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声音在山间不断回荡,开始只是细碎的石子滚落,而后慢慢变成巨石下坠,在坚实的地上砸出一个个让人震颤的巨坑,李峰等人不明状况只感觉身子都随着山间一起颤抖。
“李副将?我们现在应该如何?”富贵毕竟经验尚浅,遇到这样的情况难免心慌。
“我,我们。”李峰一时语塞,脑海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想法,如梅在里面,她还没有出来!
呆滞的表情不加掩饰地显露在面上,周围山石颤抖几欲倒塌的声音没有让其有丝毫反应,心中单单念念只有薛如梅。
“李副将!”富贵勒马前行几步,挡在李峰面前“将军说的没错。你果然不适合当副将。”
“你说什么?”李峰横眉冷对,在这危急时刻,富贵竟然还想谋权?
富贵冷哼一声“将军离去前让你照看好兄弟们,你是怎么照看的?就凭着你现在的状态,把我们全葬在这里还差不多。”
李峰抬头,看着面前这个胡茬刚刚冒出青韧的男人,一个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尚未长成的小兵,如梅,你的决策果然又一次的正确了,此刻若是你在,看到他能够不惧权威这般说话,应该会很欣慰吧。
“是,你说得对。”就在众人以为李峰会雷霆震怒之时,后者却只是轻轻一笑,向后调转马头“众将听我号令,脱下盔甲护住头部,阵型散乱出山再整,现在,跑!”
一声令下众人立刻撒开腿奔跑,李峰转头深深看一眼黑暗中隐没的一线天,火焰已散,佳人不见“薛如梅,我已经完成了你的嘱托,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低低说了一句,李峰朝着一旁富贵浅笑“相信她,我们走吧。”
富贵摇摇头“真正应该说服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目光在李峰不停颤抖的双手停留片刻,富贵驾马而去。
身旁山体的震颤不但未曾停止,反而因为某种奇异的平衡被打破造成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巨石像是雨点般轰然砸下,尘土飞扬石屑乱蹦,黑夜的寂静被划破,今夜,注定无眠。
回到殿中的弘毅一夜未睡,按照旨意,自己斋戒五日后就必须启程,大皇子好一个下三滥的手法,竟然用长生之道迷惑父皇,这样的谎言若是被揭穿,万死也不能抵罪,巫蛊之乱在历史上并不少见,今日难道真该祸起萧墙?
但最让自己担心的并不是这一点,毕竟大皇子之谋还未见其声,但薛如梅却真的是面临险境,本以为坐以待毙的猎物成了猎人,谁知最后会有怎样的结果,不行,自己明日就要去长桥一探!
了无睡意的弘毅在花园中随意行走,疏竹馨兰今日却都是无精打采好不扫兴,水波粼粼透着月光的清澈,信步走去却找不到可爱之境。
“罢了。”弘毅摇摇头,举步欲回。
忽然,脚步停顿,目光落在身前雅致宁静的小院中,平日的这里因为薛如梅的存在总是亮着,现在悄无声息死寂一片却失了生气。
“以往,总是那么晚。”不经意间隆起眉头,似是想到那人总是需要处理太多事情,这样能干的皇妃,本应该是自己应轻松的,但为何,却是感觉到一股不爽,那缘由,却只是因为她没有依靠自己?
这是什么逻辑,以往讨厌女子一副娇娇滴滴一碰就碎的玉娃娃模样,现在找了一个果决干练不输男子的妃子却又生闷气,自己莫不是生病了?
弘毅心中叹气,随意走动,双手向前一探,嘎吱一声,推开了那扇门。
红烛愀然塌下,成了一个扁平的形状,那是薛如梅临走之时匆忙之间,竟忘了蓄积红烛的缘故,这丫头似乎总是一个人干所有的事,怎么也不找个丫鬟伺候着?
弘毅摇摇头,看了看桌边的雕着精美刻纹内有双龙抢珠的簪子,尖端细细,其上沾着几点红腊,显然是平日里用来拨弄烛苗所用,略略回想,薛如梅在自己面前似乎总是一束绸带倌起黑发,从未真的作女装打扮,就这般已是勾魂尤物,若是再打扮打扮,那岂不是要人命?
这般想着,不知为何,弘毅竟鬼使神差地把簪子装入怀中,轻轻走到桌前,脚步灵动似是做贼一般,怕惊扰了什么。
坐在薛如梅常坐的位上,弘毅鼻尖萦绕着淡淡香气。
桌上摊着那本记载着长桥战役的史书,其上用朱红色的痕迹勾出重点,这个丫头,凡事都喜欢尽善尽美,弘毅点点头,随手拿起桌上书本,静静翻看。
忽然,一张素白信笺自其中飘出,伸手接住,弘毅眉头微皱。
“这是什么?”虽然明知不应该去偷看,但身体却是先思想一步瞄了几眼,就这几眼,让弘毅无法移开双目。
“父亲大人安康……”薛如梅字迹苍劲有力不似一般女子娇弱,弘毅盯着信纸的双眼越来越暗,最后简直和夜色融为一体。
啪的一声,拍桌而起,弘毅声音带恨“薛如梅,我在你眼中就这般不堪?你就这般想要逃离?”
想要掀桌,比划几下却又下不去手,那个冷傲的女子面容在自己脑海中挥散不去,狠狠挥袖,弘毅转身就走,心中暗下决心,薛如梅,我明日就去寻你,必定要让你给我一个解释!
薛如梅此刻若是有意识恐怕也会想要弘毅给自己一个解释,对方这一招鱼死网破实在让人防不胜防,如梅亲自涉险后果就是被掩埋在山崩之中。
但抑或真的是吉人自有天相,在两块碎石中央,薛如梅身形修长刚好牢牢锁在其中,头部有着几点血迹,但却很快有了结疤痕迹,毕竟毒倾体质虽然毒发时痛苦,但平日受伤时却有着较常人更好的恢复力。
空中飘散着似兰似菊的清香,从崩塌的山石之中透出,扩散至整个长桥。
幸好平日里此地算是一个禁区,聊无人烟倒也没有引起那些山中猎户之类人的注意。
薛如梅偶尔转醒而后又陷入更深的睡梦,自己好似在一滩水中沉浮,身子不由自主地放松、放松再放松,只是每次快要真的放开之时,却又被一股剧烈的疼痛侵扰,不得不再次转醒。
模糊间薛如梅倒也清楚,自己毒倾的症状恐怕又是发作,但不想这一错有错着的发作却刚巧让自己不至于完全昏迷有什么生命危险。
在昏迷转为清醒中数次,薛如梅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毒倾之症太过凶猛,
“好,好疼。”如梅无意识地轻唤,声音在空旷的大山中慢慢消弭,周围士兵在此地几乎消灭殆尽,无论敌我,最后竟然同葬此处,不得不说也是一种讽刺。
“有人?”薛如梅视线模糊,却感觉身前光线被一个黑影遮挡,越来越靠近,慢慢出现在自己眼中“是谁?”想要睁大双眼却无能为力,只能哑声询问。
“唔,味道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吧。”一道温柔好听地男声从半空中传来,那人俯下身子,几乎挡住所有光线,薛如梅眯起双眼,却看不到对面人的长相,只嗅到对方身上一股温柔好闻丝毫不具侵略性的气息。
“肋骨断了一根,腕部脱节,头部有砸伤,身体极其虚弱。”黑影边说边摇头,温暖的掌心贴服着薛如梅身体开始摸索。
“滚。”薛如梅努力想要更有气势一些,但瘫倒在地上的身躯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放心,我是一个大夫。”男子靠近薛如梅脖颈,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其耳际,带来一阵酥麻,声音温润如玉,似是在解释自己做法“医者父母心,我不可能对你这样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子施暴。”
薛如梅脖子一空,感觉身下似乎垫了什么东西,抬头,却是男子把自己从缝隙中捞出,搂抱入怀。
视野陡然开阔,不再是山石缝中那狭小的天空,光亮的视线几乎要刺瞎自己双目。
男子似是料到这样的事,只是用手轻轻覆盖住如梅双目,偶尔从指缝间露出一两点光线“你的头部有重创,影响了你的视力,不过无妨,过几日就会好了。”
薛如梅想要开口却又说不出什么话,平日里接近自己的男子中大多数都是早有预谋,这个荒山僻野中出现的莫名其妙的大夫也不知什么来路,不过此刻自己身子不便,也只能成为刀上鱼肉。
“忍着点!”薛如梅正欲开口,男子却在耳际轻轻叹了口气。
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腕部传来一阵剧痛,让自己几乎要尖叫出声。
“现在好了。”男子浅笑,抬起薛如梅沾了泥土碎屑的手腕缓缓活动,从衣袖中带出一条素白帕子轻轻抹去其上泥土。
薛如梅放下心来,这个男子似乎不是什么歹徒,毕竟没有那个歹徒劫财之前先给自己治病的。
“看来你还是一个女将军。”男子看着薛如梅身上打扮轻笑“不过,今天要得罪了。”
手掌探至薛如梅后背想要解开铠甲暗扣,薛如梅深吸一口气“你住手。”
“别动”男子按住薛如梅扭动的身躯“你这样会弄伤自己的。”
掌心快速在身上点了几下,薛如梅就感觉身上一麻,而后毫无知觉,明白这个人也是一个点穴高手,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究竟想干什么?
男子浅笑,却是一片朦胧,薛如梅视力受损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感觉轮廓柔和,身上被阳光镀了一层光圈,再配上此刻动作,真像是一个慈悲为怀的救世主。
“你应该看不清我吧。”男子似是感觉到薛如梅的目光,低下头呢喃“不过看不清也好,这皮囊有什么好看的。”
薛如梅不语,男子却似是喜欢上了自言自语,继续开口“不过也算扯平了,你看不清我,我也看不到你。”手指从薛如梅面颊上的轮廓缓缓滑下,最后停在边缘,似是想要揭开,却又有些犹豫。
“算了,不看了,反正若是不出意外,你我只能见一次,若不是因为你的毒倾香味让我寻觅而至,今日,恐怕也不会相逢。”男子手掌从面具上放下,从怀中掏出几个瓶子开始行起本分,薛如梅全身酥麻却能感受到药膏的温润。
男子取过如梅身旁水囊,轻轻化开药膏,慢慢附上,动作轻柔却又娴熟,更是证明了他医者的身份,眼看着那伤口在自己面前快速愈合,男子惊叹似的摇头“不愧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毒倾,这般好的愈合力。”
如梅想要开口,男子却忽然停下手边动作,目光上抬,好似透过天边。
“有人来了。”男子蹙眉,低头开始加快动作,上完药后也未曾包扎,轻巧地给如梅束上铠甲,轻轻旋开一个白瓷瓶的塞子,如梅感觉喉头一甜,什么东西被灌了进去。
“我要走了。”还不待如梅回答,男子又低声交代“为了避免你的麻烦,到时若有人问起你就说不知道,我的药膏极易化开,不会有人看出痕迹的,反正你毒倾之体,有什么就推到这方面好了。”
几个起落,男子就像出现一般消失,薛如梅偏头,这个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诡异,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是不?
只可惜自己看不清他的长相,否则,日后还能报答一番。
正思索间,忽然耳畔传来几声呼喊,细细倾听,却是自己的名字。
这叫声犹如狂风骤雨,透着说不尽的着急慌乱,却是弘毅的声音,薛如梅冷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以前那个总是无波无澜心思沉稳的二皇子哪里去了,来了也好,自己正要好好问问他呢。
弘毅顺着香味寻了过来,如梅身上的味道简直就是最好的引路人,跨过周围山石,那被石头砸烂的脑壳和周围的残值断臂让自己的心跟着一点点下沉,果然还是太鲁莽了,竟然没有查询清这件事的真伪就让如梅来趟雷了,弘毅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感觉心中的怨恨像是毒蛇一般狠狠咬着心窝,绝不松口。
“如梅?”眨眨眼,弘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双眼,快走几步轻轻蹲下,温柔扶起瘫倒在地上的薛如梅,抱着她的双手不断颤抖“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你是希望我死吧。”薛如梅咬着牙关。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弘毅不知该如何解释,翻来覆去只能说对不起。
“弘毅,此次战争你失误有三,其一,没有做好情报工作,误以为此地是新兵训练所,但实则是大皇子精锐所在;其二,我当初见此地山势陡奇,惧怕敌人从内部施压,曾询问过你对方是否会有火药,你答火药之物乃是皇家禁品,绝不可能出现,但偏偏对方这次就凭着火药妄图同归于尽,其三,昨夜你就应来此地验收战局,说不定还能救活不少兄弟,这一夜过去,血也流完了,将士们的生命也失去了,你难道就不觉得自己恶心?”薛如梅目光如炬直指弘毅内心。
低头不语,弘毅深叹一口气“薛如梅,对不起,你也知道我现在状况,若是昨夜出现,必定会引人疑窦,届时牵连出一系列的事情,我怕。”
“你是怕牵连到你。是啊,您是琛国二皇子,身份尊崇,哪是这几个区区平民比得上的。”薛如梅冷声说道,其中的嘲讽让弘毅脸色阴晴不定,最后还是化成深深的愧疚。
“如梅,今晨李峰带队归来。”弘毅柔声道“我这才知你竟然亲自涉险,我没想到你身处劣势还能反败为胜全歼对方,更没想到你会不顾性命怜惜将士。”弘毅打了一个响哨,一匹骏马飞奔而来“如梅,对不起,我会好好补偿你的,我们回去就完婚,好吗?”
薛如梅冷笑“这是补偿?我不稀罕。”听得马蹄声响,又想起自己战马在最后一刻帮助自己顶开巨石,最后葬身此地,临死前黑亮的眸中还是透着温驯,不禁悲从中来,更加愤恨身前这个男人。
弘毅却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手掌在薛如梅眼前晃了一下,却发现后者瞳孔散开根本不动,不禁一阵心慌“如梅,你,你能看见我吗?”
薛如梅虽然早知自己几日后就将复明,却也懒得理会弘毅,只把头一偏,开始进入睡梦中。
但若是此刻她能看清弘毅面颊,就会发现那城府极深的二皇子眸中的悲伤,隐隐带着泪花的双眼微微闭上,使劲跃上马匹,抱着薛如梅的胳膊轻轻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