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二这一日,几辆马车载着任家老小、上上下下十几号人一早就出发,辰时四刻到了码头。
时间不早不晚,正遇上码头人流少,想必也是计算过的,毕竟众女眷同行,见了太多的外人也不好。
这是休竹第一次出门,下了马车就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周围的风景,可又顾忌着老太太和董氏跟着,也不敢随便肆意地看,只匆匆几眼,觉得水面开阔,薄薄一层水汽在稀薄的阳光下如同一层金色软纱,几只渐渐远去的船只,像浮萍一般飘飘摇摇,有种置身仙境的错觉。
任家和林夫人一起雇了一只大船,彼时王夫人也刚刚才来,随行的妈妈正指挥者壮丁搬运行礼。
老太太和董氏就陪着王夫人闲聊,王小姐认得任家几位姐妹,比较喜欢年纪略长的任休兰,就拉着她站在码头上说话儿。任休月有些失魂落魄的,一路上都心思漂浮,现在也没什么心情,频频往后看寻找王姨娘的踪影,看到三位姨娘从同一辆马车下来,才微微松了口气。
休竹寻思着一会儿上了船大概要和几位姐妹住在一起,毕竟随行的人员颇多,老太太、林夫人都是要单独住的,还有林家小姐和林家哥儿,他们自然比任家的女孩儿要尊贵,没有一同挤的道理。
正出神之际,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耳边就传来碧翠训斥声,“没长眼睛……”
“对不起,是下人鲁莽。”身穿豆青色袍子的少年连忙朝休竹作揖,嗓音清丽,嘴角含着笑,“冒犯之处请姑娘谅解。”
碧翠看清了说话的人顿时红了脸,休竹匆匆一眼,但见对方容貌清秀,肌肤白皙,眼眸漆黑明亮,高高瘦瘦的穿戴颇为尊贵,年纪在十五六岁之间,心里已经猜到了他是什么人,忙摆手表示无碍,拉着碧翠转身到旁边去了。
这少年便是林家嫡出二公子林辉,林辉只望着她的背影好笑,身边的小书童言官见他笑也跟着笑,用调侃的语气道:“二爷这回可看清了她的模样了,一会儿夫人骂人你可要为小的说句话。”
林辉收回目光,咚咚地上了船,言官急急忙忙跟上。
休竹这才扭头看了老太太那边一眼,果真与林夫人的目光对上了,不知怎么的,心跳的非常厉害。她可以肯定,对方是故意的,那么,是不是说老太太真的有心要将她嫁到林家?休竹有些心烦气躁。
这里就这些人,虽然下人们来来去去地搬东西,却没有太多啁哳声,林辉又故意说得很大声,别人不注意都不正常。休竹背着身子也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背脊上,心里暗骂林辉行为举止孟浪,说不定就是一个没教育好的公子哥儿!
碧翠嘟囔地低声道:“这人真奇怪,咱们站在边儿上,也没挡着道,为什么偏偏来撞咱们?小姐,您没事儿?要不咱们去老太太那边吧。”
休竹摇摇头,差不多也要上船了,微微一叹,琢磨着怎么让她们打消这个念头。反正,休竹对林辉的印象不太好,虽然长得不赖,可长相并非能当饭吃。
辰时末,众人上了船。林夫人领着林小姐去了船舱,因为人多,她们母女两就得挤在一起了,也算是不摆大架子的人。可任家女孩儿都挤在一起好像不行,休竹想着自己大概要和董氏一起住。不料,任休桃上了船就拽着休竹的衣袖不肯撒手,问她也不说话,反正是摆明了要跟着休竹一起。
老太太怜悯她大概是畏水,因为上次是休竹救了她,所以觉得跟着休竹才安全,便安排任休莲、任休桃和休竹住在大一点的船舱里,任休兰和任休月住在隔壁,老太太和董氏住在一块儿,三位姨娘和徐妈妈住在一起。
任老爷就干脆去和林辉一起,如此忙乱了一阵,在船杨帆出行时,大伙终于安静下来。
任休莲坐在一旁绣花,休竹捧着书打发时间,任休桃就坐在她身边,专注地看着她,一只手紧紧捏着休竹的衣角。休竹哪里是看书,她在想,大家都在一条船上,这么小的地儿低头不见抬头见,如果林夫人和老太太都有那么意思,势必会找自己说话。转念一想,儿女婚姻都是父母做主,她们看对眼了,哪里会管自己的心思?
越想越烦躁,这身体才多大,就开始考虑嫁人的问题了!
任休莲心里也不平衡,她与任休兰同岁,任休兰的婚事定下了,自己的还没个响动。方才在码头林家公子的行为,无疑不是给她提个醒,老太太已经在操心比自己年小的休竹,难道这就是庶女和嫡女的差别吗?
她任休竹顶多算半个嫡女,曾经也不是和自己一样都是庶女身份,如果自己的生母卫姨娘成了正房夫人,结果就大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任休莲扭头看了休竹一眼,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眼里满满的都是嫉妒。
碧翠提着水壶从外面进来,任休莲连忙收回目光,换上一张笑脸朝碧翠道:“我也渴了,碧翠给我倒杯茶吧。”
碧翠不太情愿的样子,到底还是先给她倒了一杯送去,转身给休竹和任休桃各倒了一杯,见任休桃眼皮子打架,就哄着任休桃去睡觉。这期间,任休莲就一直看着她们,要么就安安静静地绣花,隔了半晌,终于把任休桃哄睡着了。
碧翠快速地睃了任休莲一眼,见她低头刺绣,才触到休竹耳边,低声道:“刚刚奴婢进来的时候,看到四小姐站在船板上看风景。”
休竹心中一动,就扶着额头做出很难受的样子。碧翠连忙询问,休竹道:“可能是晕船,我要去躺着了。”
碧翠就手忙脚乱地整理旁边的小床,服侍休竹躺下,又急急地要去告诉董氏。休竹也没有阻止,就让她去了。任休莲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来担忧地看着她,“这才上船你就晕船,要坐好几天的船呢,你可怎么承受得住?”
休竹摇摇头,“不过几天,应该熬得过去。”
任休莲见她脸色不太好,信以为真。方才的嫉妒都被惋惜代替了,林家哥儿模样清秀,小小年纪浑身就透着一股子儒雅味儿,关键是林家是大家族,家底背景都不错,能嫁到他家必然不会差。
现在休竹躺下了,与休竹同岁的任休月说不定也看上了林家,上次她献媚地找林夫人说话,任休莲可看的明明白白。
她嫉妒休竹,可她更不喜欢任休月,休竹好歹算是半个嫡女,任休月明明和自己一样是庶女,凭什么吃的用的都比自己好呢?
休竹躺下不久,老太太、董氏听说她晕船,都过来看她,倒弄得休竹不自在起来。而更没有让休竹想到的是,林夫人竟然也来看她了,还给了她一盒子药丸,说是能缓解晕船。
休竹哭笑不得,在众人的目光下硬着头皮把药丸含在嘴里,本来以为是苦的,没想到会很甜,好像还加了一点儿薄荷,凉凉爽爽的感觉还不错。
看她享受的样子,林夫人难得露出一抹宠溺的笑,一旁的林小姐翘着嘴巴道:“娘好偏心,我也晕船,怎么不给我一盒?”
“你晕船?我怎么不知道?看你精神头这么好,怎么的晕船?”
林小姐不理林夫人,自个儿向休竹讨要了一颗,林夫人瞪了她一眼,她又还给休竹,还低声道:“娘就是偏心,眼里都快没我这个女儿了。”
众人陪着笑,又嬉闹了一会儿,快到午时方才散去,去南边的船舱用午饭去了。可怜的休竹因为要装病,只好流着馋口水喝清淡的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