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王！”小头目端正身子恭恭敬敬喊了声，想到如今闯王已经登基为帝，立刻改口，俯身跪地拜道：“参见永昌皇帝陛下！”，随着他的跪地，其他兵勇也齐唰唰下跪，手中的长刀支在身侧的地上，锵然有声。
闯王李自成，那个毁她家、亡她国、屠戮满城百姓的罪魁祸首，那个自封为大顺永昌皇帝的逆贼，朱颜不由凝目看去。
月光下男人飞扬的白发如雪如银，据说那是为了黄河不结冰无法渡河而愁白。他身形高大，相貌奇伟，如她曾经见过的门神一般威武而狰狞，尤其是那双猛虎一般黄澄澄的眼，在夜色里闪着冷幽的光芒，如在黑暗中匍匐的野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扑过来咬断人的脖子。他白色的斗篷在夜风中猎猎翻飞，衬着明黄色的双龙戏珠锦袍有种不协调的突兀，逆贼也敢穿帝王才能穿的明黄色？朱颜的中射出十二道冷光，道道淬着毒，直射向李自成心口，恨不能现在就为父皇和母姐们报仇。
李自成仿佛感觉到她的注视和敌意，高踞马上睨了她一眼，望见她如星河欲流的美目再也移不开视线，勒了下缰绳想将她看个清楚。而那正在狂奔的马因为紧急的勒缰收势倏然停步，前蹄收不住而腾空人立，那马蹄正对着朱颜头顶。
陈圆圆见那匹马扬蹄要踏向朱颜，立刻动若脱兔，足尖点地飞身而起，拦腰抱住朱颜，双足未停，踏在马足上借力飞起。那包裹长发的灰色布巾因动作幅度过大而松散飘落，流泉般的黑发立刻在空中扬起一道墨玉般的瀑布，在如银的月光下耀动着美丽的光泽，李自成半眯起鹰眸，视线与那长发缠绕。
随着发丝轻轻回落，陈圆圆和朱颜平稳落地，背对着李自成，陈圆圆漫不经心一挥衣袖，擦掉了脸上的黄泥伪装，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
“美人你——”朱颜蹙眉，因为她猜到了陈圆圆的打算。
“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管，立刻出城，到金陵‘醉春楼’等我！”陈圆圆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可是——”
“没有可是！你必须听我的！”陈圆圆将她推到彩芳和红桃身后，将长发拢到胸前，缓缓侧脸。
似一朵白玉兰在夜色凝重的重重枝桠间露出雪白的花朵，嗒地一声绽开，为这岑寂的夜添上一抹瑰丽的颜色，那光洁的额头如昆仑山的羊脂白玉，在月华下闪动银辉，柳眉、水眸、琼鼻、樱唇，每一处都美得恰到好处又夺人心魄，随着美人腮边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而婉转、魅惑。
自幼卖身青楼，后来先后委身吴三桂、崇祯皇帝的陈圆圆对身体语言掌握的恰到好处，一举手头足之间尽显风情，撩动男人心底最原始的渴望，成功攫住了李自成的注意，那一声口水滑过咽喉的声音在这夜里格外清晰。
唇边挽起一朵笑，陈圆圆依旧保持侧身，只伸手抚了抚被风吹起的秀发，白嫩的素手，乌亮的黑发，皓腕上碧汪汪的翡翠镯，形成一幅最美的画卷，任凭丹青妙手也描绘不出那精致绝伦的神韵和风姿，只能以疏疏几笔线条勾勒，令人浮想联翩。
李自成跳下马，走到陈圆圆面前，黝黑的大掌带着毫不怜香惜玉的力道捏着她秀美的下巴将她轻轻转过来，抽了一口气。
出身农民的他虽然贵为当朝皇帝，十几年戎马倥偬，身边虽有美妾相伴，毕竟不曾经历过风花雪月的旖旎，一时怔忡与这无边的春色中。
接着是十几道抽气声，来自他身后的兵勇们。李自成立刻眼风一扫，兵勇们识相地低垂下头，只敢偷瞄。
陈圆圆嫣然一笑，如春花开在春风中，如春雨洒落春光里，百媚横生，倾国倾城。她轻轻挥开李自成婆娑着她下巴的手，咯咯一笑，柳腰一扭，莲步轻移。“想不到我陈圆圆有幸能见到大顺皇帝，真是三生有幸！小女子陈圆圆这厢有礼了！”说着盈盈俯身拜了下去，着意加重陈圆圆这三个字的音量。
李自成挑眉，道：“你就是让崇祯帝三天不上朝的祸国妖姬陈圆圆？说起来我——朕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祸乱大明朝天下，朕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打进这不堪一击的京城，夺了朱家天下！哈哈——”他身后的兵勇们随着他笑也发出阵阵夜枭般的桀桀笑声，刺痛了陈圆圆的心。
世人都说她祸国，独独不见整个国家沉敝积习、宦官祸乱、吏治腐败日积月累，又值连年灾祸，北方游牧民族势力大增，衰亡是迟早的事。况这大明朝数百年基业，岂是她一个小小的女子能祸害的了的，只不过她生不逢时，偏偏在末世入宫为皇上所钟爱而已。褒姒、妲己之流真能倾国吗？如果没有她们周、商就不会灭亡吗？
她偏偏不信，世人说她祸国，她就偏要复国，绝不背负这倾世骂名！
她悄悄看向朱颜，只见朱颜面色惨白，咬着下唇恨恨地瞪着她。
一直被养在深宫中的朱颜并不知道市井间对陈圆圆的评价，也从未想过这大明朝的倾覆和她一个弱智女流有任何牵连，虽然不解她强烈的复国动机，但在心里已经把她当成了最后的亲人。如今听李自成一句话犹如一柄剑戳在心上，顿时疼痛难当，静默地看着陈圆圆的反应。
“皇上，那您就杀了圆圆吧！”陈圆圆妩媚一笑，挥袖在李自成脸上拂了一下，一股女性的幽香袭来，李自成不禁心旌神动，顺势将陈圆圆翻转搂在怀里，手抚上她娇弱如细柳的腰肢。
“真怎么舍得杀你？朕要封你做正宫皇后……”李自成呼啸一声，枣红马立刻踏踏奔来，停在李自成身边。李自成闷笑一声，打横抱起陈圆圆飞身上马。低下头在她脸颊滑过，笑着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朕的了……”
陈圆圆娇娇一笑，双臂顺势勾住李自成脖子，挂在他身上，将自己香馥娇软的身子紧贴着他。“皇上，你说的是真的？圆圆一直仰慕皇上很久了，只是无缘得见，如今一见果然威武不凡，犹如天人下凡。圆圆三生有幸能服侍您……皇上——”
她的声音娇软，好似春暖花开的海棠枝头停着的一只黄鹂鸟儿婉转滴呖，含着春酒，唱着春天的歌谣，直把李自成迷醉在温香软玉里。
“不愧是宫里出来的美人儿”李自成心驰神荡，比喝了绝世佳酿更醺醉，在陈圆圆屁股上掐了一把道：“没想到皇宫里的女人都这么美，可惜……宫里的那些妃子、公主都死了，不然都收在宫里岂不美哉？哈哈——”
这个土匪！居然敢出言侮辱大明皇室！朱颜眼中一道恨意划破九霄，划过虚空的苍穹，划过城楼上的刀光剑影，划过李自成低垂的脖颈，笼在衣袖中的匕首锵然出鞘。
匕首是西域进贡的千年寒铁所铸，吹毛短发、削铁如泥，已经刺破了朱颜的衣袖，一截尖尖的刀尖反射着月光如雪般寒冷。
李自成听到了那声金属相击的鸣响，往朱颜看去。陈圆圆看到了那片寒光，不动声色地将手上移至李自成脸侧，挡住他的视线，以指撩动着他鬓边的白发，如兰气息搔着他鼻尖。“皇上——您可不能食言啊！圆圆还等着入主中宫呢！”
李自成被她撩拨得心痒难耐，转了一半的头又回转，在陈圆圆脸上偷了一吻。陈圆圆轻啐了他一口，娇言软语道：“皇上，这几个是臣妾的远亲，想要回老家去，顺便给臣妾的父母报声平安，时候不早了，不如让她们出城吧！臣妾也好伺候您……”
一句一个皇上、臣妾叫着，把李自成捧得飘飘欲仙，不知今夕何夕，哪里还有心神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大手一挥：“放行！”
陈圆圆跟朱颜施了个眼色，朱颜轻轻点头，向城门走去。
马蹄声踏踏，李自成抱着陈圆圆在长街洒下一串豪迈的笑声，扬长向着皇宫而去。
守城的兵士立刻打开城门，恭恭敬敬送朱颜和红桃、彩芳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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