了夫君的情,那就是我这样女子的大幸。若是能让家族得利,自己虽孤苦一生,那也只能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过上两年膝下留有一男半女,这也算是中幸了。最不幸的,莫过于嫁也嫁了,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生死两茫茫了。”说完,宝琴眼中惨然一笑,返身往廊外走去。
水沁痴痴地看着宝琴的背景,眼圈红了一大半。当俩人回到梨树林时,正好有婆子前来禀报:“小姐,三位姑娘,王妃有请前往叠翠苑。”宝钗和探春虽察觉出宝琴似有泪痕,而水沁的神色也不正常。但俩人并无过多盘问,只是笑着说道:“沁妹妹带着琴姑娘去偷吃了多少东西?呆会儿正吃的时候,又该看着眼晕了。”水沁讪笑着,答道:“没有吃着呢,只是那吴师傅听琴姑娘说起扬州的旧闻,俩人都有些激动罢。”宝琴言道:“幸有沁妹妹在旁劝慰,又拉了我回来,要不然真是太失态了。”宝钗看了她一眼,从怀里拿出帕子来,轻轻拭了拭她的脸颊,微笑道:“知道失态了还算不晚,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最怕那等会识几个字,又读了几本杂书,移了性情的,那就不可救了。”
探春见水沁与宝琴都有些不太自在,于是上前来拉住二人笑道:“那等女子岂能出自你我这样的人家?宝姐姐自是白操了那份心罢。”说着,自己先咯咯地笑开了去。水沁与宝琴也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两声,终是回到了叠翠苑的大厅里。只见太妃在上单独一榻两几,王夫人与薛姨妈两榻两几,下面还一字排开了四席一椅一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