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沉默了片刻，单陌手撑着额际，闭目养神，眉间却锁着一团淡淡的愁绪，一言不发。
莫言兮静静看了她一会，知晓她这是在送客了。每次二人谈完局势和将来的打算，她就是这样一副样子。这么些日子来，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若说二人关系甚远，在现在的情势下，这偌大的军帐，却是属于她个人的地盘，无论是李度派来坚守的羽林军又或是她自己统领的赤字营，没有一个士兵会在此打着守卫的名义进行监视。说是她个人的闺房也不为过。
偏偏他莫言兮就能在此地来去自如，这一个事实让他用了不少的时间才相信，他是真的得到了某此特别对待。显然他为自己有这个特许沾沾自喜。起码李末身为王爷，他就不能。
可若是说二人的关系相近，却又不尽然。每次在这个军帐中的谈话仿佛除了当下的局势和那些姓李的人，就没别的可说了似的。莫言兮一直以为，在现在的节骨眼上，说其它的事情也确实是有些不合时宜。可是渐渐的，情况早已没有那么紧迫，但是二人仿佛在谈话上已经有了一个模式，除了公事，其它的就像禁忌。
时间越久，这个模式仿佛就越牢固，仿佛已经坚固的无法刺穿了。
莫言兮在心头自嘲一把，哪有什么禁忌，只是她不想与他有过多的往来罢了。
轻叹一口气，莫言兮像往常一样缓缓站起，对她这种无言的送客，他已经习惯的不能再习惯，准备告辞回自己的军帐。
“莫言兮。”
男子身形一僵，一时间竟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又万分希望不是幻听，急忙转过头来看向书案前的少女。
“你……你叫我？”莫言兮有点不可思议的看向她，吱吱唔唔的问道。
“嗯。”单陌头也未抬，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淡淡道：“嗯……嗯……”嗯了半天，眉头皱的好像比方才更狠了，还是什么也没有嗯出来。
莫言兮一头雾水，一时也想不出她还有什么没有交待的，一心沉浸在被她一声唤起的喜悦之中，拔也拔不出来。
“嗯。”单陌又嗯了一声，这一嗯之后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本来支着额际的手突的攥拳垂下：“这一年来，辛苦你了，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信任我，真的谢谢！”
单陌整个人同一时间站了起来，直视上莫言兮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
说出这句话，也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难嘛。
莫言兮张了张嘴，又眨了眨眼，看向了她放在桌案的拳头，有些失神：“其实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能够得到你的信任才是难得。现在还不是你和李末清算的时候，你能想通这一点，我已经很高兴了。”
莫言兮抿了抿唇，虽然眼神仍旧没有离开过她的手而显得有些呆愣，却更衬得这个极美的男子另外一面纯纯的俊朗。哎，他在心头叹了一口气，她刚才那一垂桌面，怕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力气大得像要杀人，连砚台都震起了……
一小滩墨溢出来之后，却并未老实的静止，而是级缓的流淌出一条曲线，慢慢慢慢的向一侧流去。桌案也是着了墨漆，若不是他一直盯着她的手，任谁也是分辨不出有暗流涌动。
“话说的现实一点，在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单陌摇了摇头，笑道：“我与李末的账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到了清算的地步，不过倒是真应该挑个日子好好‘谈谈’，消消我的气。不然合作也愉快不了。”
“我如果不是李末的朋友的话，事情过后，是不是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莫言兮轻轻问起，这句话他放在心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也曾经想过永远都不要问出口才是最好，因为答案也许是他并不想听到的。
单陌突然不可思议的大睁着双眼看向他：“说什么呢？这和李末有什么关系？不防实话告诉你，我从没有遇过和哪个人能配合的这么好。我想要做的事情和想法，你几乎全部都懂，并且还全力支持并加以实施，我有时候简直怀疑你是我的指导员训练出来专门配合我工作的搭档！”
莫言兮一怔，虽不太明白她话中的一些词汇，但含义却是听得十分明白，随即展颜一笑。心中喜悦了，口上便也开始为李末说起了好话：“大家目的相同，我的配合就是李末的配合，他也不是傻子，等此事一了，别看他是个王爷，照样可以任你打骂。”
单陌耸了耸肩，李末什么态度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从她与李末开始合作，李末就一直是副全力赞成却仍旧一副没个正形的模样，根本没有起到任何实质上的作用。开始的时候的确很郁闷，不过到了现在看起来，也是一件好事，起码多少能够做到鱼目混珠的作用。
能不能骗得了朝中那个皇帝，她不知道。
但能将这金水河的羽林军蒙混过去，就足够了。而且，不得不承认的是，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如果李末也像她一样整日少言少语，冷漠严肃。他们这些被软禁的人，怎么会享受到羽林军这么放松的监守？
“这边的事情也持续不了多久了，我们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准备，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现在就等皇上来决定吧。”单陌点头说道。
莫言兮看着她，等待着她再说些什么，难得的一次谈话，虽然还是离不开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已经被他们翻来覆去剖析了无数遍的局势，但多少字里行间有着他感兴趣的东西。可是他入眼所见，那个女子只是抿了抿唇，甚至于连看也不看他了，又坐回了椅中，抻出手臂，看样子又要支起额头闭目养神。
一股失落顿时升起，他知道，单陌又要送客了，而且这一次，不会再把他唤回来了。
视线睨到桌案时，突然惊觉那一缕细细的墨线已经快要到了桌沿，而单陌的衣衫白袖眼看着就要触了上去……
莫言兮一个快步上前，素手一伸紧紧扣向她的手腕连人揪起。
她的手腕好细，这两年日日相对，视觉上感觉并无什么变化，除了她的身高长了一些，呃……好像还发育了……
可是现在握在手中的手腕才让他猛然发觉，相比两年以前握在手中的触感，她真的瘦了。
心中暗恨，自己居然还在奢望着能够一直这样在金水河才好，没有臭豆芽没有南宫祖，却忽略了这两年对她心神上的折磨是多么大……
不过是短短的一瞬，莫言兮的心头却是百味陈杂。
突然一道寒风闯进，在这凉秋月夜，本不该有如此寒意，然而却实实在在的让人瞬间清明。
啪的一声，莫言兮抬手一握，将侧面而袭的寒锋短匕紧紧的扣住，同时，也松开了握着单陌手腕的手。
一书生掀帘而入，头带斗笠一身青灰衣袍，却难掩他一直努力压制的怒火，仿佛进入无人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