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轻轻一笑,在明晃的阳光下他的笑容更为晃眼,说道:“不进城难道还有别的法子不成?这趟穆西原是去定了,就算现在瞒得了,将来也是不可能瞒下去。无非就是暴露了行踪,路上辛苦一些罢了。”
看着李墨就要翻身下马,单陌上前制止,点了点头说道:“你有这个准备就行,莫言兮这两年在这里建下了不少的关系,我先看看是否能从他这里打通关节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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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凉日短,夕阳斜下落日余辉。
帝都又进入了一日的尾声,皇城在如火的残阳下散发着暗红的金晕,一座座金顶像是被蒙了尘,暗压压的雅光。
南宫祖刚刚踏入门口,眉头就蹙了起来,语气却是与面容不符的柔软:“天还这么早,就掌灯?”
书案前的孩童闻声立即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太傅,宥童怕黑,晚上你不要回去,陪宥童好不好?”
南宫祖没有说话,只是竖起手来,不怒自威。
宥童怏怏的低下头去,喃喃道:“太傅从没有哄宥童睡过觉。”
南宫祖走到书案前,拿捏起宥童抄写的名撰,眼神微挑,声音低沉缓缓地说道:“宥童是太子,要知道身份有别。”
“太傅怎么和父皇说的一模一样,父皇都是皇上了,都有人哄着睡觉,为什么就没有人哄宥童睡觉呢?”
南宫祖一愣,面色随之一窘。皇上当然有人陪着睡了,但是这句话若是说出来,想必会引来这个孩子更多让人难堪的问题,真不知是谁多嘴让这个孩子过早的知晓了这个常理。
只能干咳了一声,将话题引开:“嫣儿姐姐不是从回来后就一直陪着你么,你不喜欢她了?”
孩子一听南宫祖提到了那个好姐姐,顿时眉开眼笑:“喜欢,她经常给我讲些跃儿姐姐的事情,还经常给我做一些好吃的糕点,我常常觉得跃儿姐姐就在身边一样。”
南宫祖淡淡的笑了,抚了抚孩子的额头宠溺道:“那太子殿下可要把嫣儿保护好了,不然跃儿姐姐会伤心的。”
孩子一怔,虽然南宫祖这话说的无波无澜,更似是一个将他当作一个小大人一般的玩笑话,又或是在慢慢给他灌输要做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但到底是一个皇室的子孙,虽然年幼时常又脱离不了稚气,不过在思考字里行间的意义上面,总要比平常家的孩子敏感些。
嫣儿若是有什么意外闪失,跃儿姐姐一定会不开心的,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更不要说是在这皇宫里出意外了,若是那样,跃儿姐姐肯定也会讨厌自己的吧。
孩子双眉蹙了起来,白呼呼的小肉脸蛋轻轻的拧着,更可爱了几分。此时他的脑袋非常清晰的分析着这件事情,虽然在金水河的时候跃儿姐姐没有明说,但无疑是要把嫣儿带回帝都的,这其实就是跃儿姐姐给他的一个光荣又坚固的任务啊!跃儿姐姐肯定是十分信任嫣儿,更是十分信任他的,这又是跃儿姐姐第一次需要他的帮助,他说什么也要护得嫣儿的周全。
可是……
孩子仰起头来看向南宫祖温柔的笑容,不解道:“嫣儿在宫里住的好好的,一开始我还担心她那和跃儿姐姐相似的脾性会惹出什么事情,可是这么多天过去,嫣儿已经很熟悉宫里的环境,并且也和其他殿的宫女相处的都很好,若不是我亲自带她回来,我肯定会以为她以前就在宫中生活过一样。她不会惹到谁,也不会有谁会伤害她吧。”
这个敏锐的孩子,南宫祖轻笑:“平时是怎么告诉你的,在这里,不是你不惹人,人就不会惹你。宥童身为太子,这皇宫就是你的家,虽然这家大了一些,但是人多却更冷情。你是你父皇的儿子,但是你父皇将来还会有其他的儿子,只是唯一不同的是,你在身为他儿子的同时,还是这个天下的储君。这个身份,是你的兄弟姐妹们,不会有的。”
宥童越听越糊涂,倒不是不明白南宫祖的意思,而是他似乎越说越远,这和嫣儿的安危有什么关系?
南宫祖也不解释,他的眼神宁静,淡然若水,静静的塑着,目光透过大敞的房门越望越远,也越来越冰冷越来越深不见底。
“宥童,身为皇子在皇室中,‘特别’这二字是最可贵,却也是最忌讳。若是有幸‘特别’了,便会得到你父皇的另眼相待,就好像你现在的太子身份。但是宥童,你的太子身份并不是因为你特别,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知晓拥有‘特别’二字的人,是你的母妃。可是这份‘特别’便也得到了你父皇的‘特别对待’,这在皇宫里是一大忌讳,宫中的人事你也通晓,有多少人想要你这份‘特别’,想到什么程度,不是你能想象到的。不是太傅吓你,是要你时刻记得自己的位置,这份‘特别’你既然拥有了,就不能失去,就算是死,也不能失去。”语毕,南宫祖心头一叹,这让他想到李缪,太子这个位子,坐上去就决不能下来。
宥童面部僵硬了起来,这种表情在一个孩子的身上出现,实在是让看见的人不忍,这哪里是属于一个孩子应有的表情,实在是有些过早的忧虑成熟了。
南宫祖佯作不觉,视线仍旧牵挂着远方,声音再度轻轻的响起:“你不能犯错,不能做的不好。否则你的生活就不会好过。就算你不在乎,你生来就是一个上上人,你的一举一动举手投足注定就要牵连众广,哪怕是为了你身边的人,你也要站着不能倒下。如果你连身边的人也不在乎的话……”南宫祖说到这里,嗤笑一声:“这些年那些有心人安插在你身边的人,想必你也喜欢不上,不在乎反倒是件好事。”
“我不做太子,将来也不做皇上,也不可以么?”宥童垂着脑袋,声音越来越低,他只知道,这番心底里的话,他只是清楚的知道是说不得的。他又何曾不知,他的一举一动牵连着多少人,莫说这宫里,就是宫外,想必也是有不少门阀氏族将身家都压在了他身上。但是他清楚的明白,那些人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父皇对自己的那份‘特别对待’,另一半,就是因为自己的这个太傅了。
他不喜欢,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案前的男子突然回转身来,南宫祖笑盈盈的看向孩子:“你至少要想想跃儿姐姐,若是你一步没有走稳,将来谁还能保护她呢?而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跃儿对你来说是何等珍贵,仅仅凭这一点,就会为她招来多少祸端?而若想护得她周全,给她安定的生活,就势必要站到最高的那个位子,不为别的,只为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而那个时候,你会明白,整个玄元的喜悲都在你一念弹指之间。偌大的西奴都要凭你的喜好来决定是喜是哀。当你站在最尊贵的高处受全天下的人叩拜之时,你会明白过往一切的牺牲是多么值得。”
南宫祖越说下去宥童越迷糊,但这些话还是被年幼的他牢牢的记在了心里。虽然南宫祖说的这些话像是在引导他成为万千尊贵于一身之后是多么的伟大,但不知为何,他却从这位自己一直敬仰的太傅眼中看到一团朦胧让他无从辨认的念头。
晃了晃小脑袋,宥童这才觉得有些清醒。
太傅说的没错,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当孩子的脑海里浮现‘保护’这两个字的时候,两个人影便在他的心里渐渐明朗清晰起来。
跃儿姐姐,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起,就不同。她不像宫里那些宫婢,也不像他周围的任何一个人,和他说起话来,虽然只是那一件换太傅的事情,她都发自内心的在为他着想。在宫中生活这么久,谁是真,谁是假,他分得清的。
还有那最疼他的皇叔昭宣王,那样多姿多彩美人一般的趣人,他怎么能让他孤零零的守着一块方地呢?哪里也不如帝都好,哪里都没有家好,在家的时候,皇叔总是宠着他,什么都想着他的……
宥童突然一顿:“皇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