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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的声线因为岁月和风霜而斑驳苍老,她捂着脸久久不能出声,在这个字冲破喉咙的那一刻,有一种浓浓的疲累和眷恋一齐袭上心头。

  她无法言语,只是握着手机静静的流泪。

  “我听你表舅舅说……你出来了?”母亲额声音带着点不确定。

  “嗯……出来了。”她不敢说太多,怕泣音泄露了自己的心情。

  “……”母亲于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出来以后好好做人,能改过自新总还有机会。你最近在找工作?”

  本来她的刑期是三年,如今提前了一半出来,母亲大概以为是她在狱中表现优秀,缩短了刑期,至于找工作的事,大概也是表舅舅告诉母亲的。

  不知如何跟母亲解释,只是夹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

  母亲亦是了然:“外面如果太辛苦……就回来吧。”

  千言万语,不及这一句“就回来吧”。

  白辰辰久久没有作声。

  “是不是需要钱?你爸过世的时候乡里面也送来点抚慰金,我明儿去趟镇里银行,给你捎过去……”

  眼眶渐渐模糊。

  尤记得她入狱的消息传回家里,父亲当场被气得中风,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母亲托了许多关系,打电话给她,电话里只问她一句:“你究竟做没做过?”

  她那时快疯了,她后悔没听温辛的话,做他的情妇算什么,一辈子见不得光又算什么,只要父亲没事,她愿意付出一切去交换。

  可是来不及了,她再想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身在国外,出庭的日子,她哭着在电话里对母亲说:“妈,我没有做过,你相信我。爸……他怎么样?”

  电话里沉默了许久,才传来母亲黯哑的声音:“你爸他……今天早上已经……去了。”

  “妈……”

  “别再叫我妈,我以后没你这个女儿。”

  单调的断线声孤零零的回荡在耳边。决绝的话语像一记铁锤,反复砸落在最柔软的心脏上,血肉飞溅。

  心如死灰。

  再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所有这一切她以为会是噩梦的事情,全部都变成了现实。而她只是不能习惯这个现实,于是用监狱里一年半的时间,终于学会接受,学会认命。

  出来后不是没想过去找母亲。只是内心的忐忑和自我保护的本能,害怕再一次被拒绝,被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拒之门外。

  母亲还在絮絮的念叨,说大城市也没好到哪去,地大人杂,花销也高,说她要是不习惯还回家来,家里好歹托托关系还能给她找份工。

  关于她为何会找不到工作,以及当年为什么入狱的事,只字不提。

  有一种感情,是可以无论你在何时何地,只要遇到困难,就会无条件的帮助你,不问缘由,不问结果。那就是亲情。

  也只有亲情。

  “妈……”她哽咽着打断母亲的话,然而又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妈……妈……妈……”

  好像叫多少遍都不够,那个明明说过要与她断绝关系的母亲,嘴上冷淡可是心里比谁还紧张她的母亲。幸好还有这个机会,幸好还能再这样叫她。

  与母亲聊了很久,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抱着电话在抽泣,近亲情怯,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有种迫切的希望,想立刻飞回母亲身边,靠在她的怀抱里,还能像个孩子般撒娇。

  母亲说:“过年的时候乡里外出务工的回来,开了辆小轿车,你弟弟看了,就一颗心的要出去。这年头孩子都怎么了,可着劲的想往外跑,你回来,正好也劝劝你弟弟,大城市哪是那么好待的。”

  白辰辰还不明白弟弟是怎么想的,母亲一直以为她是被穷困所迫,所以才做出不法的事,现在急着要她回家,大约也是怕她走投无路再犯错。母亲虽然书读不多,可是为人极正直,平时左邻右里的,从不多占别人一分便宜,教导子女也很严格。

  白辰辰心想母女关系刚刚修复好,不宜惹母亲生气,于是就顺着老人家,满口的答应了。

  挂了电话,她把闹闹先收拾好,正好杨迪来接她的班。她就把这事告诉了杨迪。

  杨迪问:“那你回去了,闹闹怎么办?你们母女俩才刚刚团聚。”

  白辰辰心痛又不舍的望了眼病床上的闹闹:“我也想天天看着她,可是她现在这样,离不开医院,就是出院了,没有大城市的医疗条件,也怕恢复不好。闹闹的事,我还没跟我妈说,她能不能接受还是一回事。”

  这倒也是,老太太这样古板的人,哪能接受单亲妈妈这种概念。杨迪还记得当初老太太杀到学校,揪着白辰辰去医院打胎的情景,简直太吓人了,连宿管阿姨都看愣了。

  “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妈也不可能让我把孩子丢了。我这趟回去,先探探口风,然后再把闹闹接过去。不过这段时间,可就要麻烦你了。”

  她用歉疚的目光看着杨迪:“我欠你那么多,有时候真不知道将来要怎么还。如果你以后有需要,记得千万要跟我开口。我从没把你当外人。”

  杨迪大咧咧的性子,被她这么一说,倒有点不好意思了:“都不把我当外人了,还说这些混帐话干嘛。你去吧,我巴不得跟我干女儿单独相处呢。”

  白辰辰也笑了,杨迪摸了摸鼻子,突然正色问她:“你这次回去,真不打算回来了吗?你真的……放得下这里的一切?”

  白辰辰沉默了。她在这里有什么呢?没房没钱没工作,就像一缕浮萍,无枝可依,只能任人摆布,四处飘零,能让她放不下的,不过是闹闹、杨迪,还有……

  她知道杨迪指的是谁。

  先前那样固执,不过是有点不甘心吧。固执的要来北京,然后固执的在这里待下去,吃尽了苦头,不撞南墙不回头,只不过因为不甘心。自己那样爱过,却被人视若空气。

  从温辛在医院里说出那句“不愿意”,她所有的不甘都烟消云散了。因为不值得。

  从今往后,她该好好为自己和闹闹的未来多做打算。

  人的一生不过年轻那么一回,任性一回。任性过后,就该懂事了。

  白辰辰又花了几天打点好闹闹的生活,把平时注意事项一一写成便签条贴在杨迪的屋里,然后就开始收拾行李,为母亲、弟弟以及邻居采办礼品,购置南下车票。

  火车整整颠簸了二十四个小时,才到达张家界,白辰辰极困顿,这些年没回家,火车站也有改变,她一个细瘦的人儿,拖着行李很久才找到汽车站,又乘了五六个小时的汽车到达县里,然后是约莫一个小时的步行,终于站在家门口。

  看着自家熟悉的院子,看着那多少年不变的水泥砌小平房,她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安定和喜悦。

  不知谁说过,有父母的地方才是家。有父母的地方最适合疗伤。

  终于可以回家,带着满身伤痕,倦鸟归巢。

  她把行李放在脚边,不安的心情却因为这越来越迫近的熟悉感而强烈起来,心脏嗵嗵的跳着,看见母亲,第一句该说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说,直接扑到她怀里就可以了吧?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敲响了自家的门。

  没有反应。她绕到糊着窗纸的窗户前往里看,窗缝里头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怪也怪她事先没跟母亲说确切的订票日期,原是想给母亲一个惊喜,没想到倒落了个空。

  她苦笑着,放下行李,兀自坐在箱子上。

  眼下不是农忙,且父亲死后,家里的地应该也没人照看,大半荒着了吧。正想着,忽然远远的前头走来一人,男孩子,高高的个子,瘦条条的,皮肤晒得黝黑。

  她迷惑的打量着来人,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对方脸上也同样是不确切的表情,直到两人同时惊讶出声:

  “辰泽?”

  “姐?”

  白辰辰赶紧从箱子上站起来了,好好的打量她这个几年不见的弟弟。他们俩也就相差三岁,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尤其是在他们乡下,其实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辰泽个子拔高了许多,眉眼也长开了,显得比以前成熟稳重许多。

  见着她,脸上满是惊喜:“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前儿妈说你要回来,我还不信来着。”

  他边说边打开门,帮白辰辰拎箱子进去:“妈去镇上跟人说事了,一会就回来。姐你喝水。”

  白辰泽兴冲冲的说了许多话,兴奋的样子还跟个孩子似的,就是绝口不提她坐牢的事。白辰辰问及母亲的近况,白辰泽也滔滔不绝,但很小心的避开了父亲的事。

  她这个弟弟真是长大了,变得体贴懂事了。

  姐弟俩坐着说了会话,白母就回来了,站在门口就听到屋子里的说话声,先是一愣,半晌没有动。

  白辰泽就笑:“姐你看咱妈被你吓的。”

  白辰辰站起来,上前抱住母亲,把头轻枕在她柔软温暖的肩膀上:“妈,我回来了。”

  原来母亲这几日都预备着她回来,常常往镇上跑,替她新掸了床被子,床单枕套都是簇新的,晚饭也是异常的丰盛,白母太太会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往白辰辰碗里夹菜。

  白辰辰舟车劳顿,其实已没什么胃口,加之之前胃部动过手术,每餐只能吃很少的东西,所以每样只是动一小筷,尽量每道菜都尝到,不辜负母亲的心意。

  白母却不知道这么多,只是觉得女儿似乎不太高兴,饭也不大爱吃,话也不多。于是就恹恹的放下了筷子。

  白辰辰心中不安,也跟着放下筷子,白辰泽看了她一眼,对她摇摇头,然后对母亲说:“妈,姐是坐火车回来的,她刚才跟我说一天一夜都没合眼了,肯定是困了。”

  母亲这才心宽,看了白辰辰一眼:“先去睡吧,困了也不说。你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

  “嗯。”白辰辰感激的看了弟弟一眼,乖巧的站起来:“谢谢妈。”

  白辰辰走后,白母却看着一桌菜,生出了惆怅。筷子拨拉着碗里的大块牛肉,平时家里一次可不会烧这么多菜,还不是因为辰辰喜欢吃她做的手撕牛肉。

  白辰泽趁机把一筷子牛肉送进自己口中:“姐不吃,正好便宜了我。”

  白母只是摇头:“这都是大城市惯出的毛病,你看看你姐,还一心想着往外去吗?”

  “妈,你这是一**子把人打死了。我姐怎么了?她肯定是被人冤枉的。”

  “法官都判了,还能是冤枉的?就算咱们家相信她是被冤枉的,外面人怎么想?她一个女孩子,偏偏把最重要的名声给坏了,这将来要怎么办。”

  白母是横也叹息竖也叹息。当初是气,是恨,自己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年,竟然养出一个劳改犯女儿,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现在日子久了,她也接受了,再怎么着,那也是她女儿,是她肚子里掉出去的一块肉。再坏,她也要趁自己还活着,为女儿下半辈子做好打算。

  白母想着,又是一阵唉声叹息。

  白辰辰进了屋,靠着门上听了一会,摇摇头,就上床躺着了。是真的很累,从身到心,没有一处不疲倦。母亲的顾虑,她可以理解,只是心里困惑的很,关于未来,关于母亲口中的“将来要怎么办”。

  她自己也毫无方向,这个年岁的女孩,多数都有过这样的迷茫。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抽象。留在家里,托关系找份零工,赚着差不多刚好够糊口的钱,时机到了,就通过介绍人认识个母亲看来认真稳妥的男人,相夫教子,过一辈子。她的年轻,轻狂,都会成为上一辈子的事,与她再无关系。

  要这样过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继而发笑,不这样过还能怎样过?

  可是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一直在叫嚣。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

  温辛在家养了几天,他当过兵,身体一直倍儿棒,这一发烧,把家里都吓坏了,母亲每日的药膳补汤,补得他几乎反胃。

  这一好起来,就急急的要走。母亲虽然嗔怪,可不忍多说。倒是顾京西,连日来每天殷勤的往这边跑,连老爷子都不免夸奖几句:“西子这孩子,是用了心的。”

  这日老太太一早就让家里的阿姨出去买菜,说是要亲自下厨,怎么着也得留儿子媳妇在家吃过饭才放他们离开。

  温辛换了衬衫,从楼上下来,就看见顾京西坐在沙发里,正抱着乖乖,跟温梓言在说话。两个女人自有说不完的话题,其间温梓言几次拿手指去逗乖乖,小孩子的表现天真无暇,把大人们都逗乐了。

  倒是家里的阿姨先发现他下来了,忙问:“少爷要吃点什么先垫垫吗?”

  “不用,给我泡杯茶就好。”

  温梓言抬起头,笑说:“哥这几天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肯起,实实在在的偷了回懒。你工作这几年都没睡过这么好觉了吧?”

  温辛没搭腔,正好温老太太从外头进来,责备的看了女儿一眼:“你大哥工作辛苦,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是,大哥最辛苦,是咱家的大功臣。”温梓言的语气愈发俏皮,因为只有她知道,温辛这场病,根本不是因为表面说的工作劳累所致,而是……她得意的眨了眨眼皮,总算拿到哥哥的一项把柄。

  温辛可不受她这一套,自有他的办法。

  “听说这两天,传媒的那帮人又搞了个青年才俊的聚会,给我发了帖子。我正好不想去,反正梓言在家也没事,让她去看看吧。”

  温梓言一听脸色就变了,老太太却觉得这提议不错:“梓言也不小了,是该收收心了,成天在外面不知跟什么人疯来疯去的。你爸上回还说,再这么疯下去,还不如把你再送回法国。”说完,兴致勃勃的跟温辛打听起来聚会上都有些什么人。

  温辛一边应付老太太,一边挑衅的回应着温梓言的瞪视。

  姜还是老的辣啊。

  饭后,一家人坐在客厅里喝茶说话,老太太不知何故,神神秘秘的又把顾京西叫到楼上去,说了几句话。出来的时候,温辛也打算走了,老太太就说:“你们夫妻俩都事儿忙,西子又要照顾你,没精力再照看乖乖,就把乖乖放我这,下礼拜你们来再带回去好了。”

  温辛把征询的目光投向顾京西,顾京西倒是意外的乖顺,只点了点头道:“那就要麻烦妈了。”

  老太太能亲自带乖孙,那是求之不得。眉开眼笑的送着他们出去了。

  在车上,温辛问顾京西:“妈都跟你说了什么?”

  “……”顾京西抿了抿唇,低下了头,“也没什么,就是说留下乖乖的事。”

  听顾京西的口气,欲言又止,又像是尴尬。大概是不方便说,他也没细问。

  其实顾京西有她自己的打算。那天她从严景山那里回到家中,就听说了温辛病倒的事情,母亲自是心急火燎的催她到温家那边献殷勤,可她心里惴惴的,总觉的温辛这病来的突然,会不会和之前说离婚的事有关。

  顾京西心里想的是,大约温辛回家说了离婚的事,惹了老头子生气,挨了顿打,对外又不好说,于是宣称是感冒发烧。这么一想她就觉得这个节骨眼上不大好意思上温家去。奈何母亲一日三番五次的催,最后还是先打电话给温辛的秘书,探了他的口风,才放心过去。

  到了温家,温老太太和老爷子倒是一如往常的对她,也不像看出什么来。她起初还小心翼翼着,跑了两天之后,就放心了,觉得温辛应该是真病了,还没来得及说。

  后来他醒过来,自己每日在他身边三餐定时送茶送水的伺候着,也不见他再提一句离婚的事,该是忘记了,又或者反悔了?

  顾京西心里猫抓样的痒着,可又不方便直接问出来,温辛能忘了这事最好,自己没必要再去提醒他一下。可他要是没忘,这么些日子的吊着,是个什么意思?私下里,严景山也打过好几次电话催她。

  顾京西矛盾得很。

  刚才离开温家的时候,温老太太把她拉上去,握着她的手说:“西子啊,最近外头有些不好的传言,说咱们家怎么着的,那都是无稽之谈。我听着只笑一笑,就怕你听到,心里会不舒服。”

  这话很玄妙,顾京西听得莫名,偏又是多思的性子,不由就自己瞎想起来。嘴上却恭谨说:“那些都是以讹传讹,媳妇儿只听婆婆的。”

  “你能这样想就好。”温老太太很满意,“不过男人啊,工作压力大,偶尔玩玩也属正常,你要体谅阿辛,他有时应酬需要也是难免。外头那些个山花野草,再好比不过家里的,她们生的,那叫什么?私生子,说难听点,就是野种。你生了乖乖,我很满意,阿辛也许是一时糊涂,只要你再努力点,给他生个女儿,到时候儿女双全,他还能稀罕外头个那些野女人生的孩子?”

  老太太这番话,着实把顾京西惊到了。她惊的不是话里的内容,涉及到他丈夫也许曾出轨,而是老太太竟然也知道温辛在外头有私生子的事情!

  她和母亲起初还担心温家人知道了后会把孩子接回来,动摇她的位置,可是现在,老太太已经明确表明了态度:无论男女,只要她顾京西生的孩子。

  这就更加坚定了顾京西“绝不离婚”的心思。严景山那都是年轻时候的梦想,有时候旧梦重温,并不代表着美好,也许是美梦破碎的开端。相比之下,她更满意现下的生活,虽然称不上幸福恩爱,可是足以让她和周边的每一个人都满意,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

  两家父母同时这么劝唆,顾京西也下定了决心,要把温辛留在家中一段日子。正好他生病,自己也多了样借口。于是车经过一家超市,她提议下去买点粮食在家储备着。

  温辛不明其中原因,可是良好的绅士风度也包括等待女士购物这一项。

  司机在停车场等待,他亲自陪顾京西进去。顾京西买了很多,从纸巾牙膏到饮用水,每一样都事必躬亲,最后还去生鲜区买了点菜。

  温辛正百无聊赖的靠在货架边等着,眼梢忽然瞧见一对男女扶着手推车走来,男的身材挺拔,眉眼俊朗,美中不足是嘴角挂彩,虽然消淤了很久但还留有一点痕迹。

  温辛怎么会不记得,这一拳还是他打的。他松了松肩胛骨,那里仿佛还留有当日在医院被佟乐尧偷袭时的痛楚。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佟乐尧也看见温辛。眼光一滞,继而若无其事的抚着娇妻的纤腰,从他面前走过。

  这一幕双双离去的背影挑起了温辛极大的兴趣。他知道这个女的,是佟乐尧的新婚妻子,婚礼上见过一次。而他的妻子似乎也认识白辰辰,婚礼上她的目光充满了嫉恨。

  如果让他好妒的妻子知道了白辰辰和孩子的事,他会怎么办呢?

  温辛忽然觉得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回到家中,顾京西就去给他放了洗澡水,又把他的睡衣找出来,整齐的搁在换衣架上。他几乎没在这边过夜过,没几件东西,当晚送她回来也是要走,顾京西却说:“妈让我这几日照顾你,要是让她知道你去了别处,倒是不会说你,只怕会责怪我。”

  温辛想起晚间母亲将西子拉上去的情景,只怕是说了什么让西子难做的事,也体谅她这些年来的难处,便点了点头。

  顾京西替他把客房的床铺好,两个人仍是分房住,温辛在浴缸里泡着就觉得浑身疲累,将头仰靠在浴缸边沿上,闭着眼睛休憩了一会,脑子里就慢慢浮现晚上超市那一幕。只是女人的身影便成了白辰辰,他们之间,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那般幸福。

  幸福得让他想毁掉!

  出了浴室,就看见顾京西正坐在客厅上网,电视里播着新闻,她似乎和朋友聊天,嘴角一直挂着吟吟的笑意。

  他就没叫她,径自进了客房,关门。

  伸手拈了烟缸,半靠半躺在床沿,点了根烟。抽到一半,就摁灭在烟缸里,起身去拨电话。

  还是打给叶常弘:“上次让你去查佟乐尧的公司,还没进展吗?”

  大半夜的忽然接到上司这样一通电话,叶常弘连困意都没了,一个抖擞从床上坐起来:“查……是查到一些,只是小问题,不足以一击致命。”

  上回温辛说的是,要做就做得干净彻底,不要给人翻身的机会。所以他一直没敢有所动静,只怕打草惊蛇。

  可这时温辛是火烧上头了,哪管什么问题大小:“查到了就去办,想办法缠住他,别给他时间喘息。”末了,又狠狠说道:“我要他不得好过。”

  说完用力将电话扣上,头皮还在隐隐发麻,浑身的血液即将倒流似的,他控制不住,只想摧毁什么。

  第二天上班,叶常弘仍是如常的向他汇报工作,安排了接下来的工作行程,除了几项市政建设的批示外,最重要的一件事,莫过于上头组织的一次全国领导会议,会议的地点,在湖南省张家界。

  出差的事宜,已经交给下面去安排了,叶常弘在退出前,又额外说了句:“你昨晚交代的事,我已经着手去办,不出意外,您今日就可以看到成果了。”

  温辛低着头似在沉思,点了点头,在叶常弘要带上门的时候,又叫住他:“等等。”

  他想了想,佟乐尧的新婚妻子好象是叫沈曼玲,“帮我查查沈曼玲这个人,顺便透点风给她。就说……”

  “她的丈夫婚前已养了名私生女。”

  叶常弘的办事效率极高,当晚的财经新闻里,就看到佟乐尧的多家对手公司像是约好似的,同一时间发声指责他恶性竞争,虽然是毫无实据的指控,但三人成虎,风声一时对佟乐尧的公司十分不利,次日股市一开盘,耀天的股价就开始跳水,惨淡的绿色在耀天的股价上飘了一个礼拜,才终于止住了下挫的势头。

  这一招虽然阴损,可对耀天的实际影响并不大,佟乐尧只要反应过来,做足媒体的功夫,再及时召开个记者会澄清,丑闻很快就会被人遗忘。影响能持续一个礼拜,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

  然而同时,令温辛稍感困惑的是,佟乐尧那位善妒的妻子,对于丈夫的不轨,丝毫无动于衷。温辛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难道自己看错了沈曼玲这个人?

  于是叫来叶常弘细细盘问了一遍。

  其实事情并不难办,像沈曼玲之流接触的社交圈子,不过那么点人,随便找个人放出点风声,很快就会传到目标人的耳朵里。沈曼玲当然立刻就听说到这个传言。

  起初她也是愤怒惊疑不定,很快把苗头转到白辰辰身上。然而沈曼玲虽然善妒,但她不笨,稍微着人一查,便查到闹闹的住院病房,配合孩子的出生年月,大小,就立刻断定这不可能是佟乐尧的孩子。

  白辰辰进入耀天认识佟乐尧不过是两年前的事,这孩子今年已经快两岁了,除非他们在公司外就认识,并且起码相识了快有半年的时间。

  白辰辰她不敢肯定,但是佟乐尧的事,沈曼玲心里还是有谱的。白辰辰没来公司之前,她就是佟乐尧的左右手,如果他跟哪个女人厮混那么久还弄出了孩子,自己不可能没察觉。加上先前公司里一些关于白辰辰的传言,很多人说她一到公司就怀孕了,中间还曾以外出培训为名离开过公司一阵子,孩子极有可能就是在那时候出生的。而那时候佟乐尧与白辰辰才见过两面,对她的态度冷淡得很。

  所以沈曼玲对流言并不在意。

  叶常弘如实将这些话转告给温辛。他说的很是平静,温辛听得却似醍醐灌顶。眉头越收越紧,整个人的神情都绷紧了。

  叶常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闭着嘴巴不敢再做声,小心的揣摩着这位的心意。

  而温辛只觉得自己心脏一停,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连窗外枯树叶子落下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说详细一点。”他不动声色的要求道。

  叶常弘擦了把汗,于是又把详情重复了一遍,心里想着是哪里的细节没说清楚,于是尽可能的按回忆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温辛仍然坐在那儿,一只手撑着额,另一只手按向肋处的不适。上帝用男人的一根肋骨做成了女人,所以他们注定相爱。如果真的如此,那么当两者拥抱在一起时,身体就该有着想通的温度,心跳就该有着相似的韵律,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在西安的时候,温辛感觉白辰辰就是他的那根肋骨。可是后来又觉得不是那样。

  现在,肋骨处莫名的刺痛着,越来越强烈,令人难以忍受。是因为,肋骨被人抽走了吗?

  白辰辰痛苦的在床上翻了个身,肋处莫名的抽痛,她却不敢说,只怕母亲担心。

  朦朦胧胧听见母亲和弟弟在门外说话的声音:“睡了这么久,会不会有什么事?”

  “姐只是累了吧。”

  “算了,还是不叫她了。”白母的声音渐渐远去。

  白辰辰松了口气,不是她不肯起,而是怕出去这张苍白的脸吓到母亲。自从她动过手术以后,胃部缩小,变得不能容纳更多的事物,每餐只能吃很少的东西,又常常饿,只好经常吃甜食来补充能量。

  昨天为了不惹母亲生气,她强忍着吃了太多东西,所以现在才会那么难受吧?

  模模糊糊的又过了两三个钟头,白辰泽偷偷摸摸的开了个门缝,朝里面问:“姐,你醒着的吧?”

  白辰辰眯着眼看向他,点点头:“嗯……”

  “你想吃点什么吗?锅里有南瓜粥,我去帮你盛来。”

  “好,谢谢。”

  白辰泽盛了一小碗南瓜粥,却不急给她,而是放在床头晾着。白辰辰想着,自己这个弟弟真是长大了,懂得照顾人了,也颇感激:“这两年,多亏了你照顾妈。”

  “妈哪用我照顾,她数落我还来不及。”大男孩也许是不好意思了,脸上露出羞赧。

  “对了,妈说你想要去大城市发展。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也没什么,就是觉着我这一辈子不能就窝在这里完了。我还有很多东西没见过,很多好吃的没吃过,你知道吗?妈居然想给我相亲找对象。她这些天成天的往镇上跑,不光是给你置办东西,主要还是串门,东家的姑娘西家的男人,她都在比,你看着吧,你待在家没多久她就要让你去相亲。”

  白辰辰吐了吐舌:“不会吧,你还小啊,况且我……”

  “姐,你带我一起回北京吧,我想去见见世面。”白辰泽看着她,很认真的说。不是央求,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笃定。

  “那妈谁来照顾?”

  “这简单啊,咱俩将来谁混好了,谁就把妈接过来享福。妈不是这辈子没住过楼房,开过小车吗?将来咱有钱了,一样样的都给她享受一遍。”

  听着白辰泽天真的话语,白辰辰却觉得惭愧万分。自己这些年在北京,都没想过母亲,只一心想着自己的将来,倒是辰泽提醒了她。

  她拍了拍弟弟的肩:“好,记着你今天说过的话。不管将来是谁,只要发达了第一件事就是将咱妈接来享福。”

  白辰泽愣了一下,继而高兴道:“那姐你是答应了?”

  “我答应可没用,得妈答应才行。”

  姐弟俩说说笑笑,一种久违的亲切和喜悦淡淡蔓开。

  *

  北京

  “为什么?这次的照片又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不给用?”彭洁云满脸委屈的看着她的上司。

  平日里只要她发发嗲,撒撒娇,同事们都乐于帮她收拾烂摊子,毕竟她家境好,对同仁出手也够大方,只是今日,主编像是顶黑面黑铁锅一样,板着脸对她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干这行也不是第一年了,哪些能拍哪些不能拍你心里还没个数么?”

  要不是上头介绍,打了包票的,他才懒得用这种涉世不深的千金大小姐。自以为抓到市委书记老婆的八卦就是大头条,能拿奖金了。殊不知这种事知道得越多,倒霉得越早。她自个儿拍错了,销毁就算了,还拿到公司里来,要是谁一不小心说漏嘴把这个风给透出去,搞不好就得连累他们杂志倒闭。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丫头?

  主编把那一叠照片往她面前一摔:“你赶快把这些照片销毁,以后提都不准再提。”

  主编难得用这种口气说话,彭洁云也知道事情轻重,当下不再质问,悻悻的拿着照片出去了。

  站在碎纸机旁,看着自己半夜辛辛苦苦蹲点守候到的劲爆新闻化作碎末,彭洁云的心情也郁闷到了极点。

  上回她拍回来的东西被主编斥责完全没有新闻点,于是把她的选题交给了别人来做。这次她下血本蹲了个大新闻回来,又被主编压着说不能发,惹恼了姑奶奶干脆不做了!反正家里现在有的是钱,她只要吊着金龟,以后就可以在家做富太太了。

  晚上和男友一起吃完晚餐,对放松她回家,顺便提议参观一下她的住处。

  潜台词她是听得懂的,要是寻常情况,她必定婉拒了,可这次的不同。这个男人,说是她男友,其实之前才见过一次,是在一次轩尼诗的品酒会上认识的,此男作为主办方特邀嘉宾,非常的神秘,单看他开的车,千万级的宾利,就比那些开奥迪A6宝马X6的顺眼多了。她要吊的是真正的金龟,而不是那些山寨的暴发户。

  晚饭的气氛相当和谐,因此,对于饭后他这个颇显暧昧的要求,彭洁云不仅没拒绝,反而相当兴奋。一进屋两个人就黏糊到了一块,不过彭洁云还记得对方是个对细节要求很高的人,于是提议:“要不我去放水,先洗个澡?”

  男人稍有洁癖,婉转的拒绝了彭洁云“鸳鸯浴”的提议,彭洁云只好自己先进去洗。

  她在水里加了点精油,又趁机敷了脸,确定这副“出浴图”完美得无懈可击以后,才裹着浴巾袅袅娜娜走出来。

  男人却只是从她身上一掠而过,径自进了浴室。

  彭洁云并未丧气,等待的空间无聊,于是又打开电脑,找到自己存放照片的文件夹。做这一行的都有个习惯,照片洗一份,电脑里还会留底一份,她想着白天主编的口气,还是把电脑里的也删了吧。

  鼠标移动到那一晚的照片上,虽是夜间,但由于她的相机非常好,广角镜头,闪光灯配合下,女子的背影和侧面都很清晰,甚至能看出这位从酒店步出的女子脸上的春意。取景也很明确,一眼就看出酒店的背景和它背后暧昧的深意。

  彭洁云啧啧的感叹着,这么好的拍摄技术,可惜派不上用场。手指刚要点到删除,忽而被一双温热的男人手掌覆盖住,那声音也夹了氤氲的热气,变得模糊而充满了诱惑:“这是谁?”

  彭洁云回过头,顿时被这张狂的男色诱惑住了,哪还有脑袋,也忘了主编的忠告,不分七荤八素的就把这女子的来历和这照片的拍摄地点说了出来,说完,还有些鄙视的评价道:“这些官太太也不过如此。耐不住寂寞。”

  男人不置可否,唇压着她的耳珠贴下,嘴里喃喃道:“有意思……”

  ------题外话------

  额,今天像往常一样码了3000字打算上来更新,结果忽然看到后台的VIP提示。我囧了……于是赶忙又码了7000字出来,凑足1W发上来,总算没有入V第一天就薄待大家。现在入V通知的是越来越晚了,我身为作者也是今天刚看到,所以没来及提前通知大家,真的很抱歉。至于入V感言什么的,应该不必了,能看到这里的,想必是已经决定继续追下去的读者了,渺能够承诺的,就是保证质量,保持速度,努力让大家不失望,银子有所值。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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