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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龙国的国君生辰,西藩羌国带着朝贡来贺寿,随行的队伍里还带了个杂耍团。那时候的她才只有六岁,父王只有四个孩子,而她是最小的唯一的女儿,自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

寿宴结束后凤夕湖边的鸿龙苑中又是一场歌舞盛宴,随行的杂耍团也留下来继续表演。那是大人们的夜宴,她和三个哥哥自然都被送回了轩龙阁,但夜里鸿龙苑奢靡的丝竹声和绚烂天际的烟花吸引着他们,她和三哥吵着闹着要去看杂耍。大哥龙臣伯便大胆地带着三个年幼的弟妹,骗过照顾他们的嬷嬷,避开四处巡逻的侍卫,偷偷摸摸地跑到鸿龙苑外。

宫门前有重兵把守不能入内,他就带着弟妹们拐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那里有棵高壮却长满疙瘩的歪脖子树,斜横的粗枝正好跨过鸿龙苑的宫墙,稳稳地架在临湖一座殿宇的屋檐上。

大哥二哥自幼习武,虽然才十五,十三的年纪,但身手却甚是敏捷,而三哥那时才八岁,跟她一样都是小屁孩子。于是大哥背着三哥,二哥背着她,两兄弟像树懒一样蹭蹭地往树上爬。她当时有些担心地伏在二哥背上,稚嫩的小胳膊紧紧抱住二哥的脖子,勒得二哥一边爬树一边喘着气安抚她:“四妹别怕,二哥就快到了,别害怕。”二哥身上有很好闻的龙涎香,熏得她心里一片洋洋暖暖。

大哥先爬到屋顶,他将三哥安置在一旁稍微平坦的屋檐上,一只手牵着三哥,一只手朝正挂在树枝上匍匐的二哥伸去,还边小声喊着:“臣仲,小心点,别把四妹摔下去了。”二哥好不容易快到屋顶了,那树枝却不堪负重地往下一沉,吓得二哥抱着树枝一动也不敢动。大哥顾不得危险,松开了三哥的手半趴在屋顶,一手抓着屋檐下的横梁,一手抓着二哥的袍子,半个身子都倾到了半空。他英挺的额头上渗满了细汗,但声音却带着让人心安的坚定:“臣仲,别害怕,你慢慢地往前爬,大哥会拉着你的。”

最后,他们坐在屋顶上远远看着凤夕湖的歌舞升平,看着漫天绚烂的火树银花。任由一群宫女嬷嬷们在墙边吓得惊慌失措,稀里哗啦的跪哭了一地,而他们四个娇生惯养的天之骄子们则没心没肺地在屋顶上笑闹成一团,就像四只快乐的小兔子。

那时候她看着漫天的烟花在心里想,上辈子她是一个孤儿,被国家收养供她读书学习,后来她考上军校,进了部队,又进了安全部。她认识过很多人,老师,同学,战友,长官,下属,甚至包括任务目标。有很多对她好的人,有很多她尊敬爱戴的人,也有很多与她生死患难的人。但这其中却没有一个是她的亲人,那种血脉相连的亲人。

而在这个世界里,她有宠爱她的父王,有疼爱她的哥哥,虽然母亲早逝,但各宫的妃嫔也爱屋及乌地对她好。老天将她上辈子渴望而不可得的亲情全都补给了她,她何其幸运,她何其幸福。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时大哥说那句话的表情。

“别害怕,你慢慢往前爬,大哥会拉着你的。”

总是会想起,那时候偌大的皇宫里,相亲相爱,年少纯真的四个兄妹。

但命运总是无情而残忍的,时光如剑横断流年,昔日那些温馨美好的画面,在岁月冷漠的流离中变得昏黄而零碎。

几年之后,依旧是那座红墙金瓦富丽堂皇的皇宫,昔日携手相伴的手足兄弟,血脉亲人,却都站在各自的拥护者面前,持刀相对,血溅宫闱,不死不休。

昔日那些美好的回忆,在遍地污血残肢的皇城里,像极了一个巨大的讽刺。

是什么使得人心发生那样骇然的巨变?

是那座嗜血肮脏的皇宫,是那些富贵权力的驱使?

还是腾龙大殿上那把金碧辉煌的龙椅,和万人之上的欲望与野心?

最是无情帝王家……

房间里烛影朦胧,酒菜熏醉,雕镂香炉上徐徐袅升的青烟亦如匆匆而逝,再不回头的岁月,逐渐飘蓬,逐渐稀薄,最后消散于浩瀚渺茫的天地之间。

俊秀邪美的男子在明柔的烛火下面色愈显苍白,他浅抿杯中醇酿,眼里不复之前的冷冽,如同一汪融冬化春的深泉,幽深而柔和。

“他在东海的国都。”

“什么?”天薇有些茫然地问道。

“你找的那人,他曾在东海国都出现过。”男子语气平淡,好似在说这道菜味道不错。

“真的?”天薇走到少年面前,语气虽然将信将疑,但面色却难掩欣喜。

赵云璟轻轻瞟了眼面色激动的少女,又举杯浅抿一口,悠然说道:“不过是一年之前。”

天薇面色陡然变冷,她有些咬牙切齿的看着面前阴柔俊美的男子,心里暗暗恨道:就知道这只狐狸没这么好心,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赵云璟酒饱饭足,满意地放下杯筷,悠然起身走向房门,背对着天薇的脸上悄悄扬起一摸孩童般的得意。

“我属下查到那人曾在青都太傅府住了三个月,后来又在堰都附近的一座小渔村中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断了线索。”

“青都太傅府…”天薇呐呐自语,眉头轻蹙。三哥怎么会跟东海国太傅有了联系,还在太傅府上住了三个月。

“消息已经送到,连日奔波我已深觉疲乏,就先回房休息了。”赵云璟站在门口,淡笑着对天薇说道。

天薇凝眸望着房门前长身玉立的男子,忽然秀眉一挑,冷声说道:“赵师兄此次亲自来杨州,只怕不仅仅是为了带个消息给我吧。”

赵云璟闻言眼中顿时冷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龙天薇,一双凤眸微微眯起,有如重华山九幽潭的寒泉,深幽而冰寒。

“你在担心什么呢?”

他语气清冷地说道:“我此行杨州另有要事,与师妹并无冲突,你放宽心便是了。”

放心?事关自己的人生大事,她哪敢对这只狐狸放心。不过她自知方才语气有些冷硬,便没再对这个问题纠缠下去。

“既然如此,天薇就不耽误师兄休息了。”天薇打开房门,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云璟未再多言,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门。

在擦身而过之时,天薇低头看着光洁的地面,轻声而快速地说了声“谢谢”。赵云璟身形微顿,但脚步未停。

宽敞幽长的走廊中,背影削瘦的男子渐渐离去。

房内忽然少了一人略显清冷,天薇斜靠在案塌上,全身像脱力了一般酸软。她出神地看着青白瓷烛台上的幽幽烛火,脑子里回想起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中,龙椅上的威严君王在她临行前所说的话。

“龙国自三年前宗龙庙之变后国家元气大伤,国力不复从前,如今镇守西陲已是勉强,若中原内陆还有他国生事,龙国已无力再战。与东海联姻不但能借东海之势震慑中原诸国,也能给朝内对皇权有觊觎之心,居心叵测的王侯权臣们施以压力。”

“父王也不舍得将你嫁去万里之遥的东海,但为了国家的稳固和安定却不得不做此决定。亲事三年前便已订下,若此时反悔必招来战祸。若是以前,占着凌、燕、宋周的阻隔,我们尚还有一拼之力,但现在龙国正值多事之秋,朝内再经不起一丝波澜。”

“七百多年前轩辕氏一统中原,诸国皇室的财富皆落入轩辕氏之手,太祖为防后世子孙坐享富贵而懈怠国政,便将大部分财富藏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也防百年后圣朝若逢大劫,可开启宝藏拯救轩辕一族免于危难。那张藏宝图由当时忠心追随圣祖的四个隐世家族分别保管,圣朝末年乱世动荡,四个隐世家族却连同藏宝图一起失去了踪迹。”

“不久前寡人得到密报,终于又打探到藏宝图的下落,若你能找到宝藏解龙国燃眉之急,我龙国便可不惧中原诸国,即便跟东海毁婚,也不再惧他出兵来伐。”

房中萦绕的苏合香清芳扑鼻,却微带些辛辣和苦涩。宋周四月的春夜只略显清冷,但天薇却犹如置身千里雪原,茫茫天地,唯有她一人独自行走于万仞寒风之中,艰难跋涉。

三年前,大哥二哥为夺太子之位带兵决战于宗龙太庙,二哥死于战乱,大哥连同母族柒氏一同被父王处斩。三哥夺嫡之争中无辜受累被远派出使宋周,在景淮河白陵峡遭遇暴风雨,整支船队失去下落。而她那位英明睿智的父王,却在两个儿子尸骨未寒,一个儿子生死未卜之际,便迫不及待地将唯一的女儿远配东海,以求稳固国祚。

呵,难道,这才是真正的皇室亲情吗?

她不过去了重华山几年,不过才短短的几年,她在这个世上血脉相织的家庭,竟然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巨变。

记忆中那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温暖画面,就像轻薄脆弱的画轴,转眼便被鲜血白骨所淹没,被冷枪利箭给撕碎!

窗外人声鼎沸,热闹喧哗,房内清冷寂寥,一人独饮。

棋盘上还摆着赵云璟留下的棋局,天薇眼光掠过,发现白子身陷重围,四面楚歌,已呈无路可走的败局。她美目流转,细细观摩,却忽然发现右下角的经纬处,白子尚有一线生机,若敢放手一搏,背水一战,或许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铁木堡…东海太傅府…”少女执起一枚白子,手停在棋盘上方,呐呐自语,举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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