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太妃将黛玉、湘云接到了王府,她二人夜半出去联诗,不妨却被水溶和卫若兰遇见,次日水溶将她们的诗写了出来,自己又另外补了一些。黛玉、湘云见到,不免对水溶的才华暗暗赞叹。
太妃见他们几个人年纪相仿,因怕拘了他们,又想着让水溶、黛玉二人好生相处着,便也不常来别院里,只每日吃饭的时候同黛玉、湘云等一处。水溶这几日也一直待在家中,并不出门,有事没事便去别院坐上一会子。卫若兰这些日子同水溶一处,他是个爱凑热闹的人,见水溶如此,干脆就搬了过来,竟也在北静王府作起客来。他常陪着水溶到别院去,与黛玉、湘云等每日谈诗论词,或是说些书上的故事文章,倒也有趣。
却说卫若兰初见史湘云时,只觉得她面目清秀,活泼单纯,是个爱说笑的,但这几日跟她们往来的多了,发现湘云实是才华出众,又心无城府,两个人性格倒也颇合,跟她一起相处,竟是说不出的自在。他未曾见过湘云这般的姑娘,心中不觉便暗暗喜欢湘云,平日却也总是拿话逗她。偏湘云自小便大大咧咧,从未将男女情怀放在心上,每日里只跟他说说笑笑,并不多想。水溶在旁看着,心中已经有数。便是黛玉,也猜到了卫若兰的一番心思,她与湘云素来便打趣惯了,有时候冷不防会说了出来,倒是叫湘云也害羞了起来。
这日水溶因道:“你这回跟我来府上,原是来看我的笑话来了。没承想遇到了史姑娘,反而让我瞧起热闹来。”
卫若兰同水溶一直交好,于是便道:“你如今来笑话我,我倒也是无话可说。原本见你如此,我心中不免纳罕,如何就让你换了个人似的。今天到了我这里,我才懂了。”
水溶见他诚恳,只正色道:“史姑娘性格随和,人又单纯,于这些事情上是从不挂怀的。我这样瞧着,以后竟有你的苦头吃。”
卫若兰与湘云相处久了,是深知她个性的,一细想正是如此,不免心中有所感慨,倒是平白烦恼了起来。
又隔了两日,黛玉见在王府住的久了,恐贾母惦念,因此拉上湘云去拜见太妃,说道要回了贾府去。
太妃道:“这才多少日子,你偏就要走了。你在那府上,待了这好些年,都没说个要走的,如今只在我这里待了几天,便要辞了去,岂不是让我伤心?若是你挂念老太太和姐妹们,原也不妨事的。过两天便是六月初六,因溶儿生日,这里必定要热闹热闹。赶明儿我使人去接了老太太和姑娘们来,到时候你们一起走也不迟。”
湘云是最喜欢热闹的,这边听到太妃说起水溶生日,便拍着手说道:“如此甚好。我便要好生吃吃酒才是。”又央黛玉说:“好姐姐,你也别着急,左右陪我一起罢了。”
黛玉心想,既是水溶的生辰,自己倒不好辞了。况且太妃又说接了众人来,那也是一番好意。于是略一颔首,便应下了。只喜的湘云一把拉住黛玉说:“林姐姐,我原是知道的,在这些姐妹中,只你对我好罢了。”
黛玉随口道:“这倒也没什么,只有人对你才是真的好。我也不说出是谁,你且自己去细细想吧。”说完就冲着湘云直笑。
湘云听了便不依,只掐了黛玉一把,冲着太妃撒娇道:“太妃且来听听。林姐姐此刻说这话,岂不是欺负我吗?”又冲着黛玉道:“要是你再胡说,那我可不知说出什么来,看你听了羞是不羞。”
黛玉说出这话,便深觉后悔。她本是大家的姑娘,这些话原是说不得的,太妃此刻又在身边,自己着实是造次了。脸便一红,却不说话。
太妃笑道:“你们俩倒是叫我好生羡慕。自小我也没个姊妹,平日里想要跟人拌嘴,却是不能的。”又对着黛玉说:“我在姑苏时,同你母亲倒是见过几面,也可以说说女人家的话。只是没多久,我便从姑苏嫁到金陵,就再也未有见过她了。”
黛玉听道太妃提及母亲,不免感慨一番,又想起自己同湘云时常争执,总不住拌嘴,但此番家中变故,倒是湘云始终陪着自己,心中不免歉然。当下拉过湘云的手,正色道:“好妹妹,都是我的不是。”
湘云便笑道:“林姐姐从来都是个不饶人的,今儿个却愿意伏低,倒真真是叫我受宠若惊啊。”
又说了一会子话,太妃便打发人去请了贾母同姑娘们来。
大观园这些日子,倒是冷清了不少。宝钗推说家中有事,自蘅芜苑暂时搬了出来,不常往园子中来;迎春生性便不爱热闹,黛玉、湘云不在,迎春便整日窝在房中;惜春不时便去妙玉那里说说佛,也不常与她姐妹聚在一处;宝琴本是个爱热闹的,见众人如此,也都恹恹的。只把宝玉急的不行,每日里便去缠着贾母,要派人将黛玉、湘云接了回来。
这日贾母正在同凤姐聊天,突然听得太妃打发人来,说是请她们去一起去王府坐坐,要好生热闹一番。又说黛玉、湘云思念姐妹们。凤姐是个心细的,便拉住来人问了,方知是因水溶生日。众人听得如此,便应下了。贾母又使人吩咐了宝玉等人,别人听了,倒也犹可,只是宝玉却又喜不自胜。
贾母交代凤姐道:“凤丫头,赶明儿你且去备些像样的礼物来。咱们去的是北静王府,倒是不可以失礼的。”
凤姐便道:“老太太放心,我自然晓得。只是想王爷明日必定收了不少的礼物,咱们不如想个新奇些的才好。”
贾母便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王府里面,什么没有?”
凤姐细想了一回,道:“咱们只带着那十二个学戏的丫头才好,也好叫她们热闹热闹。”
贾母听了,只觉得有趣,便也应了。她二人商量已定,便各自休息。
次日一早,太妃便派了人来接。贾府诸人前一日已经早早收拾好了,见人来接,便跟着去了。果是带了那些个丫头一起去的。
未多久,便到了王府。太妃带着黛玉、湘云出来迎接。贾母忙道:“怎么敢劳烦太妃亲自迎接。这可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太妃便道:“自是无妨的。她姐妹要亲自来看看,我原想着许久未见老太太了,便跟着来了。”
众人相互问好,宝玉便冲着黛玉说:“这几日妹妹不在,可叫我思念的紧。不知林妹妹最近可大好了?”黛玉回道:“在这里倒也很好,只是有时候不免挂念老太太吧。”贾母听了,便笑道:“可见我竟没白疼了玉儿一场。”
湘云见他们如此,竟是把她丢在一边不提,便撒娇道:“可见二哥哥也是个偏心的。这几日没见,却不想我。”只逗得宝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诸人见了,不免笑作一团。
宝钗细细打量黛玉,只道:“林妹妹这几日不见,倒似精神了一些。”众人再看黛玉,果然见她这般,倒似丰腴了一般。湘云便道:“林姐姐在这府上,给太妃逼着要吃许多才行。原说了若不长些肉,不准回去的。”
见她们姐妹这般有说有笑,探春不免忿忿不平。自黛玉察觉到探春对她不似从前亲近了,不免甚是灰心。有时候想起她素日的好,却又伤心一场。紫鹃、水心、雪雁等便拿话劝她,劝的多了,她倒也想得开些,自己倒也慢慢疏远了探春。若是冷不防见到,只淡淡打个招呼便是,也不多说什么。如今看到贾母同诸位姐妹都来了,她开心之余,倒也忘了探春一人。只是不免又惹恼了探春。
探春原见王夫人不待见黛玉,自己便暗暗下了决心,要疏远黛玉一些,去讨王夫人的欢心。果然王夫人将她的转变看在眼里,见她冷落黛玉,便常叫她一处说话,对她比从前亲近得多。谁知黛玉忽然又得了元妃、陈妃许多赏赐,连北静太妃也接了黛玉住这些日子,见黛玉受了这些恩宠,她原是有些后悔的,只是此刻却也来不及了。她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只觉得比起黛玉,也没有输了什么,怎生自己却得不到这些恩宠?她是庶出,平日不免就偏激了一些,如今想得越来越歪,不免恼羞成怒,嫉妒心起,更加着恼。偏王夫人看在眼里,又暗暗推波助澜,这才几日不见,探春心中的愤怒、嫉妒便涌在了一处,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如今见到黛玉这般受宠,探春心中一酸,便道:“如今看来,林姐姐倒是该养在王府才好。贾府上怕是再也养不得了。”
太妃听了这话泛酸,又瞧她面色忿忿,心下便怒了,偏她们是客,倒也不好发作,只暗暗瞅了她一眼。便是贾母听了,也觉得探春这话不妥,忙向凤姐使了个眼色。凤姐便道:“太妃娘娘,老太太听到今天是王爷的生日,原想送些什么的,偏你府上什么都不缺,因此又带了些伶俐的丫头来,咱们一处听她们唱唱戏,倒也有趣。”
太妃见她们如此,便笑道:“如此也好。天色还早,咱们看会子戏,刚好可以用膳了。”又吩咐诸人搭台子等。幸而北静王府原就有这些,只一会,就搭好了台子,那边十二官便开始唱了起来。诸人便也自顾自用些爱吃的点心罢了。
待到她们唱完,太妃因道:“果然是老太太使人调教的,倒是极好的。”一边又叫人把她们带了过来。那十二个丫头卸了妆,便过来了。太妃一见,倒是深爱其中那个做小旦的,再细细看,颇惹人爱怜。又问了许多话,她也一一答了。太妃见她年纪尚小,却面目清秀,回答也利索,唱的也好,便叫人拿了些果子、糕点给她,又另外给了几串钱。
这边诸人便站起身来,要一处去用膳。却见探春突然拍手笑道:“难怪我觉得这丫头面熟,原来竟是像极了一个人。你们且来看看,这丫头像谁?”
诸人看了,心里都有数了,只是不说出来。湘云偏是个嘴快的,只拍手笑道:“有些像是林姐姐的模样吧。倒真是个好的。”
探春听了,便笑道:“正是。若是林姐姐上了妆,扮作个戏子,也在那台上唱道,岂不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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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只是自卑心导致了性格太偏激。
只是我觉得,心理偏激有时候比大奸大恶还要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