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得宝钗这番话,先是一愣,后又细细一想,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只得勉强安慰道:“谁又说你什么了,你犯不着往自个儿身上找恼。既是你当初也不愿意,要不这么着,我去找老太太、太太和姨妈,把这件事挑明,以后咱们各走各的,岂不干净?”
“什么?不,不,你千万不能去!”宝钗本是想把责任往外推一推,好让宝玉理解自己的委屈,从此能安下心来与她和好,没想到他竟出此下策,这岂不是要绝她吗?她死也不从。当下忙死死地拉住宝玉的衣袖,哀求道:“好二爷,你千万不能去,你若去了,你还让我活不活?你也知道,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被夫家休回娘家,除去一个臊死哪还有别的出路?求二爷看在我这些日子委曲求全的情份上,给我留条活路吧!”说着,竟哭倒在宝玉的脚下。
宝钗这一番话,着实让宝玉也左右为难起来。他重重地“唉”了一声,紧跺两下脚,哭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咱们这些人,都是何苦!”
这时,屋外的莺儿、文杏、袭人、晴雯等人早也听到了这屋内的哭声,本来袭人还拦着不想让别人打搅,这会子听得哭得不行,也不敢再拦,纷纷推开屋门闯了进来。
莺儿、文杏跑进来一看,宝钗居然哭得趴到了宝玉的脚下,忙跑过来搀扶起她身。文杏忍不住问道:“二奶奶,您这是怎么了?您和二爷拌嘴,犯不着糟践自个儿的身子啊,这地上这么凉,哪能趴在地上!要是凉出了病,可怎么好?”
莺儿也气得一跺脚,眼瞅着宝玉恨道:“就是,二奶奶再不对,也是这屋里的二奶奶,二爷再怎么生气,怎么能让二奶奶趴在地上呢,这要是出了事……”
莺儿的话音未落,就听晴雯突然“哼”了一声,驳斥道:“你喊什么啊?二奶奶还没说话呢,这里轮得着你大呼小叫地指责二爷吗?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说罢,一抓宝玉的胳膊,道,“二爷,咱们走,到我屋里坐会,不理她们!”
莺儿被晴雯呛了这一顿,登时翻了脸,指着晴雯的鼻子骂道:“晴雯,你不要在我跟前充老大,我既不是东西,你也不是个东西,别以为你跟了二爷几年就比别人更尊贵些!有本事,你也让二爷收了你,每月多领二两银子的份例,我就甘愿让了你,若不然,你就得把方才那番话给我咽回去!”
晴雯听了这番侮辱,登时涨紫了脸,回身也指着莺儿的鼻子骂道:“你别在这里给我嚼蛆!我再不是个东西,也从没想过跟二爷干那些偷偷摸摸的事儿,想必你是看着别人多领了二两银子的份例你眼红了是吧?要是那样,你也领去啊,你就是多领十两,我也不眼红!”
莺儿也气得浑身打哆嗦,她刚想再骂回去,就听宝钗突然暴喝了一声:“都给我闭嘴!”众人从没听过宝钗如此歇斯底里的大吼,登时都吓了一跳,纷纷住了嘴,朝向宝钗看去。
宝钗心里本就恼得要死,又怎能架得住晴雯、莺儿这两人不分清红皂白的一顿吵闹,登时气得双眼急瞪,脸色煞白,冲着莺儿和晴雯两人怒吼道:“你们两个不知好歹的奴才,居然敢守着主子的面大吵大闹,成何体统?你们眼里还有主子吗?!”
莺儿一见宝钗丝毫没为她作主,当下忍不低声嘟囔道:“是晴雯那小蹄子……”
“啪!”莺儿的话未说完,脸上早挨了宝钗一记清脆的耳光。众人皆大惊失色,同时发出“啊!”的一声惊叫,手足无措地看向宝钗。
“二奶奶!”莺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手捂着方才被宝钗打的左腮,一手捂住右腮,声嘶力竭道,“二奶奶,我这全是为你出头啊!二奶奶!”
“别说了!”宝钗咬牙恨道,“莺儿,不要说你,就是我,在这个家里也没有说话的份儿了,我教训你多嘴难道不应该吗?我教训你还罢了,回头要是再让别人的奴才教训了,你岂不是更没脸?!”说完,一把推开众人,踉踉跄跄地往正房跑。文杏忙跑上前扶住了宝钗,跟着往前跑。莺儿见状,也在地上跪爬了几步,慌忙站起身,跟着宝钗跑往正房。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宝钗主仆跑进了屋子,又“嘭”的一声关上屋门,皆面面相觑,又把眼光全转向了宝玉和袭人。
方才晴雯和莺儿吵架时,袭人原本也是窝了一肚子气。想想她们俩对骂的那些话,哪一句不是暗讽她成了宝玉的人啊,她既心虚,可又没有胆量明目张胆地和她们闹一场,只得憋着忍着。这会子见闹成了这个样子,只得站出来对众丫头道:“好了,都回去吧,往后只求姐妹们都省省心吧,别再闹成这个样子,免得让老太太、太太知道,咱们这些人都没法交代!”众人听了,只得小声嘀咕着各回各屋了。
晴雯本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但事已至此,她也没别的办法,只得“哼”了一声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二奶奶和莺儿要是想报仇,自然有我顶着,你们怕什么!”说完,也不再管宝玉,自己先抽身回了屋,只留宝玉和袭人两人在屋内。
袭人等众人走远后,才抹着眼泪嗔道:“二爷也真是,二奶奶既然来了,自然是好心与你讲和,二爷怎么不体谅她的难处呢?如今可好了,闹成这样,二奶奶岂能善罢甘休?就是她愿息事宁人,莺儿怕也咽不下这口恶气!唉,往后,还不知要出什么事!”
宝玉呆呆地坐着,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在听,半晌才突然长叹一声道:“唉,这个家,委实没法待了,倒不如去了的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