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自内而外隐而不发的淡漠冰冷,超脱了凡尘俗事。
兀自想象间,那位千呼万唤的夏侯千叶已经来到门口。
据守城将士的说法,夏侯千叶早在半月前便已入城,只是始终未曾路面。
甚至连皇帝都未见他一次。
这才让倾颜觉得可怕,试问,一个别国皇子入城,无人知晓其行踪,岂不是大剌剌地开了自家的大门任人进出?
今日,无数百姓齐聚谰谨楼门外,人头攒动,只为一睹夏侯千叶卓然风姿。
一南一北,两位皇子可谓是美名远扬,并世双雄。
楼下正说着话的众人忽然都齐齐安静下来。
倾颜顺着众人方向看去,似乎不是看着大门口,而是自己所在的包厢的隔壁。
正疑惑间,就见一名男子缓步走出,优雅从容,置身于如此重量级的场合中毫不逊色,进退得宜。
只是倾颜总觉得他缺少了楚清萧身上深藏不漏的霸气。此人气质太过阴柔。
正欲求证身份,忽的听一道熟悉的清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炸响:“太子楚清墨。”
倾颜一惊,下意识地东张西望起来,抬头扫到某一个方向时,正对上同样看过来的那一双藏着漩涡一般的黑眸,一瞬间几乎将自己整个吸了进去。
宁歌好奇地问道:“你在找什么呢?”
倾颜脸色古怪,微微摇头。电光火石间隐约又似乎明白了什么,眸光渐渐平静下来望向一楼。
传音入密,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多隐匿的暗卫,甚至暗处还有许多高手。
这楚清萧的内力究竟深到什么程度了。
倾颜的思绪回转间,众人的嬉笑喧闹声也渐渐平息下来。
楼内的人,无数道视线在接触到门口那抹身影时,无不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怎么样的天人之姿。
楚清墨等候多时,当下大步沉稳上前立于那人面前抱拳道:“不知夏侯三皇子殿下到来,有失远迎。今日就让本太子为夏侯殿下接风洗尘。”
一句话,将众人未吸完的凉气加深,吸得可谓是绵延不绝。
倾颜忍不住腹诽:也不知道这太子搞没搞清楚这谰谨楼的主人是谁,怎么这么厚颜。
“太子客气,无需劳烦。本皇子是听闻这谰谨楼盛名前来一观,诸位请自便。”
声音清冷,一如那人一般,冷洌无情,无波无澜。
云祁国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的太子殿下对一个皇子行了敬礼,而人家就不过是点了个
头。
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你一眼,拒绝了你的款待。
但是没有人会傻得冲上去揪着他领子让他道歉赔礼,因为他不是狂妄,不是嚣张得目中无人。
他是真的清冷的性子,如果说楚清萧至少还会应付敷衍,那么他甚至连敷衍你都不屑。
好似所有的谄媚、讨好、恭敬等等好的坏的情绪到了他眼里,悉数随着他眼底的寒冰之气冻结,破碎。
倾颜见识过楚清萧此人的腹黑,但她很肯定,夏侯千叶绝不是此类人。
那双眼,藏着大海一般的波澜,深沉诡谲,瞬息万变。
又如冰川一般的冷漠,真正冷到了你的骨子血液里,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一袭月白长衫,广袖斜襟,在这众生百态,脸皮虚假的浑水中如一朵濯世清莲。
倾颜觉得,楚清萧的标记——莲,更适合于夏侯千叶使用。
他孤傲,冷清,甚至隐隐孤芳自赏,傲然立于这浊世之中。却将清冽的寒香尽数收于内里。
而楚清萧,如果是他站在那个位置,倾颜相信他会是一汪清泉,缓缓流淌在这浮世间。
但仅仅是可远观,如若有胆触碰,其内里的冰冷甚至比夏侯千叶更甚。
他的眉不似那般修长,是刀裁一般的楔形,却并不影响他的冷清。
鼻如琼玉,唇若桃瓣。
那双眼,几乎连近前的太子都不敢与之对视,冷,太冷。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倾颜觉得此两句诗委实适合他。
倏然,一双寒眸直直对了上来,与倾颜打量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只一瞬,倾颜早已习惯这般的寒冷,并不以为意,倒是身边的思锦,忽然就打了个寒战。
夏侯千叶已经收回了目光。
他对着太子略略颔首,迳自走入了楼内,身后,跟着四名蓝衣、黑衣、玄衣、紫衣的男子。
气息悠长,绵厚,脚步极轻极稳,目光沉静内敛。
高手,四名高手。
这夏侯千叶秘密入城,身边又跟了这么四个一等一的高手,他想干什么?
思虑间,那人已经在众目睽睽下坐上了椅子,饶是随意仰靠的动作,都充满了贵气,浑然的贵气。
四名男子直直矗立其后,环形防卫姿态,隐隐跳动的肌肉彰显了其力量,可见一斑。
太子似乎并不以他的拒绝和冷漠所动,夏侯千叶的本性,谁人不知?
是以,楚清墨也只是站了一会儿便上了楼。
倾颜注意到,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向楚清萧所在的房间。
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咯噔了一下。
看来太子早知道楚清萧在这里的地位非同一般,那么他就是故意的,故意以主人姿态招呼夏侯
千叶,孰料……。
倾颜嘴角微勾,冷然一笑,眼底深藏的不屑隐隐散发。
太子,不过如此。
只不过…。楚清萧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倾颜转向宁歌,询问地看向她,孰料最擅长推理分析的宁歌也只是摇了摇头。
示意倾颜静观其变,不宜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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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短暂的安静过后,新一轮的窃语声便卷土重来。
倾颜始终盯着夏侯千叶,他自入坐后便稳如泰山,淡然自若地端着酒杯细细把玩。
身后环绕的四人眼神平静依旧,面色如常,不紧张不戒备却也不放松。
因为倾颜极好的目力已可以看见四人紧绷在衣物底下的肌肉。
看似寻欢作乐,闲适惬意的气氛隐隐中绷着一根紧紧的弦,而挑断那根弦的,倾颜想,一定会是最后那个花魁的得主。
到底是什么样的花魁大比,比的又是什么内容,值得百官皇子悉数前来。
直到倾颜看着夏侯千叶喝完第三杯酒,忽然手指微微一动,正绷住神经注意他企图的时候。
一直不知身在何处的老鸨再次出现,一如往常的谄媚笑意,在倾颜三人看来却不尽如此。
那种讨好的表皮下隐藏的那么深的犀利沉稳,这可绝不是一个普通老鸨该有的。
倾颜傻逼地想,楚清萧该不会为了让她来看这个吧。
“诸位,诸位请安静!”老鸨的声音尖锐得极尽魅惑:“今日我谰谨楼贵客云集,想必大家也都
知道。那么,现在就不让诸位久等,我们的姑娘们,都出来吧!”
随着老鸨一声令下,舞台的后方陆陆续续轻移莲步出来十数个姿容各异的美人。
香风鬓影,衣袂飘飘。台下的人无不是张大了嘴,倾颜看着那满脸满眼的贪婪欲念就直想呕吐。
不刻,那十几位美人已是悉数整齐站立于台上。
倾颜同宁歌二人交换了眼色,二人目光不着痕迹地开始巡视。
而她对那个老僧入定般的夏侯千叶,最有兴趣。
“好了好了,诸位安静。咱们这次花魁大选的规矩很简单。当然也不是特别简单的。”老鸨卖了个关子,满意地欣赏了众人的表情后才继续说:“简单的就是咱们姑娘们的才艺比试,琴棋书画诗皆可,而这不简单的嘛,就是除了花魁以外,在座各位贵人如若想要任何一位姑娘,必须拿你们身上的一件物件来交换。”
话音一落,满座皆惊。喧哗四起,众说纷纭。
倾颜三人怔了一瞬,随即齐齐了然。
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身份地位自不必说。
身家钱财也绝对不会低,而今日哪个不是前来消遣找乐子的,试问谁会背着一大筐银子来。
到这里就不得不说,楚清萧其人真正是腹黑。
竟能自一创立谰谨楼便订下规矩:入楼随俗,楼内规矩不得违抗。
倾颜相信他有这个能力,让不听话的人只进不出。
也就是说,今日订下了这规矩,换的就是文武百官身上的稀罕之物,或者是。
象征身份权利之物。
果不其然,许多官员额角已然开始隐隐冒汗,更有甚者直直就要往外冲去。
自然,无一例外地被挡了回来。
那么,夏侯千叶会拿出什么来作为交换呢。
就在倾颜观察别人的时候,三楼的楚清萧也在观察倾颜。
他倒要看看,如果真的进行到那一步,她会怎么做。
倾颜今日着的是一袭红色男装,戴了宁歌亲制的人皮面具,一幅奶油小生的模样。
楼下的喧闹声在老鸨的镇压下已经渐渐安稳,众人即便是不愿不想,也只得乖乖认了。
这谰谨楼可不是你想进便进想出便出的地界。
台上的美人骚首弄姿好不诱人,很快,那些不甘哀怨的官员就被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老鸨微微一笑,忽然又加了一句,这一句猝然就惊到了沐倾颜。
“诸位,开始之前妈妈我要说一句,咱们姑娘虽是卖了身的,但是也有自己的选择权力。是以,如果我们的姑娘主动看上咱们楼里的诸位贵客,那么诸位可不能拒绝哦。”
一话落下,有人拍拍胸口暗自庆幸,想来也不会有姑娘愿意选自己这么个老头的。
有人就不是那么轻松了,倾颜已经不再全然看戏了,此时真是暗暗心惊,她进了楚清萧的鸿门宴了。
倾颜咬牙,不动声色地示意宁歌思锦,可是二人摸遍全身,便只有几百两银票罢了。
她们都后悔没多带些银两或是带个玉佩什么的。
倾颜不着痕迹地掠过楚清萧,果然看到了嘴角几乎可以忽略的笑意。
怎么看怎么高深莫测,怎么看怎么像是看好戏的!
撇开视线,台下的比试已经开始,倾颜一一看过众人的脸色,似乎都不比自己差。
顿时,她就感觉衣襟里的那块兵符火辣辣的烫,烫的她心脏都开始抽搐起来,抽得她心口一刺一刺地隐隐作痛。
倾颜暗骂楚清萧个腹黑,引了她前来奔赴他的鸿门宴,什么大比都是狗屁!
她就说,为什么会那么巧合就出现在自己偶然决定前去的校场外,必经的那一片林海。
她就说,为什么早不昏晚不昏偏生在她经过的时候昏过去,又醒过来,再昏过去。
心里暗咒,怎么就不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死去活来的!
楼下,莺莺燕燕加油呐喊声群情激奋,琴棋歌舞袅袅娜娜,即便是一场比赛亦是一片旖旎气氛。
二楼上,倾颜平静无波的表象之下,一颗心被高高吊起,心里思绪飞转。
宁歌思锦察言观色,四下扫视,寻找着能杀出去的最佳方法。
倏然,倾颜耳边响起那道她恨不得砍死的声音:“可不要辜负本皇子为你准备的盛宴啊。”
倾颜恨恨一拍桌子,一声巨响吓了宁歌思锦一跳,随即拉她坐下道:“你干什么,别引人注目。”
倾颜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狠狠瞪一眼楚清萧的方向,看到那张戏谑无比的脸。几乎差一点按耐不住冲上去撕碎他。
宁歌拍了拍她的背,心下也奇怪不已,“你似乎在他面前情绪格外多变。”
咯噔。
倾颜脸皮一僵,潜意识里的排斥顿时上了头,低低喝道:“怎么可能,妈的,打起兵符的主意来了!姑奶奶现在恨不得砍了他剁成肉末去喂狗!”
思锦摇头嗤笑她:“你就嘴硬吧,我可没见过你其余时候有那么多的情绪。你看看你的脸,僵成什么样儿了都,哈哈!”
宁歌一巴掌拍她脑门上,转头对倾颜沉声问道:“他一早就知道兵符在你身上?昨夜难道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