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金华宫中各妃嫔间的明争暗斗,她不是看不到,只是当时她只顾享受着那份前世不曾拥有的温情,自欺欺人的将事实熟视无睹。虽然当时的她只是一个幼小的孩童,但以她两世为人的成熟和手段,若尽力去挽救和阻止,那场悲剧也未必就会发生。
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做,以为一直这样糊涂下去,那些她曾经担心过又瞬间抛诸脑后的事情,也一直都不会发生。这种贪图安逸的鸵鸟思想,终究还是害她失去了她最珍视的亲人,这算是作茧自缚,咎由自取吗?
察觉到天薇异样的目光,东殊杰有些疑惑地看向天薇,却只看到向来稳重落拓的少年带着微略的失神,对他露出一丝勉强的苦涩笑容。
“怎么了?”东殊杰不由关切问道。
天薇摇摇头,又转头看向前方崇德门,眼神有些飘渺,轻声说道:“你说得很对。”
正在这时,一队侍卫走到前方崇德门前,一色的暗青色轻铠,队形整齐,步伐稳健,手配东海军中常用的青色大头军刀。领头的侍卫与在宫门守卫的领班亮出令牌后,便开始做交接工作。
为了避开东殊杰关切询问的目光,天薇扬头看向那两队正在交接的守卫,故意岔开话题:“国主寿诞将过,宫中的守卫还是这么严谨,半个时辰前才见换了班,先下又换一轮班,这未免有些太过小心了。”
东殊杰见天薇有意转移话题,也不好再多问,便顺着天薇的话说道:“是啊,今日父王宴请各方使臣,朝中重臣也携了家眷出席,宴清殿中几乎聚集了青都所有权贵,不得不谨慎些好。”
崇德门前的侍卫已交接完毕,接班的侍卫都各自站在分配好的岗位上严阵以待,东殊杰看着那些侍卫站得笔挺的身姿,手中持握着的暗青色刀柄,突然眼神猛地一缩,心中腾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宫中侍卫佩刀的刀柄都刻有蟠螭纹,以示皇宫禁卫与众不同的身份,而崇德门这批侍卫的佩刀上却刻着海鹰纹,这是松城穆风族家族军队才会有的图纹,而穆风族隶属大皇兄一派,难道……
东殊杰语气有些严肃地问道:“杨兄方才说半个时辰前才看到侍卫换班?”
察觉出东殊杰话语中的疑虑,天薇愣了愣,随后认真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道:“没错,之前随师兄来宴清殿时经过崇德门,正遇上守宫门的侍卫换班,还在宫门前耽搁了一阵……”
看到东殊杰越来越凝重的神色,天薇骤然打住,她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各国皇宫守卫的换班时间未必一样,但半个时辰就换一次班,这也太过频繁了。
“杰还有要事要办,就先失陪了!”
东殊杰英挺的俊脸上冒出不可遏制的怒气,不等天薇回话便转身朝崇德门的反方向走去,但刚走出几步,又骤然停下,转身对天薇说道:“杨兄若觉宴会无趣就先回驿馆吧,晚上宫中恐怕不会太平,无论发生何事,杨兄待在驿馆中切勿四处走动。”
看着东殊杰行色匆匆的背影,又看看守着崇德门的侍卫,想起之前玄影提示寿诞期间青都会有大变,天薇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便也急步朝宴清殿而去。
青都最近风波不断,看来东海会有大变,但以目前的形势来看,东海国内越乱对龙国反倒越有好处。只是她和北辰轩却不能被牵扯其中,她的身份太过敏感,而重华山向来不理会中原纷争,所以她得通知北辰轩一起避开祸乱。
月色清冷地照着大地,这座举世闻名的古城在寿诞的氛围中闪耀着繁华的盛光,广阔的天幕上时不时有绚烂的烟花绽开,城中鞭炮声喧杂,百姓们无不为这雄才伟略的英明君主大寿而庆贺。
然而,在皇宫正门前的海青大道上,房屋十舍九空,一片死沉,黑漆寂静的大道区域与整个热闹喜庆的青都显得格格不入,诡异非常。
随着海青大道附近,京卫都指挥司中燃起的滔天巨火,一阵阵沉闷震耳的整齐马蹄声在这条空荡寂静的大道上响起。惨白的月光下,一队身穿玄色铠甲的军人,骑着马蹄被棉布包裹的战马从宽阔的大道上呼啸而过,马背上未入鞘的战刀上血迹未干,森寒的刀锋中透着妖异的红光,黑压压的军队如同黑夜中的森冷的暗箭,急速直逼皇宫的正门海青门。
越过漫长的队伍远远眺望海青大道正前方遥远的青都大门,坚固高耸的城墙上已是残垣断帜,遍地血尸,几队玄色铠甲的士兵快速清理着战乱颓败的城墙,城墙上的尸体统统被扔到城外,再由在城墙下守着的士兵搬去挖好的大坑中填埋。
城外三里处,三万大军已扎营列阵,严阵以待,再向远方眺望,南北两处百里外的驿道上,两支数万人的军队分别正朝着宏伟的青都气势汹汹,风驰电掣而来。
城门附近的一座宅院里,一位身穿参将服的军官看着远远飞去已消失在夜空中的信鸽,年轻硬朗的脸上露出一丝热切的诡笑,昏黄的灯火中,参将挽起袖子的手臂上,正刺着一只展翅欲飞的海鹰。
宴清殿中灯火通明,明亮的烛火将大殿的宏伟奢华辉煌展现,美丽的舞姬在轻快地丝竹声中极力扭动着妙曼的腰躯,席上拍马祝贺之声不断,众人脸上虚伪的笑意也愈加灿烂。
天薇走进殿中宴会才进行到一半,君臣意兴高昂,除了伺候的侍女没有其他人发觉她的离席。北辰轩不在殿中,天薇悄悄回到坐席上,低声询问侍女,侍女却说在她离席后不久北辰轩也离开了。
天薇没有再多问,假意喝了几杯美酒,眼角却快速地扫过一遍宴席中的众人。东殊杰没有回来,东殊睿等人还在殿中,偏殿女眷的坐席上却没看到章贵妃和刘妃。
天薇想了想,吩咐侍女让她等北辰轩回来后告诉他马上回驿馆,自己便又静悄悄地离开了宴清殿。
皇宫夜晚的风真的很凉,“嗖嗖”地穿过青灰的高大宫墙间,拂过额发,直袭心底。月华如泠水般倾泻而下,天薇刚走到驿站的门口,一阵沁馨的荷香便迎面扑来,驿馆里的荷塘虽没有宴清殿的大,但荷花却开得比宴清殿的更娇艳,幽香也比宴清殿的更浓烈。
深吸一口气,宴清殿喧闹的丝竹声还在皇城的夜空中久久回荡,在宁静的驿馆中显得分外清楚。
天薇正欲走回自己的院子,远方天际中乍然窜起一束金光,一朵硕大的烟花在墨色的天幕中绽然开放。她转头看向烟花窜起的地方,那是皇城的正门海青门的方向,伴随着烟花的绽放,远方隐隐传来激烈的兵刃交战之声。
竟这么快就攻进了皇城?
天薇不由觉得困惑,这段时日所见,皇宫的守卫并非这样不堪一击。
就在她思量之间,一条黑影突然从天薇所住的院落窜出,身形轻逸,速度极快,那黑影刚奔到驿馆大门处,骤然看到停在门前的天薇,似乎愣了一下,随后便又马上调头跃上屋檐,飞奔而去。
天薇震惊地看着黑影离去的方向,那熟悉的身法和自己反应不及的速度,瞬时让她想起暗楼中身份最为神秘,自己也最难驾驭的下属。
这么晚他来驿馆绝不是来找自己,不然也不会一看到她调头就走,难道…?
少女秀眉紧蹙,快速奔回厢房,忐忑不安地打开案榻上小木几的夹层,直到看到安然放在里面的《四十二章经》,绷紧的心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玄影夜入她的房间,既然不是来找她,也不是为经书,那到底是为什么事?
一时间想不出答案,天薇将经书放回夹层里,起身又走到隔壁房间。北辰轩不在房里,房中的器物有移动的痕迹,但却不凌乱,应该是房间的主人所为。看来北辰轩曾回来过,也许是回驿馆找她,没有找到她便又回了宴清殿吧。
天薇回到房中安心等待,她并不担心北辰轩的安全,且不论北辰轩本身修为高深,就算今晚宴席上真的有人逼宫篡位,谋逆者也必不会为难诸方使臣,甚至还会以礼相待,因为刚易主的江山根基不稳,还需要各方势力的认同和默许。
而作为当世第一强国的东海国中内乱,那位野心勃勃的英明君主下台,也是各方势力最乐意见到的,所以宴清殿中的各方使臣不但不会插手此事,甚至居心叵测者可能还会助其一臂之力。
想来谋逆者定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于今晚的谢别宴上发难,宴清殿中青都各方权贵齐聚,又有内眷家属为质,的确算是天时地利人和。
只是东海国的诸多皇子之中,有这等实力又有如此谋略的皇子只有东殊睿一人,但东殊睿和章家在东海已是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储君之位已等同囊中之物,他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顶一个谋朝篡位的罪名去逼宫夺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