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宅大院,迎来一场寒飒飒的晚秋急雨。一夜淅淅沥沥,竟没有停歇。
黛玉身着一件水红小袄立于窗前。烛影摇曳,将她的影子映于菱花窗上,拉得分外修长。
紫娟倒了杯热滚滚的茶来,递给黛玉道:“姑娘,喝了这杯热茶暖暖身子吧!”黛玉点头不语,只是接过茶来,细细地品着。这时,雪雁和王嬷嬷进得屋来,问道:“姑娘,我们明日要家去了,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吗?”
黛玉回过身来,看着两人道:“嬷嬷,雪雁,难为你们这些年一直陪我在京都熬着,都辛苦了。如今好容易回家一趟,替我向家里人道声谢吧!”说罢,又让春纤拿了两个厚厚的包袱过来,分别塞到两人的怀中。继续道:“这包袱里有几套冬衣,你们拿去给家里的老人穿,还有带来的一些小玩意,分给孩子们戴着玩;另外还有一百两银子,留给家里置点田地,自给自足吧。”
王嬷嬷和雪雁两人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盛意难却,千恩万谢地收下了。黛玉又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便让两人下去歇息了。黛玉见两人走远,忍不住幽幽叹口气,对紫娟道:“她们虽然与我一样背井离乡这些年,可回到家乡后,却有亲人相聚,不像我,即使回来了,仍旧是个孤苦伶仃,还遭族内人欺压,好不凄凉呢!”
紫娟忙劝道:“姑娘快别这么说,虽说林老爷与夫人都已经仙逝,可不是还有墨堂叔与堂婶并素儿素清这些人吗?虽说不是最亲的,可好歹也是亲人,何况他们又待姑娘不错,姑娘该宽心才是!”
黛玉听了,勉强笑道:“你说得虽有你的道理,无奈我这心里总觉得凄凉,想来就是这样的性子,改不了啦。”
紫娟正要再劝几句,只见门外一阵脚步声响,春纤忙出门细瞧,一会儿便进来回道:“姑娘,墨堂叔和周爷爷来了。”黛玉忙请两人进来。
两人进来后,林如墨先道:“玉儿,我这几日将苏州城转了个遍,终于买了些物美价廉的石料回来,已经运到了宅内,想着明儿一早让玉儿过了目便去请人修墓,玉儿觉得如何?”
黛玉点点头道:“多谢叔叔费心,那石料是叔叔买的,我就不用看了,一切按叔叔的意思去办就是了。只是记得不要刻意省钱,要修得既大气又结实才好!”林如墨忙答应了。
黛玉又问道:“如今是晚秋时节,不知咱们自家的田里还有什么未收割的庄稼没有?还有那些水塘,都是谁家在养,养了些什么?”
林如墨不知黛玉何意,忙道:“如今的田里大多数已经种上了冬小麦,只有少数秋稻未收割完。玉儿家的水塘当初全分给了四弟他们一家,听说养了一些各色鱼虾,每年也能丰收一笔。”
黛玉仔细地听完,沉吟一下道:“既是这样,我心里就有数了。叔叔,你明儿安排完修墓的事项后,就领着周爷爷到族内人家走动走动,把我带来的小玩意分一分,并明确告诉他们,我回来了,让他们把这些年种地养塘欠的租子银钱一并交上来,要是不交,可别怪我不顾家族情份!”
黛玉的声调不高,可字字如千斤重,一个一个地掷地有声,让屋内众人皆吃了一惊。林如墨面色一白,犹豫了一下,只得小心地提醒道:“玉儿,虽是一家人,可叔叔还有句话想讲,四弟那一家子……可不太好惹啊!”
黛玉缓缓地踱到桌前,坐下身,将小拳头攥得紧紧,语调坚定道:“再不好惹,也不能越过一个理儿去!软的不吃,自然有硬的,硬的不行,就来个鱼死网破。总之,我就不信,我父亲留下来的这点儿家私,竟这样白白地被人霸占了去!”
“玉儿……”林如墨再次大吃一惊,屋内的一干人等也都惊得瞪大双眼瞧着黛玉。他们真的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身体羸弱多病多难的弱女子,竟能说出这般有魄力的话!
周全一辈子跟着主子走南闯北,欺人霸地这种事自然是常见的,因此忙阻拦道:“姑娘,依老奴看,不如息事宁人的好,毕竟姑娘身单力薄,又是个姑娘家,不方便跟那些人刀枪相迎,还是图个平安吧,老奴还指望着姑娘能尽快处理好家事,跟老奴回京去呢!”
黛玉笑着宽慰他道:“周爷爷,您老放心吧,我向您保证能平安地跟您回去见外祖母,只是这家事嘛,我该管还是得管,毕竟我上无兄弟,下无姊妹,父母留下来的这点家业,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落到恶人手里。”
周全听罢,知道黛玉已铁定了心同那些人斗一斗,也不敢再多言,只是暗中替黛玉多祈祷罢了。
两人走后,紫娟和春纤都担忧地过来,问道:“姑娘,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如何能与那些人抗争?姑娘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黛玉笑着安慰她们道:“你们放心吧,我自有主张。毕竟这是在太平年间,上有皇帝,下有父母官,谅他们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更何况,我们本来就没有错,不过就是向恶人讨还自己的东西罢了,没事的。”
紫娟终是不放心,打发了春纤回去歇息后,便悄悄地对黛玉建议道:“姑娘,我看还是派个人到京城去给二老爷或老太太送个信吧,或许他一句话就能打发了这些人。”
黛玉摆摆手道:“不,不能去!你不知道,我打从荣国府出来的那一刻起,就下定决心,从今往后,不再用他们家一根针,一根线,不再求他们家办一件事。我怎能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紫娟听罢,知道黛玉心中恨意难平,半晌没有说话。黛玉也不再管她,自去床前歪着看书。紫娟默默地剪了烛花,在想其它主意。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忙笑着走到黛玉跟前,低声道:“姑娘,有了!”
黛玉不解,问道:“有什么了?”
紫娟笑道:“我有了处罚那些人的好办法。”
“哦?什么办法?说来听听!”黛玉将手中的书放到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等着下文。
紫娟笑道:“咱们只去求一个人,只要这个人答应了,就只是一句话的事,就天下太平了。”
“一个人?”黛玉凝神想了想,便抬头问她,“你指的可是北静王爷?”
紫娟见她猜到了,使劲点了几下头,道:“就是他!姑娘你想,北静王爷如今正在苏州城内,这些民间不平事,正是他份内之事。偏又巧得是,咱们这一路又和他家混熟了,王爷对姑娘更有好感,咱们只须把事情同他一讲,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到时候,只要他一声令下,姑娘家的那些蛮族人,岂不束手就擒?”
黛玉听了,摇头道:“不,紫娟,我们不能去求他!”
“为何?”紫娟万分不解。
黛玉苦笑一声,语重心长道:“俗话说‘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如今我们求他办事,必定会欠他一个人情,到时,人家再向咱们提什么要求时,咱们就不好再拒绝了。这样,岂不是把自己置于被动的处境了吗?可见,这个主意不好!”
“可……万一咱们顶不住呢……”
黛玉一脸凝重,半晌才幽幽道:“万一顶不住,我们就去报官!不是自己的东西,被人夺了我可以忍,但是自己的东西被人夺了,我定要两倍讨还!”
紫娟听了,也是热血沸腾,忙点头道:“既然这样,姑娘,我都听你的!”黛玉笑着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了,便把自己的想法一一细细地说给她听,紫娟一边与她细细地谋划,一边也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万不得已时的最后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