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赵云璟带来的消息,让天薇稍稍放下了心中郁结多年的大石,那晚她竟睡得异常酣沉,日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青崖等人外出办事还未回来,她梳洗完毕,简单的吃了些早点,决定一会好好出去走走,顺便欣赏下杨州的霁秀风光。
天薇依旧一身男装打扮,清秀俊美,潇洒不凡。正当她行至楼梯口准备下楼时,对面房门里却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想不到杨兄也住在这雁归酒楼里,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啊。”南宫玉笑眯眯地看着一身男装打扮的龙天薇,说得那么夸张,脸上却无半点惊讶之色。
“雁归楼是杨州最负盛名的酒楼,以南宫少爷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杨菁却是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天薇淡淡说道,对于这个富可敌国的南宫家族里的贵少爷,她并不反感,但也没什么好感。
相对天薇的冷淡,南宫玉却是非常的热情洋溢。
“听杨兄口音好像也是龙国的人,如此看来我们也算是同乡了,不知来杨州是游玩还是办事?”
天薇眉角微微抽搐,她自幼被送出皇宫学艺,在重华山待了七年,言语之间早已习惯了师门众人的音调,真不知这位南宫二少爷是从哪里听出她说话带有龙国口音的。
虽是这么想,但表面却依旧客气而疏淡地回应道:“南宫少爷果然耳目聪醒,杨菁老家在龙国京都,此次初来宋周,不过是为家里挣些糊口生意罢了。”
“原来如此,在下也因家族生意常于中原各国奔波,这杨州城也算是熟来之地了。既然杨兄是初来杨州,不如就由在下作陪带杨兄四处游览一番吧。”
天薇闻言眉头微皱,这人还真是自来熟,对于才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都这么热情,一点名门望族的矜持高傲都没有。不过转念又想,离花魁大赛尚有几日,左右现在她也闲来无事,有个现成的向导带她熟悉下宋周的国情也好。
“杨菁正想出去走走,领略下杨州风情。既然南宫少爷如此盛情,那杨菁就却之不恭,有劳南宫少爷了。”
“无妨无妨,他乡遇故知,在下求之不得。”南宫玉笑盈盈地看着天薇,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熠熠生辉,透着意味难明的光芒。
杨州是宋周的大城,和同样衔接碧烟湖的柳州并称温柔之乡,而杨州的几大特色里除了花舫红楼,珍奇花卉之外,还有女子最爱的脂粉蔻丹也犹为出名。传闻中原各国皇室贵妇们用的名贵脂粉大都取自杨州,但在杨州脂粉市场里,生意做得最大的却不是宋周本国的人,而是龙国的南宫世家。
天薇此时就被南宫玉带着走在金柳巷中,这条坊巷临靠碧烟湖,长达五十多里,巷中店铺林立。花坊、首饰铺、脂粉阁、衣绸庄、酒楼乐馆等比比皆是,街边更是各色摊贩琳琅满目,喧闹非凡。
最重要的是,杨州有名的青楼基本都集中在条坊巷里。
南宫玉和龙天薇,一个俊美如玉,一个清秀俊逸,二人皆是衣着华贵气质出众,即便走在熙攘的大街上也很是引人注目。一路来有不少在外拉客的青楼女子对他们二人频送秋波,更有胆大者甚至在楼上丢下丝巾以图引起注意。
天薇身为女子,对这些美人的盛情自然不予理会,但那南宫玉却是一副风流做派,对前来搭讪的美人们一概是满面笑容,热情潇洒,并且看他那架势,想必在这条烟花巷里还有不少红粉知己。
天薇随南宫玉闲游了半日,心中已是隐隐不耐,正当她想先行回客栈时,南宫玉却突然面色一变,拉着她走向一处聚集的人群。
天薇疑惑地看向那堆人群,却看到游园会上那位恶整了南宫玉的白衣女子,和一名婢女正被人拦在一家胭脂铺外。她心中顿时起了一丝玩心,便任由南宫玉拉着自己走去。
“本公子对姑娘是真心倾慕,诚心邀请姑娘到金福楼饮杯水酒,姑娘当真这么不给薄面吗?”一个年轻公子口气不善地对白衣女子说道。
那位公子倒是眉清目秀衣饰体面,只是他当街拦截两个弱女子强行相邀,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斯文败类。
“吴公子既然真心仰慕我家姑娘,又何必在光天化日之下强人所难,难道这就是公子的诚心吗?”一旁的婢女护在女子身前冷声说道。
吴姓公子长眉一竖,怒声喝到:“本公子说话哪轮得到你这贱婢插嘴。”
那婢女面色一冷,眼中闪过一丝锋芒,“你别欺人太甚!”。
“碧菀。”白衣女子阻住婢女,轻声委婉地对吴公子说道:“公子诚心相邀,云烟自是受宠若惊。只是云烟出来多时已觉疲乏,今日实不能相陪,还望公子见谅。”
女子依旧轻纱遮面,一袭白衣如濯水清莲,举手投足间却又风情万种。只是此刻她却不复锦绣园中的张扬盛气,吴侬软语,声音轻婉,让人我见犹怜。
吴公子闻言也面色一冷,寒声说道:“这么说云烟姑娘是执意要拒绝本公子了?”随即又冷哼一声,“金福楼酒菜已备,今日你愿意得去,不愿意也得去!”说罢一招手,身后一众家仆便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
白衣女子见此架势不由眉头微皱,美目中莹光流转,闪烁不定。
还未待她有所举动,一道清越的声音便骤然响起:“这位云烟姑娘都说了身体不适,吴公子还要强人所难,不觉有失风度吗?”
众人齐齐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南宫玉面带浅笑,闲庭信步,那群家仆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轻松地穿过人墙,走到吴公子和白衣女子面前。
“看吴公子没事就上金福楼喝喝美酒,招招姑娘,想必手头定是宽裕了,那公子在雁归楼赊下的酒钱应该也能清还了吧。”南宫玉满面友善地询问道。
此言一出,一旁围观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想不到这看似嚣张跋扈的年轻公子,不但敢当街强抢民女,还是个欠帐不还钱的主。
那吴公子顿时面色就难看了起来,他指着南宫玉怒声问道:“你是何人,竟敢在这里胡说八道诋毁本公子的名声。”
“在下不才,正是这雁归楼的大东家。公子在小店欠下酒钱一千六百六十七两银子,跟小店掌柜说手头不宽裕,迟迟不肯清还,怎么如今又成了金福楼的常客了。”
吴公子见南宫玉把账目都说得清清楚楚,债主当前自觉理亏,不由有些尴尬,“我,我近日却是手头不太宽裕。”
那云烟姑娘闻言轻声一笑,款款说道:“云烟今日有负吴公子厚爱,深觉歉疚,公子在雁归楼的欠账就由云烟代还以做赔礼,公子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声。“堂堂七尺男儿,喝酒不付账,欠债不还钱,竟还要一名女子来偿还,真是丢人啊。”
那吴公子看到围观众人对他指指点点,目光鄙视,顿时难堪得面色通红,他恨恨地瞪了着南宫玉一眼,颇有气势地撂下一句狠话:“雁归楼,很好,本公子记下了!我们走!”
随即,便带着一众家仆气势汹汹地挤出人群,灰溜溜地离去了。
待那群人走远后,云烟似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对南宫玉款款有礼地答谢道:“公子仗义相助,云烟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姑娘不必多礼。”南宫玉面带浅笑,气质雍容,风度翩翩。
“公子的举手之劳,云烟会记在心里。公子若没别的事情,云烟就先行告辞了。”云烟婉言笑道。
南宫玉深深地看着云烟被轻纱遮掩的面容,正欲开口,这时胭脂铺的掌柜却跑出来,拿着一个小锦盒对云烟问道:“姑娘,那这盒玉罗香您还要吗?”
南宫玉心中窃喜道真是天助我也,面上却做一副雍容慷慨状,风轻云淡道:“云烟姑娘若是喜欢,这盒玉罗香在下便买来赠予姑娘,还望姑娘不要推辞。”
那年逾五十瘦小精干的掌柜,见南宫玉衣着华贵气度不凡,顿时眼冒金光,不等云烟开口便乐颠颠地跑到南宫玉面前,讨好地说道:“公子真是大方,这玉罗香可是达官贵人们最爱用的香粉,我见公子气度不凡,又如此仗义,小店便给公子打个折,就算三十两银子好了,公子您请拿好。”
“什么?!”
南宫玉突然后退一步,指着掌柜手里包裹精致的香粉,极其夸张的高声喊道:“就这么一小盒玉罗香要三十两白银?你抢钱啊!”
那掌柜顿时一愣,眨巴眨巴小眼睛,委屈地说道:“这玉罗香的原料只有西藩才有,本身就造价不菲,三十两小店可没赚到钱啊。”
南宫玉闻言朗眉一凛,伸手抢过那盒香粉,粗鲁地拧开盒盖,在掌柜心疼的目光中食指刮了一大块膏粉,凑到掌柜面前,侃侃说道:“玉罗香的原料玉罗膏确实只有西藩才有,但玉罗膏中也有品阶之分,你这盒香粉色泽微黄,一看就是最下品的玉罗膏糊制,扣十两。还有你看,这盒玉罗香布色不均,也无细腻质感,这气味也是俗艳至极,做工如此粗糙简陋,难登大雅之堂,再扣十两。西藩到宋周路途遥远,你这小店一看就是家中小铺,定不会自己从西藩运货,应该是从边城芜松采购的,扣掉运费你这盒香粉最多五两。”
俊美贵气的男子一通长篇大论,最后伸出五根手指在傻了眼的掌柜跟前晃了晃,很有气势地说道:“五两银子,你卖不卖?”
那掌柜气得脖子通红,没想到这名看起来一身贵气的公子,一顿乱扯就砍了他几倍的价钱。
顿时,这位纵横金柳巷数十载,掐赢过无数阿婶阿婆的干瘦老头犹如炸了毛的公鸡,猛得一跳,脖子一耿,指着南宫玉大声叫道:“五两那是绝不可能,最少二十五两!”
“五两。”
“二十两!”
“五两。”
“十五两!”
“五两,不卖便算,顶多我去别家铺子买,也没你家这么贵。”南宫玉将盒子往掌柜手上一扔,转身提腿便走。
“算我倒了血霉,最多八两给你,再低我不卖了。”
“就五两。”
“……”
大风乍起,带动树枝摇曳,抖落绿叶数片,惊起乱鸦纷飞。
一众围观的百姓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位,锦衣华服,气质出尘,风度翩翩的俊美男子,撸着袖子跟一横眉瞪眼的干瘦老头,为了三两银子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顿时,众人的心里齐齐浮现出一句极为经典的警世名言: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