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温辛下班回来,一推门就看见餐厅上满满一桌丰盛的饭菜。顾京西拿着锅铲从厨房走出来,腰上还系着围裙,难得见到她这样,带着点烟火气,温辛也不由微微一愣。
“回来了?去换衣服吧,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他点点头,换下外套,坐在餐桌前。顾京西一边帮他盛饭一边说:“今天妈打电话过来,说乖乖会叫奶奶了,老人家别提有多高兴。”
像乖乖这么大的孩子会叫“妈妈”“爸爸”“爷爷”“奶奶”这样简单的词组并不稀奇,只是因为先前顾京西的闷性子,把孩子也带得有点闷,除了“妈妈”,任谁教他他都不叫。
温辛听着,觉得这几日顾京西好像有点不同。素日里她的生活除了乖乖就没有别的,这几日却学会洗手做汤羹,晚上边看新闻还会边把他放在这里的西服拿出来熨一熨,挂在一旁留待他随时可以穿。
“尝尝这个,我今天刚和阿姨学会的,清炒虾仁。虾仁每一个都是我亲手剥的。”
顾京西素手执筷,纤纤玉指嫩白如葱,很难想象用这样的手指去剥活虾。
温辛挟了一筷放入口中,虾仁脆嫩滑爽,外层均匀的裹了一层蛋清,口味清淡,溢着清雅的茶香,知她是用了心去做的。遂点点头,夸赞道:“做得很好。”
一顿饭两人话不多,偶尔只听到筷子在餐盘边缘碰撞的细碎声。温辛吃了一半,忽而想起什么,对她说:“我明天要出差,大概有几天不在北京。”
“哦。去哪里?”顾京西习以为常的问着,头也没抬。
“张家界,开个会,顺便应邀考察几个地方。”便又没了声音。
其实他往常去哪里也很少支会于她,他工作上的事,顾京西一向甚少过问。这也是结婚两年,虽然没有夫妻情分,温辛仍然十分照拂她的原因。毕竟,她算得上一个听话又守本分的妻子了。
只是最近两人都住在一起,让他觉得有必要告诉她一声。
放下筷子,温辛进屋洗漱,过了一会,换了件衬衫出来。顾京西正在收拾餐桌,瞧见他换了衣服,于是问:“一会还要出去?”
“唔,有点事。”他一边整理袖扣,一边模糊不清的答着。
那就是不方便告诉她了。顾京西也很识趣,不再问,只是说:“晚上还回来吗?不回来的话让司机打个电话吧。”
他点点头,已经重新穿好外套,拿了车钥匙出门。
屋子里又重新归于宁静。顾京西仍旧埋头擦着桌子,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停下,若有所思的拿出手机,皱眉看着。
屏幕上显示着一条短信,来自严景山的:
西,我知道在我与他之间,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我决定离开。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你会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她攥紧了手,像是思考。
温辛自己开车,在高架上转了几圈以后,在一个广场的地下停车场把车扔下,又换了辆出租车,一路确认没人跟踪后,才来到医院。
熟悉的楼层,熟悉的走廊,熟悉的病房,他还记得那天,是自己从惊慌到不知所措的白辰辰手上夺过孩子,一路抱着她进了急诊室。那时候他甚至没来及多看她一眼。
现在想来,却无比懊悔,其实只要他心细一点,不难发现那孩子的眉毛和鼻子,跟自己有多像。难怪连第一次见她的梓言都会弄错。如果说那孩子到今年年底正好满两岁的话,加上怀胎十月,白辰辰怀孕的时间,正好是他们在西安的时候。那这个孩子,有极大的可能就是他的!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回在北京街头遇见白辰辰的情景。那时候他真的很意外,绝没想到她一个女孩子会上北京来找他。现在想想,倒是明白了,那时她一定已经怀孕了,所以才会千方百计来找他。可是她见到了他又为什么不说?如果白辰辰那时候肯告诉他,也许他就不会娶顾京西,更不会演变成今天的这一切……
走廊上很安静,这个时段,护士们也都去用餐了。闹闹的病房门虚掩着,没有阖紧,他站在门外,心情很忐忑。如果里面的孩子真的是他的……那他又该怎么面对?两年来,没有父亲的孩子是怎么长大的,白辰辰入狱那一年半这个孩子又是怎么过的……
他觉得心痛如绞,伸出的手竟然微微发抖,终是一横心,推门进去——
孩子醒着,坐在病床上,薄被上零零散散的堆着几张彩纸,孩子正低头认真玩折纸,丝毫没注意到他的进入。日光灯的光线很白,打在孩子剔透的小脸上,晶莹几乎透明。
她是个漂亮的孩子,长得很像白辰辰,尤其那一双黑珍珠般的大眼睛,仿佛能说话。
温辛屏住了呼吸,目光每一丝都被吸住在孩子的身上,脚底的步子越发的放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终于靠近了,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贪婪的注视着孩子,就连两岁的闹闹也感觉到这种目光的压力,突然的抬起头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温辛有点激动,想到这有可能是他的女儿,心情就有种抑制不住的澎湃:“闹闹……你是不是叫闹闹?”
他听见白辰辰这样叫过孩子,可是不确定。应当是乳名一类,孩子应该有大名。
闹闹却对他极陌生。虽然没有哭闹,可是明显的眼睛里充满了畏惧和距离。温辛想摸摸孩子,手才刚一挨到他的衣领,闹闹就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整个人一直缩到床边。
温辛原本还算冷静,见状,立刻有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孩子怕他。
孩子根本不认识他。
他伸出的手终究握成了拳,收回。
他觉得有些事必须向白辰辰问清楚。试探着又小声的问孩子:“告诉我,妈妈去哪儿了?”
闹闹还是缩着脖子,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他不知道闹闹从小寄人篱下,缺少细致的家长教育,智力发育得本来就比寻常孩子缓慢。同岁的孩子这时候已经会说短句了,她还只能叫出一些叠词,还需刻意去教。
温辛见孩子如此抗拒自己,连一句话也不肯跟自己说,当然十分心痛。这时候走廊上有人说话声,像是朝这边来了,温辛想了想,还是快速的退出了房间。
杨迪觉得自己莫不是眼花了,怎么好像看到有个人从闹闹房里出来。她提着晚餐,进了屋,看见闹闹坐在床上,折纸扔得到处都是,于是放下保温桶,弯腰开始收拾。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与闹闹闲聊:“刚才护士阿姨来过了?”
这段时间都是杨迪在照顾闹闹,两个人早就熟悉了。杨迪也摸透了闹闹的表达方式,孩子虽然不会说长句,可是却能听懂大人说的话,而且医生也说了,要锻炼孩子的语言能力,就要多和她说话。
这时候,闹闹看见杨迪也高兴起来,嘟着小嘴,摇摇头。
杨迪皱眉:不是护士……看身量,像是男人?
杨迪收拾好就去给闹闹擦手洗脸,然后把保温桶打开。闹闹今天的晚餐是蛋羹,里面加了搅碎了的虾仁,特别鲜美,孩子也爱吃。闹闹一闻到那个味儿,就张着小手叫:“妈妈……”
杨迪高兴的在闹闹脸上香了一口:“乖女儿,没白疼你。”杨迪说是闹闹的干妈,但一向对她比亲女儿还亲。白辰辰在教女儿的时候也没让她分什么干妈亲妈,一律叫妈妈,杨迪每回听到闹闹叫自己妈妈就特有成就感,好像她就是从自己肚子里出去的。
门外,去而复返的温辛却迷惑了。他本来是舍不得女儿,想再多看几眼,却看到这一幕。更让他疑惑的是,送饭的是杨迪,照顾孩子的也是杨迪,白辰辰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
难道真的是他搞错了,这孩子根本不是白辰辰的?
按照白辰辰重义气的性格,杨迪的孩子出了车祸,她急成那样,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要怎么解释孩子那一双和白辰辰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呢?
他在门外踌躇良久,忘了自己这样站在别人病房门外偷窥是多么不合时宜。直到经过的护士严肃的叫醒他:“你是病人家属吗?在这里做什么?”
这一声也同时惊动了屋里的杨迪,她从半掩着的门里一下就看到外面的人,先是一愣,继而就明白了。
她放下保温桶,安顿好闹闹,走出来对护士说:“不好意思,他是我朋友。”
护士这才点头离开。
杨迪抬头看了眼温辛,他们之间打的交道实在不多,除了第一次在西安的胡辣汤店,印象里几乎就没有了,那时候他穿着一身军服,人看起来还正直,后来就是在白辰辰那里看到他的照片,他站在太阳底下,皮肤晒得黝黑,但笑容和煦,帅气而爽朗。之后偶尔在北京的新闻里会看到他,他穿着严谨工整的西服,打领带,一丝不苟的面对镜头讲话,脸上没甚么表情,让人觉得隔着一层玻璃罩子,道貌岸然。
而如今,他站在自己面前,感激的朝她微笑,谢谢她替自己解围。
她咳了声,说:“闹闹吃完睡了,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温辛不置可否的跟在她身后。
杨迪一直把他带到安静的楼梯间,才停下,问他:“你来找白辰辰?”杨迪其实刚才已经看到他单独进去看孩子,猜测他或许是知道了孩子的身世,只是面上仍然不露痕迹。
温辛也就顺着问了句:“白辰辰上哪儿去了?”
“她回老家了。”杨迪如实相告。
温辛一怔,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惊讶。白辰辰居然把孩子丢在医院,一个人回去了?
“那她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不知道。也许过一阵子就回来,也许就不回来了。”杨迪的态度冷淡得很,她对温辛一直说不上好感,反而觉得他拖累了白辰辰很多年,白辰辰当年要是肯把孩子打了,凭她的外貌条件,不难找到个普通人家的小康家庭,幸福安定的过一辈子。她开门见山的对温辛说:“温先生要是没什么真心,以后就不要招惹辰辰了,你们那样的家庭,咱们高攀不起。辰辰将来是要嫁人的,就算对方家世差一点,但至少好过跟你。”
温辛沉默了。她还准备嫁人,回家也没带着孩子,看来闹闹果然不是她亲生的。
“如果你有机会见到辰辰,烦请转告她,我们之间或许有什么误会,我有几句话,想当面问问她。”
杨迪一笑置之:“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等你呢?她都等了那么多年了,不会再等下去了。”
温辛转身的动作微微一僵,步履却没有停顿的离去。
杨迪明白,白辰辰这次肯回去,就是对以前的事已经放下了。这个男人还想挽回什么,恐怕已经晚了。
*
耀天的高层会议,今天的气氛空前的凝滞,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的董事长佟老先生突然驾临,一帮董事们都低头盯着手里的钢笔,闷不吭声。
就连一向意气风发的佟乐尧也让出了首席的位置,恭恭敬敬站在董事长身后,一声不吭的听他训话,这情景着实难见。
外人皆知,佟家的小儿子在商场上嗅觉精明,手段老练很辣,杀伐决断,很得佟老先生欢心。他二十岁就抛弃家业,自己出来创业,耀天就是他一手创立的,佟老先生在看到他的成果以后也很满意,遂把偌大家业都交给他,耀天也就和佟氏企业合并,成了佟乐尧的商业王国。
单看他年纪轻轻,就能镇住董事会那一帮老滑头,公司由他提出的重大决议一直是全票通过,就知道手段非凡。
然则今日,佟老先生是一点情面不留,当着众董事的面,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最后,狠狠的抛出一句话:“公司的事,你最近不要过问了,我会亲自处理。”
佟乐尧面上没什么表情,默默的服从命令。底下的董事们也心有戚戚,最近接连曝光出不利于耀天的消息,显然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操纵,对方早有准备,换了任何人也会措手不及。说起来,佟副董也算处理得很好了,然而依旧止不住耀天股市的下浮。
回到办公室,只剩佟乐尧和他亲近的助理。
助理拿着报告,一一给他过目,他看完,狠狠将文件夹都扫到了地上。
“他既然把事情做绝了,那就别怪我不讲道义。别以为当官的就人人都得怕他,两年前那笔帐我还没和他算,他能爬得这么高,我就能把他拉下来!”
佟乐尧很少在下属面前露出真正的怒气,锋芒毕露,很辣决绝。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一面。
助理惴惴不安的退了出去,佟乐尧随手扯掉脖子上的领带,又重重摔在桌上。
两年前,温辛揭发他行贿的事,害他差点坐牢,两年后,又玩阴的处处整他,这口气,他要是再吞下去,他就不姓佟!
还没到下班时间,沈曼玲的电话就打来了。佟乐尧有些不耐烦,但他如今在佟家失势,还得借助沈家的背景,所以接通电话的时候,语气已经平和下来:“喂,曼玲。”
“在公司吧?我现在在你楼下,什么时候下班,一起吃晚饭吧。我给你介绍个人。”
沈曼玲温柔细腻的语气,充分证明了,不管再要强的女人,一旦嫁人了以后,在丈夫面前都会变得小鸟依人。
佟乐尧的商业嗅觉立刻敏锐起来:“哦,什么人?”
“你来了就知道。”沈曼玲的语气神秘兮兮的。
佟乐尧收拾了一下就下楼,沈曼玲亲自开车,来到市区繁华地带的一处昂贵私房菜馆。
一路上听沈曼玲的介绍,对方是台湾侨胞,在融资投资方面很有经验,这次来北京有定居的打算,将来也许会在大陆发展。如果今天的晚餐交谈愉快的话,佟乐尧也许会成为他在大陆的首要合作伙伴。
佟乐尧听着,顿时产生了兴趣。父亲如今正为耀天的负面新闻与自己置气,若是这时候为耀天拉来稳定的投资,倒是可以转移外界视线,也缓解父亲的怒气。
出于礼貌,沈曼玲提前了约二十分钟就到了,她事先已经订好包厢,叫来侍者,上了茶水,再次核对好菜单,就静静等着对方的到来。
约莫十分钟过去,侍者再次推开包厢的门,引着一男一女进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长身玉立,不似佟乐尧那般西装革履,只穿了件米咖色针织衫,细灰格长裤子,袖口恰到好处的挽到手肘,露出半截手臂,看起来轻松随意,像是刚从球场上下来似的。他面上的笑容也是轻松的,细长的丹凤眼,眼尾上扬,似乎刚才在外面和女伴正说到什么开心的事情,整张脸上都是愉快的笑容,令人觉得此人非常亲和,极易相处。
沈曼玲看到这样心里就放宽心了,对方脾气好的话,什么都好说。
然而佟乐尧看到他身后进来的女伴,面上却一僵。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白辰辰的表妹彭洁云。
他观察的不错,彭洁云跟这个男人正是刚从高尔夫球场上赶过来,彭洁云是第一次打球,幸亏有男人细心教她,刚才一路上两人还在说着打球的趣事,因此笑声不断。然而在目光相接的这一刻,彭洁云脸上的笑也僵住了。
身旁的男人敏锐的感觉到什么,只装做寻常般问她:“小云,你怎么了?”
幸好两人都是逢场作戏的高手,同时别开目光,彭洁云故意撒着娇:“你怎么没跟我说晚餐还有其他人啊?”
男人亦是欢场高手,闻言调侃的在她鼻子上刮了下:“怎么,你介意吗?”
“当然不会。”
两人一路甜言蜜语的走过来入座,沈曼玲会意的朝佟乐尧看了一眼,开始为他们介绍。
“骆先生,你好。”
“沈小姐。”沈姓男子很绅士的站起来与她握手。
“这位是外子,耀天集团副董佟乐尧。这位是我先前提过的,台胞投资家骆荒,骆先生。”
佟乐尧也站了起来,骆荒又重新改口,称呼了一遍:“佟先生,佟太太。”
双方交换了名片,沈曼玲特意问了一句:“这位是……”目光直指他身边的彭洁云。沈曼玲并不认识彭洁云,只见她待在骆荒身边,到时要是和这位骆先生谈不拢,倒是可以考虑从他身边的女伴下手。
骆荒貌似漫不经心的提了句:“她是小云。”连全名都不曾介绍。
沈曼玲面上尴尬,叫了声:“小云小姐。”一笑掩饰过去。
彭洁云对自己被忽略的事实虽然不爽,不过他们都是生意人,自己也没必要掺进去,于是安安静静的在旁边做壁花。
先是吃饭。沈曼玲频频给骆荒敬酒。这家店的菜一直做得不错,看对方的表情似乎也很满意。四人吃吃喝喝,说起北京风土人情,也相谈甚欢。
然而饭局饭局,最后总要慢慢落到这个“局”上。
沈曼玲给骆荒斟了杯酒,慢慢提到他这次来北京的投资,骆荒也会意,拍拍身边的彭洁云,就像主人抚摸一只小狗:“小云,刚才来的时候你不是说想逛逛下面这家购物中心吗?”
彭洁云会意,从位子上站起来:“我吃饱了,先下去逛逛,你们慢慢聊。”
骆荒满意的点点头,从钱包里抽出张卡塞进彭洁云手心。她正好不想听他们那些生意经,满心欢喜的攥着卡下去了。
佟乐尧看着彭洁云离去的背影,笑说:“骆先生来北京恐怕也有一阵子了,听说您有意在大陆发展,不知道现下有没有属意的项目?”
骆荒端着酒杯,只是笑着摇头:“难,难啊。我听人说,在共产dang的地盘做生意,光有钱不行,还得有关系。我一个外来商人,哪里有路子可走?”
佟乐尧哈哈一笑,也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撞:“骆先生若是有意,还乏开路的人吗?”
两人相视一笑,都没再说话,只爽快干了这杯,其他的,已经不言而喻。
当晚,佟乐尧喝了酒,还是沈曼玲帮他开车,车窗上留了一丝缝,丝丝晚风漏进来,吹散了酒意,佟乐尧的眼睛渐渐透出清明来,泛出一种湛湛的光。
“这个骆荒,什么来头?”
“嗯?”沈曼玲正在开车,一时没回过神来,“不是换了名片吗?”
佟乐尧会这么问,当然是不相信他的身份就是名片上那简单的一行字。佟乐尧虽然年轻,但在商场打滚多年,识人一向准确。他能感觉的到在骆荒那双笑着的眸子后面潜藏着一双洞察一切的明利双眸,那张时时带笑看似极好说话的好人脸,不过是让人松懈心防的面具,藏得这么深,此人应该不简单。
况且听骆荒的口气,似乎有意吞掉昌平的那块地。那块地是个香饽饽,但也是块烫手山芋,政府近期有意在那里建大学城,包括周边配套设施规划,项目庞大而繁杂,且那里地处市郊结合,内部情况复杂,佟氏扎根北京多年,佟乐尧又是黑白两道通吃,都没打过那块地的主意,这么一个外来商人,听起来却对那块地野心勃勃,不得不叫人怀疑。
他盯着名片上的那行字……完全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陌生公司名字。
“骆荒……”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手指飞快的在键盘上打字,一条信息已经发出去。暂且压下疑惑,等明天,助理就会告诉他,这个骆荒到底什么来头。
*
翌日出发去张家界,一众领导在机场候机。这次叶常弘没有随行,送车到机场后,温辛交代了他几句,便让他离去了。
最后的最后,还是没忍住,让叶常弘去调查了孩子的事情。这件事要是不弄清楚,他简直寝食难安。
自从见着了那孩子,他心里就生出了一个结。不管种种迹象如何显示,他始终觉得那孩子就该是他和白辰辰的孩子,那是一种从心而生的亲近感,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血缘相亲。
头等舱已经被包下来了,同行的都是这趟会以的与会人员。坐在他身边的是税务的老局长,一坐下来,就笑眯眯的说:“小温啊,听说你前阵子病了,这趟开会行程充裕,你正好放松放松,就当休假了。年轻人,别这么拼。”
温辛笑着应付了几句,因着心烦,随手拿起插在一旁的航空杂志,胡乱翻着,借以转移视线。
这趟飞张家界的班机上放的正好是张家界的旅游资讯,里面有关于张家界一带的景点介绍,温辛随手一翻,就看见里头一段介绍湘西少数民族风情的文章,忽然想起,白辰辰似乎就是湖南人。她说过她家在湘西一个农村,县里有很多少数民族都有着怪异的风俗。
又想起杨迪昨晚说的“她回老家了”,心里不免又起了一阵冲动。
飞机降落在张家界荷花机场,当地领导班子声势浩大,在机场组成了接机团体。机场也为此特设专门通道,供领导方便快速到达。
这副作派,倒是唯恐旁人不知。温辛暗暗发笑,这帮人算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果然,一到了下榻酒店,中央领导就把负责接机的市领导叫到了一边,严肃的批评了一通,又强调了一遍作风问题才作罢。
拿到手的会议流程果然安排很松散,第一天考虑到领导们旅途劳顿,半天的时间都是休息,之后是视察工作,会议集中在第二天,第三天则安排了武陵源景区的游览。当地领导班子很细致的给每位中央来的领导都配了位全程陪伴的助理,说白了就是随叫随到的跟班。
下午的视察仍是一帮子领导呼喝而来,又呼啸而去,走个流程罢了。晚宴在景区酒店,准备的倒是丰盛周到,只是这样的宴席,大概没几个人有心思在吃上面。
好容易散了席,温辛叫来负责人配给自己的助理,向他问了许多关于湘西一带各县的路程走法,那人不明就里,但十分热情的找来张地图给他。
温辛很满意,对方借机献殷勤:“温书记是第一次来吧?要不要四处走走,正好饭后消食?”
温辛正好想熟悉下四周环境,于是点头同意。对方即刻为他准备好配车,连同司机。温辛瞧着那车,心里却转过一个主意:“这么晚了,就不耽误司机下班。我自己一个人开车附近转转就好。”
那人想想也好,多个人兴许坏了领导兴致,于是就招呼那司机把车钥匙给了温辛。
景区的路倒还好辨认,出了景区,就只能完全依靠路牌和地图,幸好车上还有一台GPS导(谐)航,温辛一路辨认,倒也让他开出了张家界市。
到了县城里路就更不好走,很多都是地图上也没标出来的小路,加上入夜深了,路上行人也少,问路都困难。但是很久没看到这么开阔的夜空。大城市的夜晚,总是万家灯火,因为污染,和各种霓虹射灯,天空反射着一种诡异的妖红,连星子都难见。
他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夜空了,尽管星子不多,寥寥的几颗,疏散的挂在天上,但天空深得好像一块黑丝绒,绵绵的,踏在上面,静寂无声。
万籁俱静。越是往深处开,就越僻静,路也难走起来。周围空荡荡的好像一个巨大的盒子,把他罩在里面,世界只剩他,和孤寂的车灯,在黑暗里迷茫的寻找着出路。
几年前他刚到西安也是这种感觉。训练基地离市区很远,偏僻荒凉的像一块荒地,偶尔的几处楼房就是凭空从天扔下来的铁皮盒子,那么突兀的伫立在广阔的土地之间。
他开始心烦气躁,为着自己这样的冲动。明天早上的会议是八点开始,现在已经是深夜一点,他开了整整四个小时,却不知身在何处,他还得用起码四个小时开回去,也就是说他剩下的时间,不到三个小时。
他不顾一切的穿越荒山,来到这僻静之地,只为了见她一面,他们之间能拥有的时间,却连三个小时都不到。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拨通了白辰辰的号码。
她可能不会接他的电话,也可能已经换掉了手机号码,又或者睡着了压根没听见电话。等待的希望随着一遍遍的铃声重复而渐渐熄灭,车速也放缓下来,慢慢的靠在了路边。
电话突然被接起。
山里的信号不太好,手机里一直传来嘶嘶的杂音。白辰辰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盯着手机看了许久,最后竟鬼使神差的按下了接听键。
温辛的声音携着怒火,狂躁的语气与他以往的作风大相径庭:“白辰辰,你家的路怎么那么难走!你到底住在哪?”
莫名其妙的。
白辰辰抓着手机,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她家的路一直都这么难走啊,他生个什么气?等等,他怎么知道她家的路难走,难道……?
半个小时后,温辛终于按着白辰辰的指示,顺利把车停在她家的小院门口。
白辰辰裹着外套,站在院子门口等他,远远的看到黑暗里那一束车灯,心跳竟然莫名的加快了。
那耀眼的车灯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就像一双眼睛,洞察了她所有的心思,离得越近,她的心跳得就越快。她不敢相信的事实,可是就发生在她眼前了,直到温辛从车上走下来,她站在那儿一动也不能动。
他朝着她走过来,侧脸在车灯映射下渐渐清楚,那是她熟悉的深刻轮廓,每一笔线条,都像是刚刚从手指下描绘过的。她呼出一口气,终于找着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过来开会,顺道来看看你。”
他说得口气轻松无比,但是这个时间,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打电话给自己求助,白辰辰想想就能知道里头的困难,也不拆穿他,只是默默低着头。
温辛不由走过去,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怎么不说话?冻傻了?”
山里晚上还是有点冷,他下了车也觉得。可是白辰辰不知道怎么说,千言万语,盘踞心头,最后挤出来的却是一句:“我妈妈和弟弟都睡了,我不方便请你进去坐。”
温辛愣了一下,半晌,淡淡道:“我知道。”然后看了眼四周,问:“这就是你家?”
“嗯。”她点点头。
他便仔细观察着,那些她曾经向他绘声绘色描绘过的,父亲亲手砌的水泥墙瓦,她和弟弟用树条儿拉的栅栏,院子里撒的生菜种(谐)子发了芽,还有两张藤编的小板凳,她说过以前在家她和弟弟就拿着那两张板凳打架,追得满院子到处的跑。
他站在这儿,呼吸着她从小到大呼吸的空气,就觉着在她成长的过程中,他仿佛也实实在在的参与了一回。那种感觉,很好。
------题外话------
今天又发现两个新的和谐词,种(谐)子和导(谐)航……天朝果然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