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该心软……”程枫的担心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他的精心策划终于将目标引入圈套,事情原本不差分毫地按照他的预计发展,如果说菱汐的出现也在他的预料之中,那么楚潇南的突然闯入无疑成了这个计划中的一个意外的收获。但是,就在他沉浸在傲视天下的美梦中时,这个他效忠多年的人又亲手将这一切打碎。
慕容云天此时竟有一丝茫然,似被各种复杂情绪纠缠着……
程枫明白,此时的慕容云天已经动摇了,宁可错失一个杀死强敌的机会,也不愿意失去这个女人。本应该指向慕容羿的箭却深深地插入了猛兽的身体。
“殿下,恐怕菱姑娘很快便会看出事情的端倪。到时……”程枫一直以来,从不对慕容云天隐瞒自己的忧虑,但他渐渐发现,也许有时候,他的坦白并不能带来他所预想的结果,反而将慕容云天越推越远。
“所以我们要加快部署。拖住菱汐,在她明白一切之前做完该做的事。另外,你派人跟着楚潇南,看看他那边有什么动静。既然紫云已经现身,也派人盯着她。”慕容云天迟疑片刻便恢复了以往的警惕。
“属下遵命。”程枫说着正欲离去,忽听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飘渺却坚定,似提醒,更是警告。
“别动菱汐。”
程枫一愣,接着缓缓地退下。此时,他的心中已认定这个女人绝不能留。
除了程枫,此时对菱汐暗藏杀机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就是紫云。在得知慕容云天设下圈套猎杀慕容羿的时候,她借机引菱汐入瓮。紫云敏锐的观察力和灵活的头脑天下间也没有几个人可以匹敌,几个月的相处,她已经深深地了解菱汐的为人,她赌定菱汐一定会冲进围场救慕容羿,而此时正是杀她的大好时机,她早已在菱汐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放上聚魂香。这种用于制酒的强烈香料,散发出十分微弱的香气,一般人根本无法发觉,但是动物对此香却格外敏感,聚魂香刺激动物的运动神经,会使得其攻击力倍增。
这一击定是致命一击。自小在楚潇南身边万众瞩目的骄傲让紫云不允许有任何多余的音符出现,而菱汐于她,就是一道硬生生插入她人生的一个意外。楚潇南的奋不顾身让她更加强烈地感受到威胁,如果再不动手,她失去的将不仅仅是尊严,还有她的男人,甚至一个天下。
菱汐冲进程枫的营帐,看见他安然地坐在书桌前手里攥着一本兵法,一副坦然的样子,仿佛营帐之外的混乱和悲伤都与他无关,“云天呢?我要见他。”菱汐焦急地问道。
“主公有事不在金陵,姑娘请回吧。”程枫边说边瞟了一眼菱汐,没有任何放下书的意思。他对这个莫名其妙一直破坏计划的丫头从来没有一点好感,更何况眼下的蓄势待发让他实在不想再跟菱汐多费一句唇舌。
“是你们做的吧?”菱汐试探性地望着程枫,想要从他眼底的变化中寻找蛛丝马迹。
程枫不慌不忙地放下书,抬眼死死地盯着菱汐,“菱姑娘,有句话我实在不得不说,我家主公对你一直不薄,虽说把姑娘安插在王府,但也从未让你涉险,我劝姑娘还是尽快离开王府,以求全身而退。”
程枫言语平淡,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他没有否认,反而威胁她!让她放弃王府,放弃她想要保护的人。
真的是他们做的!程枫的这句话更清楚地印证了这一点。他在警告她,下一次也许不会有这么幸运。菱汐想着,身体猛地向后退了两步,转身跑出营帐。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究竟为什么要置王爷于死地?这几个月来盘旋在她心头的一连串疑问,她一直不愿面对。可以随意在王府安插手下,了解王府最隐蔽的暗道,熟悉慕容羿的一举一动,甚至可以围场精心设计一场谋杀……越来越疯狂的猜想让她几乎窒息……
最初她只是单纯地为子清寻找一个人,如今却令她陷入了一张巨大的网,一张命运为她精心布置的无法逃脱的网……
回府后的几日里,慕容羿的重伤使得整个王府沉浸在痛苦的阴霾之中。在众人阴郁的情绪里,慕容羿却显得十分豁达,有时还会在吃饭的时候讲个笑话来听听,在他的坚持之下,王府上下继续筹备着他的生辰盛宴,府里的奴才看着这位乐观坚强的主子也干得越发起劲。
菱汐一如既往的穿梭于医馆、书房,还有凝霜阁。自从苏暮雪中毒之后,她的身体变得十分虚弱,菱汐无数次地告诫她,如果再不认真调理,恐怕以后都难再有身孕,可是她每次都是淡淡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菱汐明白,堂堂南唐首富的独生女,从小被呵护长大,遭逢此劫,心理的创伤一定更甚于身体。菱汐想要医好她的心病,但是在她无数次地劝诫后,苏暮雪终于将她拒之门外。
菱汐站在凝霜阁外,日色渐暮,习习秋风穿过院旁的小竹林轻轻拍打着她的脸,带着淡淡的香草味道,几株已经凋谢的美人醉静静地躺在院墙外,显得格外清冷,不知不觉天空开始淅沥沥地飘落几滴雨珠。
她叹了口气,向医馆走去,天色越来越暗,雨滴也逐渐连成了线,菱汐便打算到花园的促膝亭暂时避一避。
这座位石桥连接的湖心凉亭是慕容羿亲自设计,专门寻找南唐技艺精湛的工匠精心打造而成。促膝亭的主体由打磨光滑的大理石制成,庭角由莲花图案点缀,亭子的四面挂着四个形状奇怪,大小相同的铜铃,每当有风吹过的时候,如跳动的清泉,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此时慕容羿也正在凉亭品茶,他并退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个人坐在轮椅上,一袭白色的长衫,看着一汪清潭,失了神。
菱汐走近,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不想打扰他。看着他一天一天地开心起来,整个王府渐渐恢复到原来的热闹,几位王妃也是一派祥和,但菱汐却发现,慕容羿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发呆了。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我的家原来这么美。”慕容羿早注意到身后的菱汐,先开口说道。
“是啊,下雨的时候特别美。”菱汐望着这片雨帘之中的秋色,发自内心地赞美。
慕容羿突然抓住菱汐的手,虽然行动不便,但他的力气还是很大,轻易便将菱汐拉到轮椅前,疑惑地盯着她,“菱汐,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菱汐见状一愣,有些慌乱,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慕容羿,却发现此时慕容羿突然松开手,眼神也离开她,神情自若地望向湖面,自说自话起来,“大概是老天派来守护王府的吧。”
菱汐微微动容,“王爷,有句话我一直想问。”
“是什么?”
“王爷这一生到底有何所愿呢?”一直以来,她在他的身上看不到斗争和杀戮,他似一只牵线木偶,过着早已设定好的人生。
慕容羿没有回答,而是骤然一笑,脸上蓦然呈现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的沧桑。
“为什么王爷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呢?”菱汐没有理会,还是继续问道,他的心像一个深渊,将所有苦楚吸收殆尽,不留一丝痕迹。失去了一条腿,也好像无所谓。
“菱汐,其实只要守住了心之所系,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你累了,那就走吧。我始终希望你能够活得轻松一些。”
“我始终希望你能够活得轻松一些……”这句话将菱汐带回记忆中的某个片段。
这也是母亲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十年前那个雨夜,她抱着年幼的子清,守在母亲的病榻,子清睡得迷迷糊糊,那时的她大概都没有记忆,而菱汐到现在都无法忘记那一幕,那是她记忆里第一次真正明白离别。
母亲用尽最后的力气,掐着小子清的脖子,那时她只有七岁,孩子的呼吸渐弱,红润的脸色也逐渐泛青,这时从门外冲进来的女孩用吃奶的力气掰开母亲的手,一把抢过子清,紧紧地抱在怀里。
菱汐哭着叫着,怨恨母亲竟然要夺走这世上唯一可以陪伴她的人,两人拉扯之间,子清突然大哭了起来,这哭声刺激了母亲,她仿佛突然失去力气,倒在床上,哽咽着,看着脸色逐渐恢复过来的子清,“汐儿,我始终希望你能活得轻松一些。”
眼前这个扶住南唐半壁江山的王爷,和母亲说了同样的话,“你们不懂么,守护着想要守护的,怎么会辛苦呢,要眼看着失去,那才辛苦。”她笑了,笑得如此灿烂,仿若明媚阳光,穿透密布的乌云,洒满苍茫大地。
“菱汐,说个故事给你听吧。”慕容羿没有理会菱汐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从前,有两个小孩过得很穷,总是吃不饱饭,但是他们的感情很好,一块馒头都要分成两半。有一天,一个有钱人说,起初对他们都很好,但突然说要带走他们中的一个。于是,兄弟俩拼命地念书习武,他们心中期盼着一起过幸福的生活。因为他们相信,无论哪一个被带走,都不会丢下另一个。”慕容羿说着,嘴角挤出一抹苦笑。
“结果呢?”菱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结果,弟弟赢了,但哥哥却被带走了。”慕容羿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落寞。“然后,哥哥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弟弟苦苦地等着哥哥来接他,一年又一年,直到有一天,他绝望了,放弃了。对哥哥全部的爱变成恨,终于变成一把利刃插入了哥哥的心脏。”
“可怜的弟弟。”菱汐感叹道。
“怎么不应该是死去的哥哥更可怜么?”慕容羿盯着菱汐。
“他可怜么?死去的那一刻他便解脱了,活着的却在这囚笼之中痛苦。不是么?”菱汐叹了口气,真正折磨人心的并不是天人永隔,而是生无可恋。
慕容羿看着菱汐,眼角敛着一丝笑意,顿了几秒,轻声说:“雨停了,回去吧。”
“王爷也早点休息。奴婢告退。”说着,菱汐转身穿过石桥,向湖岸走去,今天她穿了一件赤色锦缎,像一团火点亮了这片孤寂。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叹,如飞燕轻啄而落的花瓣,“云天,你真不该把菱汐牵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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