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堡这次出岛采办货物较多,搬运需要一段时间,天薇和南宫玉很有雅兴地站在江边欣赏山水。江边有不少白沙村的村民在做民生活计,二人皆是面相俊美,气度不凡之人,因此引来了不少村民的注意。
天薇静静地看着水面,脑子里却想着方才南宫玉说的话。
铁衫岛上特产铁衫木,是制造船舶最好的木料,几乎中原各国水师的战船皆用此木,铁木堡每年运往各国的造船木材就数资巨大。若有人敢强攻铁木堡,惹毛了铁木堡一把火烧了那片衫木林,攻方必会引起各国公愤,这也是东海和宋周迟迟没对铁木堡下手的原因。
白沙村前面百里宽的水域水势较深,大船可以行驶,而根据暗楼的情报,村内还设有哨台,若有外敌袭击,村中驻兵会放烟火给铁木堡示警。从白沙村到铁杉岛乘船至少需一个半时辰,一个半时辰足够岛上做好战争防备,是以铁衫岛虽然地小兵少,但占据了如此水域优势,仍然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但若要绕过这百里水域,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岛屿,这也不是不可能。大型船舶之所以能在湍流中行驶,是因为大船两侧和尾部通常都装有带浆板的轮子,底仓用机括之术装置了齿轮滚轴等带动轮子的推进器。小型船体形太小,则无法安装这样的装置。但她所知道的三国时期里,就有一种叫艨艟的战船,船身以生牛皮蒙背,防御性极强,耐礁石摩擦,而船体狭长轻盈,像龙舟一样可利用人力划浆为推动力,可抵御湍流的部分阻力。而且艨艟航速极快,只要找对出航点,待行驶到河中央,反而可以利用湍流使战船迅速到达河中岛屿。
想到此天薇忽然一笑,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有改掉这个习惯。无论什么时候,身为特工首要做的事情,就是迅速弄清楚所处的环境,以及自身的优势劣势,和环境中可以利用的一切因素。
只是天薇不知道的是,今日她突发奇想研究的一套战略,在后来的逐鹿之战中却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想到什么事,这么开心?”南宫玉好奇地朝站在一旁傻笑的女子问道。
天薇侧过头,上下打量着南宫玉,如星子般璀璨的眼眸带着一丝戏虐,“我在想,方才某人蹲在芦苇丛中偷听,倒是像极了在外捉奸的怨妇。”
南宫玉闻言一愣,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殿下何出此言?”
天薇勾起嘴角,清声说道:“每次遇到那位云烟姑娘,你都魂不守舍的模样,怎么,看到我与她独处江边,怕我抢了你的心上人?”
南宫玉眼神闪烁不定,意味难明地看着天薇,突然洒然一笑,俊美的脸庞又恢复了往日那般风流不羁的神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云烟姑娘那般的佳人,自然是所有男人的心之向往。”
天薇淡笑不语,却倏然抬首望向远处明显湍急的水域。
那片水域的沿岸处,在江潮消退时微微露出宽滑的焦坪,焦坪倾斜的角度颇大,面积极宽,逆着水流的方向向前延伸数里,远远望不到头。
“真是一个好地方啊!”女子轻声叹道,就像以前每次执行任务前,她总会权衡全局,步步推敲,终于找到任务中的击破点一样,满足而略带骄傲。
南宫玉顺着天薇的目光望去,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充满感怀地赞叹道:“的确是一个好地方!”
天薇一愣,莫非他也能懂她所想?
侧目诧异地看向南宫玉,却看到这位俊美高雅的男子,眼巴巴地看着远处几名卷起衣袖裤脚,露出雪白手腕和纤细小腿,正蹲江边洗衣浣纱的妙龄少女,一脸满是欣赏陶醉的表情。
“靠!”道不同不相为谋!
天薇眉角抽搐,鄙夷地瞟了眼这个表里不一的名门俊贵,一声不吭,转身独自朝车队停驻的地方走去。
夕阳渐渐倾斜,天际铺满暗红霓云,倒映在广袤的景淮江上,金光粼粼,如龙鳞翻腾。江澜细碎,浪梯一阶一阶的撞击在礁石上,卷起千堆雪。
“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
天薇站在楼船的甲板上,江风撩拨起如墨的青丝,在皓洁如玉的脸颊旁肆意翻飞。少女身姿挺俊,绰绰而立,微眯着凤眼,望着不远处风光旖旎的江中岛屿,不由想起那段南朝郡守的名句。
巨大的楼船行驶在航道中,如一把利剪,破开看似平静的江面,所过之处留下激烈翻腾的浪纹。越是靠近岛屿,水域上的戒备越是森严。数不清的战船阵型严密地守卫在航道两侧,百米一船,桅杆耸立,旌旗猎猎。只是每条战船都用锁链相连,看似像为抵御湍流稳定阵型,但天薇却明白,看这些战船的吃水度,根本无需如此。
铁杉岛成东西长南北狭的条形,岛上分两个区域,一半是岛上居民生活起居的城池,一半是葱郁连绵的铁杉木林场。岛屿的面积尚不如海岛,有三两成队的战船围绕着岛屿四处巡逻,天薇运起目力,经验老道,观察敏锐,不多时战船的路线和岛上几处哨塔的位置已记入脑海。
船刚靠岸,码头上一队马车已等待多时。天薇和南宫玉在铁裘护卫的引领下登上铁木堡迎接贵宾的马车。其余的马车也陆陆续续迎了人上去,云烟和紫陌锦瑟等人则是上了后排内眷的马车。待无人遗漏后,车队便缓缓启程,朝城中行去。
车队在大道上行驶,天薇掀起车帘静静地看着城内的景象,大道两旁店铺林立,街道上人影纷杂,倒也有几分繁华的盛状。许多百姓看到这支有铁木堡标志的车队行来,纷纷退身让路,那些朴实的脸庞上都保持着一份恭敬。
城中有外城和内堡之分,外城是普通百姓生活的居所,岛上的百姓都是世代居住在此,家中男丁大都以进入林场工作或在铁木堡手下办事为荣。对于岛上的居民而言,铁木堡就是铁杉岛的代表,其权威如同一国的皇室。
一路穿街走巷,过了宣华门便进入了内堡,守卫的兵士没有盘查便让车队进入了堡中。天薇眉头轻蹙,看着大门处几队懒散巡视的卫兵,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怎么在船上一直未见到铁二堡主?”天薇放下帘子,朝坐在对面的南宫玉问道。
“二堡主在白沙村便先行乘船回堡了。铁木堡每三个月出岛采办堡中一季的用度物品,刚回来这两日会非常忙碌,没空接待我们的。”
天薇见南宫玉口气平常,好似习惯了这种情况,便问道:“这岛上你来过几次了?”
南宫玉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应该有三四次了吧。”
“堡中的防守一直都这么松懈吗?”天薇想起一路看到情景,便开口问道。
经天薇这么一问,南宫玉也严肃起来,他掀开帘子探头往车外看去,过了一会,便放下帘子,纳闷道:“是有些奇怪,这段时间传国玉玺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按理在这当口上铁木堡该比平日更加戒备森严才是。”
天薇见南宫玉也如此说道,便不再多话,心里琢磨着出发前青崖留下的密信,若有所思。
铁裘将他二人安置在东厢苑的兰阁中,刚到苑门前,南宫玉便下了马车,带着天薇熟门熟路地走向他以前居住的老厢房,并将天薇的行李放在了隔壁的房间。
打点妥当后,那位壮实的青年护卫便委婉地与二人解释道:“二堡主这两日忙于清点货物,无暇分身,这两日还请二位自行玩乐,待到后日二堡主再办置宴席替二位接风洗尘。”
南宫玉大手一挥,很是熟络地说道:“晓得了,本少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我熟得很,二堡主不必理会我。”
护卫憨厚地笑了笑,与南宫玉寒暄几句,点了两名能干地丫鬟伺候二人,便回去复命了。
护卫刚走,南宫玉找了借口将丫鬟支开,便走到天薇身边,低声问道:“殿下有何打算?”
天薇正欣赏着柜架上摆放的几件瓷器,她伸手拿起一件天青色云海纹的梅瓶,淡淡说道:“既来之,则安之,看看再说吧。”
“看看再说?”南宫玉有些不解,见天薇津津有味看着那件梅瓶,不由撇嘴道:“不过是海窑的天青釉,我府上有比这名贵数倍的霁红瓷、玲珑瓷,殿下若是喜欢,回去后下臣便运几件到宫中。”
天薇闻言抬头看了南宫玉一眼,摇头笑道:“我并非喜欢瓷器,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海窑是东海国的官窑,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官家瓷器的价钱也非寻常,有钱人一般也不会大量收藏,铁木堡这一间待客的厢房里却摆好几件这样的瓷器,倒是像多得没地方放似的。”
南宫玉走到案塌前坐下,将身子斜靠在垫背上,不以为意道:“那也没什么,铁木堡在东海边境,许是生意来往时所得,不足为奇。”
天薇放下梅瓶,没有做多解释。她只是习惯对特别的事物多些关注,因为前世的经验告诉她,很多看似寻常的特别之处,往往会牵引出一系列不为人知的幕后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