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在金水镇的石板大道上时,天色已经微暗。
这镇被命名为金水,不外乎是因为地理环境,然而事实上在玄元,金水河贯穿全国,一路蜿蜒下来数不清的城镇县乡都经它流淌养育,但如若你亲眼所见,就知道这城被称为金水镇才是够的上的。
玄元国力淳厚,向来对与‘金’有关的物件都颇为尊崇,这多多少少受到了先祖开国皇帝的影响。
据坊间传闻,当年先祖还身为将军的时候,时常会在梦中与一仙风道骨的耄耋老翁对弈,先祖本是一久经沙场的神勇将军,辨棋识人这句话是不假的,可想而知,先祖的棋风自然是燕颔虎颈金刚怒目。然而梦中场景几番轮换,先祖的棋技竟在不知不觉之中被这耄耋老翁给四两拨了千金。想他堂堂一威武大将军,只在梦中那么几回对弈下来,塞外黄沙金戈铁马已婉转为青山绿水温文尔雅。
终有一日,先祖又做梦了,这次那耄耋老翁笑咪咪的不再与他对弈,而是将先祖领去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说来神奇,这也是先祖后来为何会有了谋反之意。
想那老翁定是一位仙人了,先祖与他稳稳的站立在一团蒙白的云雾之上,而他们的脚下,便是那玄元巍巍的宫殿。
那个时候,整个皇宫并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老者当时看着先祖发呆不解的样子,抚着胡须笑了起来,素手一挥,万丈金光立时凌空而下,空中隐隐可见明晃晃的金粉闪烁,铺洒下去。
呼吸之间,脚下的整座皇宫,已全部被覆上了金顶。
先祖还在惊愕之中久久无法回神,眼前却又白光一现——梦醒了。
“那后来呢?”单陌站在酒楼高层处的凭栏,微微倚了上去,回首看向身后的男子,翘首问道。
“后来又过了许多年,随着时间的流逝,前朝的皇帝越来越暴政,惹得民不聊生,那时就连边国都开始蠢蠢欲动,只等着我国大乱然后趁火打劫。”说到这,李墨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若不是先祖,真不敢想象后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单陌转回身去看向黄昏中的这个城镇,悠然道:“于是,先祖就想起了那些年一直在做的梦,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这是天赐,越想越觉得他应该反,是吧?”
李墨听着这话有些不舒服,听单陌的口气,言语措词之间明显着有着讽刺之心,若是被他人听了去定是要定她个罪了。虽然他不会这么做,但到底是自己的先祖,这话听起来,尤其不入耳。
但除了面色上有些不悦,语气还是一如以往风度足足:“就算没有先祖,再那样下去,定是天下大乱。先祖何错之有?说是天命也是受得起的,按照梦境的发展来看,起先天命选定了先祖,但先祖那时脾性过于强硬,江山打得,守不得。那梦中的耄耋老翁几番的引导,终于将先祖的脾性磨去,才将这个暗示给了先祖,说是天命,有何不可么?”
单陌一怔,其实她方才那话并不是李墨所想的那样,她方才那一说,其实就是因为她这个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科技普及教育。神鬼论对她是不可能有效的,更何况对于一个特工来说,从小受到的精神领袖暗示,就是祖国。祖国就是她这种人的神,像她这种国家的棋子,怎么允许有个人精神崇拜?
虽然深知自己无神论其实是因为从小受到的培训所选就,但到底是造成这个结果了,转世再为人,就算过着同样的生活就算做着同样的人,她也是有改变的,她早已是没有任何信仰的人了。
只是没想到,她那随口说出的无神论的话,被李墨给听变了味去。
刚刚要开口解释,单陌又立马收回已到嘴边的话。
她这借尸还魂,不是鬼神说,是什么?
在前世,这种事情她是死也不会相信的,如果真有个人站到她面前说是穿越来的,她死也不会相信。突然这么一换位思考,她突然间觉得倒是十分感谢这个封建迷信的时代了,否则她的神奇故事,怎么让人信服?
既然自己本身的事情就是一个神鬼故事,她又怎么将无神论拿出来解释?
只得连忙满脸的歉意:“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是我说话太直接才让你误会,我不是那样想的,不管怎么说,先祖开创了一个新时代,他的功绩是值得玄元的百姓拥他千秋万代的。”
李墨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屏息凝神,垂首喝了口茶:“再吃点东西吧,你刚刚吃的太少了。”
单陌以为他仍然介怀,而且加上这个故事他才说了一半,自己的好奇之心正在兴头上,急道:“你还没说完呢,接着说。”
李墨看了她一眼,无奈道:“那你不能再打断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提问,不打断不发表意见,可好?对先祖要敬重,我知道的,快说吧。”
“后来更神奇,前朝的皇帝在那样的国情之下,居然还要大肆修饰皇宫,原因是因为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个白发白须的老翁指引他将整个皇宫的殿顶镀上金漆。”
李墨抿了口茶,继续说道:“先祖一惊,连忙问那个皇帝老者的相貌衣着,结果惊人,那老者与先祖几年前梦中出现的耄耋老翁竞出奇的相似!”
“然后大兴土木,国库本就空虚的情况下,强抢于民,硬是将整个宫殿修出了金顶,是吧?”单陌冷冷的笑了。
“对,然后就在一次宫变中,推翻了前朝。”
单陌突觉沉重,一个朝代的更替,传来传去,最后全天下的人竟将其拱到了这翻不可亵渎的地位,这究竟是天命所归,还是说先祖实在是有勇又有谋,一切编撰的天衣无缝?
这个神话故事一般的事情,被李墨讲述的那般详细,想必是皇家的族史中就是这般出神入化的记载着了。而到了最后关头,却让李墨这般的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在一次宫变中,推翻了前朝。
天幕彻底的拉黑了,这个世上的每一天都是这样,黄昏到来的时候,若是观看天色,你会看到整个天幕是如何一寸寸的将白昼吞噬淹没。整个过程无声,却触目惊心。一个时代的来临时,人们感激辞旧迎新,却有谁去留意被替换掉的一方,是如何一寸寸的化为灰烬。
前朝腐朽,注定被撕毁。就算不是李家,也会有张家王家等等各种姓氏来取代。
只是一个王朝的兴起,就开始了它的衰败倒计时。
李家到了今天,虽然不至于到了前朝末期那般地步,李家的后代们,可有想过自己也会有那一天呢?
“豆芽,若是你们李家……”
“不会有那一天。”男子的声音突然将她打断,声音坚决不容辩驳,看也不看她一眼,厉声道。
单陌有些不解,看着李墨垂首闷头喝茶的样子,忽觉越看越不明白。
李墨向来对这些权势很淡薄的,更不似是执着之人。他连一个王爷的身份都能放下和她一起走,他没道理这样。
若说因为他姓李,不希望这玄元易主,这不难理解。
难以理解的是他的态度。
他太过明显的坚决。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单陌顿觉整个心都闷了一下,呼吸立时急促起来,张着口,却迟迟疑疑的不敢将那句话问出来。
“不会有那一天,”李墨站起身来,似是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态度有些过了,眼下看到单陌紧蹙的眉,连忙走到凭栏前抚上她的手,轻声道:“玄元好好的,不要想那么长远以后的事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是那么执著之人,况且朝代更迭,都是命数,谁也强求不得。”
单陌平和下来,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放弃了那个念头,许是自己向来爱多想,也许到时候李墨真有办法呢,况且凭她和李墨二人之力,想解决点什么,还不算难到无法办到吧。
看了看远处蜿蜒的河脉,此时镇上的喧嚣方才觉得入了耳里去,繁华之景令人心畅神怡。整个城镇,金水镇南门城郊处,整个河脉突然一个大伸张,像是树根,又像是血管,张牙舞爪开来,将这个城镇紧紧包裹不说,镇子里的不少街道也尽是粗粗细细的河流。直到出了北门四五十里,又奇迹般的汇聚,一条宽广的长河,延伸而去。
大自然的力量不得不让人膜拜,这玄元崇金,远在帝都有一座金宫,而这富庶的挂着‘金’字的城,由于镇子较小些,虽谈不上是帝都第二,但却让人觉得是金灿灿的。
“为什么先祖不在这里建座皇宫,然后国都定在这里呢?岂不是更响应了那‘金’字么?”
“我们李家虽然经历了数代,但到了现在也没出一个败字子。”李墨笑道:“虽然皇宫是旧的,但总好过劳民伤财再建皇城。”
单陌沉默了。
确实是,就拿这一代来说,这几个皇子当年斗的你死我活,但依她的识人能力来看,其实无论是哪一个都是相当有能力的,无论是哪一个做了皇帝,相信都会为百姓造福不少。
怪就怪在皇子太多。
何必呢?_____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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