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元历七百二十四年,四月。
正逢春分时节,春色浓烈,大地一片暖意融融,千奇百艳的花朵争相绽放,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以最绚丽的姿容为大地粉饰出一袭繁花如锦的新妆。
晴空万里,白云悠扬,天蓝如镜,明媚的阳光都似能给人带来爽朗愉悦的心情。
在东海国都一处华贵府邸的花苑里,一位约二八年华的黄裳女子伫立在一座盆景前修剪枝叶。芊芊玉手执着银质小剪轻快地在花叶中起落,如雪的玉腕穿插在碧绿的叶丛中,更显青葱纤嫩。
女子明眸皓齿,眉如远黛,肤若凝脂,玲珑巧鼻,香雪粉腮,堪称国色。身穿娇黄广袖束胸儒裙,外罩烟霞鹅黄纱衣,飘逸优雅,有如仙人之姿。
她轻轻放下银剪,满意地看着自己忙了半晌的成果。朱红冶金的紫砂盆底里,挺拔枝干,高约三尺,鳞芽狭尖的浅绿枝叶稠密茂盛,却修剪得宜,一朵碗大的金色牡丹傲立于叶冠之上。
此花花瓣多轮,外瓣娇黄,宽厚而平展,端显大气雍容,内瓣呈淡金色,朱红镶边,花蕊千芽如同秋菊,更显高贵华美。
“万花难媲无双色,不负人间第一香。”女子眼神迷离地看着花朵,指尖轻抚花瓣,静闻沁香,不由喃喃轻语。
“小姐,这株菱花湛露是大殿下特意从宋周洛城寻来的,这金色的品种乃世间稀有,大殿下可是费了好些周折呢。”婢女冰儿见女子很是喜爱,不由讨好地说道:“大殿下还说牡丹乃花中之后,然牡丹品种数百,却唯有这稀世难得的珍品菱花湛露方配得上小姐。”
女子听了莞尔一笑,眼波流转,笑颜嫣然,刹时满苑娇花黯然失色,唯有那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在旁与其相映同辉。
“大殿下心思缜密,眼光独到,却是志存高远,不负睿王之名。”女子淡淡说道,螓首微垂,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冰儿被眼前美人美景炫得有些眼花缭乱,情不自禁地说道:“小姐是冰儿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人人都道牡丹天香国色,冰儿觉得小姐之美更胜这花中之后呢。”说完还很用力的点点头,表示自己说得确实很对。
女子笑容深深,白玉般的指尖在婢女的额头上轻点了一下,掩面嗔道:“就你小丫头嘴最甜,尽取笑你家主子。”
冰儿委屈的抚了抚额头,正欲辩解,忽听一道清越爽朗的声音朗朗而来:“看冰儿丫头平时憨头憨脑的,想不到说的话倒是颇有见地。”
女子和冰儿寻声望去,只见月门处一位锦袍公子带着一名侍从阔步而来。
那公子年约十八、九岁,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端是气宇轩昂。他身着宝蓝色紫金团龙绣纹锦袍,腰佩翡翠软玉束带,头戴软银镶蓝田玉小冠,冠顶嵌有小指大的东珠,可见其身份尊贵,不外乎是王侯贵胄。
“见过三殿下。”女子与婢女端正形容,对前来的男子微微福身行礼。
男子伸手托住女子,面带笑容说道:“你我之间何须多礼,洛儿快快请起。”
这气度不凡的男子便是东海国先皇后的嫡子,东海国君最宠爱的三皇子东殊杰,而那天姿国色的美貌女子便是东海国当朝太傅李明书的独女,号称东海第一美人的李洛儿。
“家父常言君臣有别,礼不可废,洛儿自当谨记于心,不敢逾距。”李洛儿面带浅笑,艳若桃李,依旧将这参拜礼行全了才款款起身,姿态端庄,甚是得体。
东殊杰眉头微皱,略有些无奈地说道:“太傅大人乃两朝元老,社稷功臣,也是杰的授业恩师,洛儿为太傅的掌上明珠,亦可不必多礼。”
李洛儿不欲辩解,巧声将话题转移:“三殿下今日亲自驾临敝府,可是有要事?”
东殊杰想起来衷,眉头即刻舒展开来。“父王御赐西藩进贡的鸽血红玉,杰见此玉色泽通透,是极难得的珍品,便拿去霁玉斋制成了一副双蝶比翼簪,你看下可喜欢。”
说罢朝后微微挥手,身后的侍从便端着一只锦盒递上前来。
冰儿恭敬地接过锦盒,递到李洛儿面前。只见那锦盒盒身以柳州红霞云缎包帛,上用金线密织祥瑞团云缇纹,端是一个盒子便造价不菲。打开盒盖,一支双蝶玉簪嵌在其中,簪子通体血红,沁色通透,细看隐隐见血丝脉络,流转如盈。簪首雕成双飞蝴蝶,雕工细腻,纹路流畅,犹如血色双蝶振翅欲飞,栩栩如生,甚是华美。
“刻工精致,手法超然,玉石更是上佳之品,千金难求。如此贵重之物洛儿恐不敢受礼。”李洛儿轻轻盖上盒盖,略带惋惜地说道。
东殊杰见李洛儿甚是喜欢,不由得心情大悦。
“再贵重的东西,于杰而言都不及洛儿万分。这鸽血红玉能得你佩戴乃是它的福气,既是送你了,你收着下就是了。”
李洛儿难掩欢喜,又款款委身向东殊杰行了个礼。“三殿下既如此说道,那洛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便叫冰儿将锦盒好生收起。
东殊杰见她又福身行礼,便故意板着脸说道:“你我从小相识,以前还总杰哥哥的唤我,现在怎么就变得这样生分了。”
李洛儿听到此话似乎回想起幼时两小无猜的时光,便略放松了些拘谨,她抿嘴浅笑道:“洛儿少时年幼懵懂,坏了规矩,如今家父常耳提面命,多加教诲,洛儿不敢不从。三殿下可不要恼怒,今日天气晴好,春色正浓,太傅府的花苑虽比不得皇宫内苑的富丽堂皇,但也别有番雅致。”
说到这她稍稍停住,微微偏头,甚是俏皮地对东殊杰巧然一笑,“不如,就让洛儿陪殿下四处走走,赏花观景以做赔罪可好?”
东殊杰被她嫣然一笑略失了心魂,缓缓回过神来,眉眼舒朗,他凝视着眼前的如花容颜,轻声说道:“繁花似锦,春光正好,洛儿,明年待我行了加冠之礼后,便可出宫开衙建府,迎娶王妃了。”
庭苑深深,阳光熙和,百花绚烂缭绕,彩蝶和蜜蜂穿梭花丛之间飞逐嬉戏,有微风抚过,带着清新花香,令人心旷神怡。男子锦袍玉带,丰姿神朗,一双亮若星子的明眸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女子脸颊微红,艳若桃李,水色氤氲的杏眼里略带些慌乱和娇羞,更觉楚楚动人。
有落花飘下,暗香浮动,乱红纷舞。
二人好似从天而降的谪仙,遗落在这景色迷人的凡尘,神仙美眷,荡漾起一湖春波。如诗,如画。
远处跑来一名小厮,与皇子的侍从低语几句,侍从虽不忍打扰这恬谧的画面,但事情紧要,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到年轻皇子的身边附耳禀报。
年轻的皇子如梦初醒,他眉头微皱,见眼前佳人面色羞赧,虽心有不舍,但也无可奈何地歉声道:“洛儿,父王急召入宫觐见,我…”
“既然国主急召那必是有要事,殿下且速去觐见,切莫耽误了。”李洛儿暗暗松了一口气,见东殊杰欲说下去,忙开口打断。
东殊杰也察觉方才过于心急,便略带遗憾地说道:“好吧,那杰且先行回宫了,洛儿不必相送。”说完深深地看了眼李洛儿,便转身欲带着侍从离去。
刚走几步,又突然停住。他转过身看着李洛儿,似是斟酌了一会,缓缓说道:“方才…是杰真心所愿,你且考虑一下,我等你答复。”
说罢便急忙转身,带着侍从匆匆离去。
直到男子的背影从月门处消失了,方才还娇羞不已的楚楚佳人,瞬时便恢复成了往常端庄淑雅的高贵女子。她看着花苑中最显眼的那盆金色牡丹,眼里闪过几分复杂的神色。
“小姐,这支玉簪该如何处置?”冰儿端着那红霞云缎包帛的锦盒走上前低声询问。
李洛儿伸手打开盒盖,轻轻拿出那支双蝶红玉的发簪细细观看,纤指玉手,在阳光的照耀下,蝶簪光泽明亮,红莹流转,煞是璀璨夺目。
“虽是极难得的鸽血红玉,但只会嬉闹于花间草丛的蝴蝶,又怎及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鸾凤。”
玉簪放回盒中,盒盖轻轻阖上,那抹璀璨的红莹终渐渐消失于黑暗。
“拿到珍品房…好生收起来吧……”
女子轻声叹息,转身曼步踱走,鹅黄裙裳,姿态优雅。有风轻轻吹过,带起衣袂飘飞,女子恍若可望而不可及的画中仙女,姗姗而去。
风止云静,阳光依旧和煦,百花争相吐艳,碗大的金色牡丹仍然傲立群花之中。
庭苑静寂无声,满地落红,犹显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