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风楼城墙,宏伟的宫殿琼宇,青石铺地,雕栏玉砌,黄甍碧瓦上吞云吐雾神目威严的鸱吻飞檐,象征着不容侵犯的皇家天威。极目而望,宽广平坦的青石广场,高大厚重的青灰城墙,连绵起伏的殿檐楼宇,尽显东海皇宫的庄严肃穆,大气恢宏。
德麟殿内,宽明高阔的殿堂,四根巨大的青玉石柱伫立在下殿四方,柱上雕刻着正在吐水的螭吻和穿云的蟠龙,柱底以云海藻井为座,端显帝王气魄。正值盛年的东海国君东殊烈高高在上的端坐在龙椅之上,而他身前的龙案上摆着一封朱红漆金的信函。
尽管多年的勤勉朝政,呕心沥血,使得这位年未到五十,手掌国家实权的男人脸上开始透出岁月的沧桑。但长期的身居高位让他依然有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势,犹如一只沉静的雄狮,不必高声震吼,也能散发出让人心颤的王者威严。
他静静地注视着站在殿下的年轻皇子,那熟悉的眉眼遗传了他母亲的倔强,英挺的额头和削薄的嘴唇与他有九分相肖。这就是他与他此生最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是他已故的结发妻子所留给他的血脉。
“父王,请恕儿臣不能接旨。”东殊杰骤然下跪,深深地俯身磕头,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嘴唇紧抿,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抗拒和倔强。
“龙国公主是龙国国君唯一嫡女,身份尊贵,且龙国与东海相距甚远,中间隔有凌、燕和宋周。此次龙国不计万里路程之遥,诚心与我东海缔结姻亲,实为几百年来前所未有之盛举,东海上下必郑重待之,非长皇子妃的身份必委屈了龙国公主。”
东殊杰神情庄重,振振有辞,只是那眼里略带了几分不羁,几分恼怒。
他微顿了一下,又说道:“况且儿臣已有心仪之人,只待佳人首肯便打算来求父王赐婚,儿臣不愿辜负他人,亦不想娶不爱之人,求父王明鉴。”
东殊烈静坐在上殿龙案之前,面无愠色,似乎对这个儿子抗旨的举动早有意料。他右手放在那封来自龙国的密函上无规律的敲击着,声色不动,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当东殊杰感觉自己的膝盖有些发麻时,才听到这位威严的君主缓声说道:“东海为中原当世第一大国,自建国之初便占尽地利,澜沧、景淮两河航运尽在吾掌。因靠近广海,经百年图治,手握大陆食盐命脉,国库充裕,兵强马壮,青龙水师更为当世第一,无人敢与匹敌。东海建国三百年,雄踞东部,威震中原,周边的藩王、属国无不俯首称臣。百年东海,可谓盛鼎荣极。”
说到这里,这位英明神武的君王眼里闪过一丝狂热、霸气的光芒,然而转瞬却又浮上些许无奈和不甘。他望着殿下的皇子,沉声问道:“你可知如此昌荣强盛的东海,却为何百年来始终偏踞大陆东部,未能逐鹿中原,开疆拓土,兴复圣天太祖的一统大业吗?”
东殊杰闻言愣了一愣,有点跟不上这位君王跳跃性的思维,但东殊烈所说的这些他却是从未想过,遂只能诚实地回答道:“恕儿臣愚钝,请父王明示。”
东殊烈看着自己最宠爱的皇子,心里默默一声叹息。
继承了先祖优良的血脉,东殊氏的子孙们的确代代英明神武,智德兼并,但是东海三百年来富足安乐的生活已经逐渐消磨了臣民们的斗志。谁还知道,东殊氏族的先祖曾追随那位千古圣君逐鹿中原,开辟过万世勋业;谁还记得,东海的开国君主在圣天皇朝腐朽动乱的末期,毅然独竖旗帜,带领手下水师和家族十万子弟兵,扬帆策马,南征北战,打下了这片浩瀚的万顷国土。
然而,昔日东殊氏的热血战魂终究随着东海的百年繁华而逐渐消融。这两百多年来,东殊氏的子孙们能为这德麟大殿上的龙椅勾心斗角,手足相残,却对东海以外的大好河山不屑一顾。东海的高官权臣们能在朝堂上相互攻歼,你死我活,却对藩地属国的小股动乱小题大作,求以安抚。
东海,虽然依旧如庞大的巨龙盘踞在大陆东方傲视各国,坚守着它中原霸主的地位,但它锐利的爪牙却早已被荣华和安逸所腐锈,忘记了它穿云驾雾翻云覆雨的本能。
龙,本就该是纵横四海,威震天下的。
东殊烈淡吸一口气,双目锐利如鹰,沉声说道:“联姻之事是寡人三年前找龙国国主定下的,只因龙国公主自小体弱多病,年幼便随高人出宫修行养病,直至近日才返回龙国,龙国主便修书来告知。纳聘之礼早在三年前便已完成,只待明年你行了加冠礼后便可以正式迎亲。”
东殊杰听了大急,顾不得有些麻木的双膝,仓皇前向跪行几步大声说道:“可公主毕竟是龙国唯一的公主,若随便将她嫁与东海的皇子岂非辱没了龙国的尊严?再者儿臣已有心仪之人,除她之外儿臣不会再另娶他人,望父王三思!”
东殊烈闻言双眉一皱,已面露怒容,他一拍龙案,对东殊杰厉声喝道:“纳聘之礼已行,岂能随意更改,你可知毁婚将会给东海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东殊杰还欲争辩,但看父亲眼神凌厉,语气严肃,便生生将要说出口的话堵在咽喉里,眼睛却依旧不屈的看着龙案前的君王。
东殊烈看他那倔强的模样,似是又想起了孩子的母亲,表情顿时缓和了一些。他沉重地说道:“是寡人平素太过宠溺于你,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是东殊氏的子孙,是东海国的皇子。身为皇室子弟,理应以国家兴旺为己任。难道你想因为你个人的私欲,让东海和龙国燃起战火,涂炭生灵吗?”
东殊烈的话如泰山崩压,让东殊杰无力反驳,他无言地跪在地上,只觉四肢冰冷,如坠入寒冰冷泉。
他确实是自幼便得东殊烈的偏爱,旁人为迎合圣意使得他集三千荣宠于一身。身为一个极受宠爱的皇子,他可以在某些事上任性放肆,他可以桀骜不羁,但他却并非不明事理。
东殊烈看着宠爱的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有些于心不忍。他轻轻叹了口气缓声说道:“联姻之事已成定局,再无转圜之地。你先下去吧,回去好好思量一下。”
东殊杰木然地向东殊烈叩了个首,低声说道:“儿臣领旨,儿臣先行告退。”说完便缓缓起身向殿外退去。
“且慢。”东殊烈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唤住他。
“父王还有什么吩咐?”东殊杰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恭敬地问道。
“此事暂且保密,在明年你行加冠礼之前,寡人不希望有其他人知晓,你可明白?”东殊烈面色郑重地与他说道。
“儿臣遵旨。”东殊杰似无察觉,依然恭敬地欠身回应:“父王可还有其他吩咐?”
东殊烈看他一脸平静却眼神黯淡,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摆一摆手,叹息道:“没有了,你退下吧。”
“儿臣告退。”东殊杰恭敬地行了个礼,便转身走出了德麟大殿。
出到殿外已是夕阳西下,黄昏将至。天边黯淡的残阳不甘地将最后一丝热芒投射在这座宏伟的宫殿之中,宽阔的海青广场上如同被渡上一层瑰丽的华光。大风乍起,席卷而来,虽是四月的暖风,但年轻的皇子却觉得寒冷彻骨,如同这座皇宫冰冷的城墙。
宏伟的德麟大殿内,高高在上的黄金龙案前,英明威严的盛年君王端坐龙椅,他静静看着手里那封金贵的信函,英武坚毅的脸上慢慢渗出苍老的疲惫。
东殊一族自太祖随圣君开创新朝,封侯拜将以来,已有七百年多年的悠久传承。七百年来香火不灭,圣朝末年的动荡乱世更给了东殊一族发扬光大的契机,东殊氏从一个平民氏族一跃成为大陆东部的强大皇族,这其中多少艰辛苦难,鲜血白骨,亦不为后世人所缅怀。
现在的东海国外在繁荣昌盛,东殊氏树大根深,但实际东殊一族的兴盛已发展到一个瓶颈,易退难进。要么冲出瓶颈开拓天地,兴复圣朝开国君主的万世壮举,要么顺应先祖预言盛极渐衰,百年辉煌就此沉没于历史洪流,天命轮回之中。
但,百年大族岂能甘心屈服天命?!中原万顷碧野,浩瀚山河,谁不想括入囊中,坐拥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