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怡红院回来后,黛玉一直静默出神,湘云忍不住嗔道:“林姐姐,你今儿守着宝姐姐叫袭人姐姐嫂子,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你心里再怎么恨宝姐姐,也不能那样对她!更何况,自打咱们回来后,宝姐姐一直很照顾咱们。”
黛玉听后一愣,忙问:“谁说我心里恨她了?”
湘云扁扁嘴道:“原来我一直不知,只是进得府后,背地里听丫头们议论才知道的。原来,林姐姐南下回苏,竟是为躲避二哥哥娶宝姐姐的事。若说你和二哥哥的事,我原先也知道你们好,没曾想竟好到这种程度!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老太太、太太中意宝姐姐,不中意你,这只能说明你没造化当这个家的二奶奶,或者说你和二哥哥缘份不够,所以才让宝姐姐占了先,这也怪不得宝姐姐,她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不对呢?所以,我觉得你恨她,很不应该!要恨只能恨你自己,或者怪二哥哥才对!”
黛玉听了这番话,哑然失笑,道:“好个云丫头,小小年纪,竟知道这般深奥的道理,是哪个教你的,竟轮着你来教训我了?”
湘云嘟嘴道:“你别管是哪个教我的,你只说我说得对不对?”
黛玉轻笑一声道:“从道理上来讲,你很对!但从情理上来讲,你只对了一半!”
“哦?此话怎讲?”湘云好奇地歪着脖子细听着。
黛玉道:“你只知这天下的道理应该这样,应该那样,却不知这道理一旦沾了‘情’字,就再也说不通了。就比方说我和宝玉,我们私下彼此相好,从道理上来讲是不对的,可从情理上讲,我们两情相悦,何错之有?还有宝姐姐,她听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道理上来讲是对的,可从情理上讲,她明知道我和宝玉相情相悦,却一味地听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顾他人情感上是否承受得住,这又是不对的。所以,我说你只对了一半。”
“这……”湘云也愣了,细细回味了黛玉这一番话后,大悟道,“果然是这个理儿,说到底,还是一个‘情’字在作怪,要是没有这个‘情’字在先就好了,可若是没有‘情’字,那人人都岂不成了榆木疙瘩?唉,如此想来,倒是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不是了!”说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黛玉道:“你明白了就好,这样也能理解我为什么对宝姐姐那样了。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宝姐姐心里的悲苦,可比起她的悲苦,难道我的悲苦不是更甚?所以,我冲她发泄两句,难道不应该?”说完,自己便掩嘴笑。
湘云笑道:“要这么说,的确应该发泄,可要是回回这样,宝姐姐可就冤枉了。”
黛玉道:“我又不是个不通情理的,心中再怎么对她有怨言,也不能总那样挤兑她,毕竟她也不易,我也理解她!”说完,又脸朝向窗外出神。
湘云还想与她再讨论些什么,忽见老太太屋里的一个小丫头过来传话道:“林姑娘,老太太要你过去说话呢!”黛玉忙站起身,道,“知道了,我这就去!”说完对湘云道,“肯定还是为了提亲的事儿,看来今儿是再也躲不过了。”
湘云忙道:“唉呀,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儿,没想到老太太竟提前了一步。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这可是一辈子的终身大事!”
黛玉微微一笑道:“我主意已定,你就别来打岔了,等晚间回来再和你细说。”说完,领着紫娟往贾母处来。
原来,水溶不知从哪里打听了来,说是黛玉早几日已回了京,忙忙地派遣人来问亲事定得如何。贾母无奈,只得暂且推病让那边再略等几日,等商议好了主动给那边送信过去,来人才勉强回王府应差。
北静王府的人一走,贾母忙命人去缀锦楼请黛玉,她则勉强坐起身,鸳鸯忙在她身下塞了几个靠枕勉强维持住身子,又喝了几口热茶定了定神,黛玉才打外面进来。
黛玉先是给贾母请了安,便垂首坐于贾母的榻前。贾母抬头见黛玉不施粉黛,形容瘦削,竟好似比走前更为憔悴,忍不住含泪执了她一双手揉搓道:“好玉儿,前几日那些话原是我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不管怎样,我是你的外祖母,你母亲又不在了,你又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孩子,凡事我总得替你多想一想。”
黛玉听了贾母这番话,也忍不住软下心来,含泪道:“外祖母,您别这么说,着实让黛玉惭愧。原是黛玉不孝,不该守着那么多人顶撞您和二舅母,也不该说那些绝情的话气您。黛玉这厢给您磕头陪罪了!”黛玉说罢,就要跪地磕头。
贾母忙对鸳鸯道:“快,拉林丫头起来!原是我对不住她的,怎能让她磕头?”鸳鸯和琥珀忙抢着上前将黛玉扶了起来,重新坐到了贾母的榻前。
贾母喘了半日,又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连宝玉、宝丫头、云丫头都是个好孩子,可我们这些做大人的,也没有坏心眼,多半都是为你们着想,为你们好,才做出以前那些决定。虽然不是亏了你,就是亏了他,眼前看来是不对的,可往后你们就知道了,大人自有大人的道理,没有人愿意害你们!就像宝丫头,她原来是要进宫的人,可没承想竟给耽误了,只得嫁到咱家来,可见她就是没有当娘娘的命!而你呢,虽然是身世苦了些,可我瞧着命里却是富贵的,将来必是为王妃,享一辈子荣华富贵的人。所以,北静王府才来提亲,这也是你的命啊!林丫头,咱们再拗,也拗不过命,你说,要我这孤老太太怎么办?”
黛玉听了,虽觉得贾母的话也有几份道理,可也总觉得仍是替自己的私心开脱,只是她不好再揭穿,只得勉强笑道:“外祖母,您说得这些道理,黛玉都懂!可是黛玉却觉得,黛玉不是那般能享福的人,而且依黛玉这个心直口快,又尖酸刻薄的性子,也未必适合在王府里生存。若是外祖母执意将我送了去,说不定不出一两年,原本咱们与北静王府没有什么纠葛的,反因黛玉的不慎而惹起了纠葛,起了祸端,这岂不是黛玉的罪过?到那时,又让黛玉如何向舅舅舅母及哥哥嫂子们交代?所以,依黛玉的意思,倒不如不去的好,也省得咱们再与王府结了梁子,不好维持。”
贾母一听,黛玉还是那般热迷不悟,当下心头更是不悦,冷冷道:“你怕将来惹下祸端,难道就不怕今日拒绝他而惹下祸端?要知道,这北静王可是不好惹的。”
黛玉想了想,道:“外祖母放心,黛玉已想出了一个对策去解决,不用家里人操一份心。”
“哦?你怎么解决?”贾母满脸狐疑道。
黛玉笑道:“我自己进北静王府求见王爷,将内心的想法与他讲明,我想王爷是个明事理的人,定不会做那种强求之事,到时他怜悯黛玉,收回诚命,那时,大家岂不平安无事?”
“你……唉,林丫头,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罢,罢,罢,随你去吧!我不管你了!”贾母说着,又是气得猛咳了几声。黛玉忙给她捶胸抹背,直伺候了好大一会儿,贾母才渐渐安静下来,摆手不耐烦地让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