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国纪—东海传》——烈德帝二十六年,夏初,帝五十寿,二子英于谢宴起兵谋逆,八千军直入皇城,如若无人。
圣元历七百二十四年的六月,那一场在历史长河中屡见不鲜的谋逆逼宫之变,却为百世后的历史学者们留下一个极富争议的疑团。
在当世防守之严密堪称五国第一的东海皇宫,何以会被英王的八千玄军轻易攻入?
后世的学者们为这个疑团抓耳挠腮,绞尽脑汁。有人怀疑是烈德帝设局故意撤开守卫,意图借此废黜英王;有人猜测是前来贺寿的葵丘国人在宫中接应,才使玄军轻易进了宫;当然,也有不少人将猜忌的目光放在了看似最为纯良的三皇子身上。
白发苍苍的老学究乃至刚入门槛的新学者们,总是在讨论到这个问题时争执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然而,在五国乱世里,很多珍贵的文献资料都已被战火销毁或掩埋,那晚的变乱究竟是怎样一个情景,后世已无从考究,但诸多学者们在努力钻研英王之乱事件的同时,却意外寻到了一个大家都认可的重要信息,那就是那晚东海国的变乱,阴差阳错的成为了后来草原狼骑入关,践踏中原大地的导火线!
缓缓合上厚重而泛黄的史书,白云苍狗,时空飞渡,千百年后的大地早已面目全非,唯一能见证那些浓墨重笔下惨烈残酷人心争斗的,只有那轮在千万个夜晚中,始终高悬苍穹,默默俯视众生的明月……
烛光将轻薄如烟的纱幔照得迷离朦胧,静静沉睡在床榻上的女子面色安详,精致的五官错落有致地镶嵌在那张雪白的玉颜上,如同一副巧夺天工的睡美人图。黛青的蛾眉,玲珑的琼鼻,小巧的嫣唇,和那双睁开时如秋水含情般的睫眸,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也犹为不及。难怪东殊杰甘愿为她放下一切,只爱美人不爱江山。
轻叹一口气,天薇缓缓放下金丝织边的帐幔,起身慢慢走回正间的案榻前,轻挥玉手将小案上的烛火熄灭后,便静静坐在案榻。
玄影将李洛儿送来时只说这师门吩咐,在青都动乱之时务必保护好李太傅一家的安全,他将李洛儿交给天薇照看后便又匆匆离去,而天薇也没有多问其他。玄影虽然如今身在暗楼,行事却始终谨遵玄武门的指令,他不说明,也定是玄武门有所叮嘱,所以即便是天薇这个暗楼的头领问了,他也不会如实告知。
整个驿馆一片寂静,远方兵器相交的铿锵之声却更显清晰,黑暗的厢房中,少女看着窗外天际处乍隐乍现的火光,彷佛看到了多年以前,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在那片血肉横飞的枪林箭雨之中,正生死相搏的那对手足兄弟。那晚的月色也是如今晚这般明艳,只可惜在那场动乱正残酷而血腥的进行时,她却在山灵水秀的重华山与师兄对月饮酒,笑人生几何。
人生几何,乱世成殇。诸多杀戮,诸多悲痛,人世浮沉,不过是苍天随意拨弄的棋局,人心诡变,也不过是受野心欲望操控的俘虏。
少女慢慢将头撑在手背上,闭上眼睛默默承受着心中无法遏制,疯狂涌动的冰冷刺痛,静静地等待黑夜过去,晨曦到来。
月华如凉,暗沉的天幕下,一场野心的杀戮正在进行,一局诡异的阴谋正在蛰伏,青灰色的宫墙上已是鲜血淋漓,刀剑无情,伏尸满地,清雅瑰丽的荷塘已然染上一片血色,碧嫩的荷叶上红痕赫赫,触目惊心。
当最后一个侍卫倒下时,宴清殿的大门已如同虚设。东殊英带着一身铁铠的玄军踏入殿中,黑色的鹿皮战靴在华丽的地毯上留下道道血印,年轻的皇子扬首凝望,目光穿过紧紧围护在圣驾身前的东海众臣,重重落在御台那把象征至尊之位的赤金龙椅上,眼中缓缓透出狂热的贪恋。
十年隐忍,只为今朝!
东殊烈威严的端坐在龙椅上,好似看不见大殿中的剑拔弩张,脸上带着一如往常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漠,平静地看着东殊英。
“皇儿这是何意?”
“呵呵。”东殊英嗤笑一声,环视一圈殿中皆一脸愤怒的众臣,面色各异的使臣,随即看向高高在上的君王,语气再不复以往的小心翼翼:“朝中奸佞作乱,儿臣不过是恪尽职责,替父王除奸佞,清君侧!”
“除奸佞,清君侧。”东殊烈气极反笑,点头说道:“好,好,好个除奸佞,清君侧!”
东殊英淡淡一笑,随即缓缓向东殊烈鞠躬行了个礼,慢慢抬起头,一字一字地说道:“父王年事已高,操劳国事过度辛苦,以致耳目昏聩,不辨是非,为保我东海国祚,儿臣愿代父王掌管朝政,父王可安心颐养天年。”
话音刚落,顿时群臣震怒,护在君王身侧的两朝元老,太傅李明书指着东殊英怒喝:“岂有此理,国主尚且身强体健,龙体康泰,何来颐养之说?!”
在使臣坐席最角落的北辰轩看着老脸涨得通红的李明书,眉头微微轻蹙,悄悄往御台处靠近了几步。
“国主寿宴,英王殿下领兵杀入皇宫,口口声声说要除奸佞清君侧,却又咄咄逼人让国主退位养老,难道英王是要逼宫篡位吗?!”右相义正言辞喝道。
东殊烈轻轻瞟了一眼满面愤怒却眼带笑意的右相,还有一直没说话,脸上却波澜不惊的东殊睿,这位并不苍老的君王却顿觉疲惫深重,力不从心。他深深看着站在殿中战铠血染的二儿子,他平日小心隐藏的野心和狠戾,在此时此刻却毫无遮掩地张扬着。
心中响起一声痛心的叹息,东殊烈沉重的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章贵妃放下手中的白玉象牙梳,又从金线织段包帛的锦盒内取出一支赤金飞凤步摇,微微侧头,照着镜子插在右鬓的发髻上,嫣然一笑。镜中的美人娇媚冶艳,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乌黑的发髻盘堆如云团雾笼,发髻上珠翠琳琅,金凤夺目,更显高贵端华。
她慢慢转过头,看着凶神恶煞冲进华清宫的满殿侍卫,和站在大殿正中,一身华丽宫装面容冷峭的刘妃,淡淡笑道:“妹妹素来谨言慎行,今日怎么就失了分寸?还好这些话是姐姐听了,若是落在有心人耳中,还不得大作文章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哼!”刘妃冷哼一声,憔悴的面容还略带苍白,那终日愁锁的眉眼却焕发出枯木逢春的容光,她冷冷说道:“姐姐不愧是姐姐,事到如今还能如此镇定泰然,妹妹真心佩服!”
“本宫自然知道妹妹的佩服。”章贵妃起身踱步走到殿中主位前,慢慢坐下,手指拨弄着护甲,看着刘妃说道:“这十多年来妹妹一直对本宫谦顺有礼,恭敬有加,姐姐很是感动呢。”
刘妃冷冷注视着眼前这个让她恨之入骨的端丽女子,冷峭的面容倏然一笑,扬声说道:“姐姐还是这么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只希望等会姐姐还能如此泰然就好!”
说罢,冷冷挥手,身后的玄军齐步走上前,挥刀出鞘。护在章贵妃殿中的侍卫也齐齐上前,刀光乍现,便与玄军对峙而立,人数虽悬殊,众侍卫面上却无半点惧色。
章贵妃倏然站起,一手拍在木几上,娇媚的容颜迸出几分凌厉的怒色,“本宫贵为贵妃,你不过区区宫妃也敢对本宫不敬,擅自带兵闯宫,以下犯上,僭越作乱,你就不怕陛下治你死罪吗?!”
“治罪?”刘妃冷冷一笑,高傲地抬起头,讽刺地看着章贵妃说道:“国主年事已高,难已从心国事,已传位给了二皇子。等登基大典后,本宫就是皇太后,谁还敢治本宫的罪?!”
章贵妃一脸震怒,慢慢举起手指着大殿中高傲张扬的女子,手指上奢华尖锐的赤金护甲在灯火中隐隐散发冰冷锐利的寒光,“你跟英王,竟敢谋逆造反,逼宫夺位?!你们好大的胆子啊!”
“对!”刘妃高声打断道:“我们就是反了!现在国主和所有参加寿宴的朝臣都被困在宴清殿中,三万玄军已将青都全全控制,你们没有机会扳回局面了!章娇仪,我们之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结了!”
“是吗?”章贵妃却骤然一笑,震怒的表情瞬时换上一脸讥讽,“你说得没错,我们之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结了。”
“诸位姐妹都听到了,刘妃和英王叛逆造反,闯宫逼主,意图谋朝篡位!”章贵妃一脸讥笑看着刘妃慢慢变色的秀脸,娇媚的眉眼凌厉之色更甚,厉声说道:“来人呐,将这奸妃给本宫拿下!”
刘妃极度震惊地看着从内殿鱼贯而出的后宫妃嫔,心中刚窜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身后便骤然响起繁杂沉重的脚步声,片刻间,大批侍卫涌入殿中,将她和一众玄军团团围住。
霎时,偌大华清殿中的局面立刻扭转,刘妃看着满殿兵刃出鞘的侍卫,再看到章贵妃轻蔑讽刺的笑容,怆然后退几步,顿觉得自己踩入了一个阴毒的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