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老太太留了任老爷说话。
屋子里一应贵重物件都收拾了,老太太坐在软榻上,神态肃穆,眸光冷冽。任老爷微微弓着背,垂着头立在对面五步远的地方。
身边没有其他人,老太太也就不用顾忌儿子的面子问题,养足了怒意,开口就吼道:“看你干得好事儿!”
任老爷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了。老太太瞧着儿子憋屈无能的模样,心里的怒意再度提升,“如今要你怎么处置她们?眼下正要去沧州,这事儿若是被外人知道了,你的脸子往哪里搁?”
任老爷也权衡过了,老太太原本就对王姨娘不满,眼下发生这样打架斗殴的恶劣事件,怕是要把王姨娘撵出去。可毕竟王姨娘为他生了女儿,又恩爱了许多年,他心里终究不忍。老太太这么一问,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老太太想着任老爷少年时的勤奋,再看看他如今的模样,心里感叹颇多,“你是进士出身,同科的人大多已经去了京城,而你还留在原来的位置上,你可曾细想过中间的缘故?你连自个儿的家都当不好,又如何担当百姓之事?”
说到后面,老太太的情绪又有些激动了。任老爷忙抬头担忧地看着她,被老太太狠狠瞪了一眼,又忙垂着头,低声道:“老太太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
“知错?你可知错在了那里?”
任老爷怎么会不知道错在哪里?若说以前,他还真没细想过,这些天得了升迁的机会。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十年寒窗苦读换来进士出身,他也是满腹经纶的人才,只因这些年仕途不如意,又没有一个儿子,才难得糊涂了。
“儿子不该坏了任家规矩,宠爱小妾,让她们没规矩,忘了自己的身份。”
老太太冷哼一声,“你要如何处理?”
任老爷思想斗争了半天,心一横咬牙道:“将她们两个不守规矩的都撵出去。”
这个回答,老太太还算满意,相信儿子是真的醒悟过来了,胸膛里的怒火就消失了大半,另一半是气儿子顾虑不周全。“你就这样将她们撵出去?吴中虽然距离沧州甚远,却有句俗语——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两位姨娘不守规矩,你那些同为官者未必不知,如今你得了升迁的机会,难保他们不会眼红。倘若现在就将她们撵出去,也难保她们的嘴巴干净。这件事暂且压一压,对下面的人下封口令,等到了沧州再找借口发落也不迟。这个节骨眼上,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任老爷经老太太一点拨,顿时豁然开朗,“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全,儿子谨遵老太太教诲,往后必定不再宠幸她们任何一人。”
老太太点点头,又想起一件事儿来,眸子里聚集冷光,“那王姨娘不过是当了几年的家,如何会有那些宝贝?”
方才老太太的态度才好些,任老爷放松了心情,又被问起这件事,不由得怔了怔。
老太太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冷声道:“你可知你到底有几个女儿?二丫头再有一两年就要出阁,这嫁妆你是不打算准备了?还有三丫头,也到了出阁的年纪,莫不是你打算要将她留在家里一辈子?五丫头和六丫头也一天天大了,难道在你眼里,就四丫头是你的女儿,其他丫头都不是?”
任老爷早就后悔这件事,只是这一年要哄着王姨娘,而王姨娘也对董氏毕恭毕敬,他没了借口收回原来的话。“是儿子一时糊涂,往后必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以后到了沧州,地方大了,客人来往必然不同,这个家你还要我一个老婆子来当?”
老太太提出的这个问题,任老爷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当今圣上极重孝道,让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操持一家子的大小事儿,落在外人眼里着实不孝。董氏没有这个能力,王姨娘是姨娘身份,任老爷擦一把额头上的细汗,答不出来。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你自个儿回房好好想想。”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任老爷站在屋檐下望着漆黑的苍穹出神,脑袋里将这些年的糊涂日子过滤一遍。最后自己狠狠拍了自己脑袋一下,还真是糊涂,那王姨娘极尽能力地哄他,原来不过是为了把自己的腰包填满。那十几箱子的东西,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王姨娘骗了去。
一时又想到董氏,这些年自个儿冷落了她,她无怨无悔,不哭不闹。她生养的五丫头,从来没有对自己提过任何要求,也从来没有向自己要过任何东西,每次见到几个女儿,也只有她衣裳最为素净,十来岁了头上也不见好一点儿的头饰。
四丫头穿的好,戴的也好,却时不时地说她什么什么东西没有。
三丫头与二丫头同岁,年纪也不大,做鞋子的手艺却极好,就是现在脚上穿的,也是她做的。六丫头还小,自从上次落水被救起后,就变得有些呆呆傻傻。
想到这里,任老爷深深叹口气,目光闪闪透着坚毅,举步走进夜色里。他需要静下来好好想想。
徐妈妈服侍老太太更衣,见她板着脸,便温言安慰道:“老太太也别生气了,咱们老爷也是精明的人,以前是被王姨娘媚住了,现在王姨娘原形毕露,老爷看清了她的为人,自然会以此为戒。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老爷必定不会糊涂下去了。”
老太太闻言一叹,“只素芳这孩子,也忒沉得住气了。”
徐妈妈微微一笑,“老太太看人都是准的,如果夫人沉不住气,您就不会这么鼎力支持她了。”
老太太一愣,随即点点头,自嘲地笑道:“往后,咱们可就闲下来了。”
“您早该清闲下来了。”徐妈妈将拐杖递过来,搀扶着老太太从净房里出来,一边道,“往后,您就每天晒晒太阳,和几位小姐凑凑趣儿,过一过神仙也羡慕的日子。”
抱孙子的话,徐妈妈也不敢提。不过,老太太立刻就露出惋惜的表情来,任家的香火难不成在这一代真的要断了?
王姨娘和白姨娘同时失势,大伙儿的目光就落到了董氏身上。这位历来安静温柔的夫人,不知不觉却成了最后的赢家,因为这两天,任老爷都留在了董氏的屋子里。可不知为何,董氏脸上并无太多的喜悦,和往日并没有差别。
就是见了王姨娘和白姨娘,态度也和以前一样。倒是这两位姨娘,一个愤愤不平,一个失魂落魄,偶尔不经意见,会露出要吃人的目光来。
这一日,董氏来到休竹的屋子里,看她写了半天的字,才把屋子里的丫头都遣出去,抱着休竹坐在西边的榻上,意味深长地说了好些话。
大概的意思是,教诲休竹往后嫁人的处事之道,这是董氏第一次教育女儿,态度少了平日的温和,多了一分严肃。
休竹最后做了总结,丈夫三妻四妾要容忍,即便不满也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就是善妒。沉得住气是关键,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
“娘,为什么一定要找一个有很多小老婆的男人?”休竹睁着天真的眼,迷茫地问。
董氏愣住,随即板着脸道:“才说了要容忍,你就忘记了?”
休竹摇头,“我没忘,可是穷人家也要养很多小老婆吗?哪里有那个闲钱。”
“以后这话休得再提了,难不成你希望以后你的孩子做一辈子的穷苦人?”
休竹微叹,自己想的还真不周到,没有考虑到孩子的问题,可是,现在自个儿都还是孩子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就算我给了他锦衣生活,也未必能守他一辈子,路还是要靠自己去走的。”休竹喃喃自语。
董氏听得分明,不由得愣住,诧异地看着女儿。一直以来就觉得女儿有些呆呆傻傻的,倒不知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董氏那模样,休竹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笑着摇晃她的手臂,“娘说的,我都记下了,明个儿把它写下来,随身放着,忘了的时候就拿出来温习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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