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不眠。
洛丽塔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漫步在如梦似幻的白杨林中，心如乱麻。刚才波塞冬告诉她，路卡的下落已经有着落了，欣喜万分的她迎来的却是一个晴空霹雳——雅典卫城的亡灵们蒙神垂爱，全部升入天堂，免于轮回之苦。
老天对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天堂，那是她永远不可能涉足的地方。上级恶魔洛丽塔死了，只会下地狱，冥界最残酷的无间地狱。
路卡在那里过得好吗，身边是不是已经有人陪伴。三千五百年过去了，快乐的他可能已经忘记了曾经有一个倾心相随的小妹妹了吧。
洛丽塔拿出那串深海蚌珠项链，放在手中细细地摩挲着。珍珠的本质是碳酸盐，经过三千五百年，早已黯淡无光美丽尽失。能经得住时间考验的，唯有生生不息的爱。
“路卡，你最终还是舍弃了我吗？还是觉得我太小，什么都不懂吗？我已经长大了，为什么你不等着我？”洛丽塔眼里噙着泪，手里紧紧地抓着项链，瘦小的身子在寒凉的夜色中微微发抖。
“路卡是个大笨蛋！”
“路卡是个大笨蛋！”
“路卡是个大笨蛋！”
慢慢长夜，洛丽塔的哭叫声不绝于耳，她撕心裂肺地哭着，歇斯底里地喊叫着，直到把泪都哭干了，把嗓子都哭哑了。直到终于哭得没了力气，昏迷中还在断断续续地嘤嘤啜泣着。
一如三千五百年前，路卡拒绝她的那个夜晚，风萧瑟，泪如殇。
一双温暖的手，一个结实的臂膀，抱起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小身子，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拉开被子给她盖好，像是呵护着最珍贵的宝贝。
熟悉的味道，眷恋的胸膛，是在做梦吗，路卡回来了？路卡来找她了？！
洛丽塔猛地抓住温柔地抚摸着她面颊的手，倏地睁开眼睛，激动道：“是路卡吗？”
梅羽羽微笑道：“你醒了啊，没事就好，真是让人担心的孩子。”
“羽羽姐姐？”洛丽塔的眼中闪过浓浓的失望，松开手，面色哀伤。
梅羽羽叹道：“我已经听波塞冬说了，路卡的事，就当做是一场梦吧。以后的路还很长，洛丽塔，你需要开始全新的生活。”
无声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洛丽塔的声音仿佛来自冰川：“他走了，就这么不要我了。”
梅羽羽温柔地帮她拭泪，道：“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吗？”
“爱？”洛丽塔摇摇头，神色疲惫，“我不知道我所坚持的爱还有什么意义？”
梅羽羽的神色忽然变得苍凉起来，幽幽道：“所谓爱，不是占有，不是掠夺，而是全心全意的付出。只要能让所爱的人快乐，无论什么都是值得的。所以，洛丽塔，放手吧，祝福路卡在天堂永远快乐。”
洛丽塔两眼无神而空洞，喃喃地念叨着：“快乐？放手？祝福？我……不懂。”
梅羽羽站起身，拉下金色的床幔，道：“不懂没关系，时间久了，你就懂了，好好休息吧，晚安。”
梅羽羽走到门外，小心翼翼地掩上门，而后转身，面色凝重地看到门边黑暗中有一个沉重的身影。
“这样真的好吗？对洛丽塔来说，太残忍了。”无尽的叹息。
“现在的我，不可以。”
“你知道她为你做了些什么吗，你知道把魔界四大圣兽之一的金牛植入活生生的人体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你知道和魔界那些欲念横生的家伙混在一起三千五百年又该需要怎样的勇气，这些，她都义无反顾地撑下来了，为什么你不可以为她跨出一步？”
“因为路卡是个懦夫，从来都是。他不敢接受如此真诚的爱，他怕被压得喘不过起来，他更不肯放弃现在的一切。”
“你说谎！”
“我嫌弃她是个无恶不作的上级恶魔，神魔不两立，这个理由够充分了吧。”
“呵呵，你撒谎的技巧还真是拙劣得一塌糊涂，路卡，不要把别人都当做傻瓜。”
“……”
“以洛丽塔的个性，她是不会放弃的。如果你想全身而退或是想保护什么，就藏得深一点儿。”
“夫人？”
“你最好想清楚，晚安。”
说完，梅羽羽绝尘而去，
黑色的身影透过门缝看着金色床幔后那张魂梦萦牵的娇颜，神色忧伤隐忍，目光痴恋情狂。有些情，怎么能忘？！
梅羽羽神色凝重地回到了卧房，有个人还在等着她，真好。
“亲亲老婆，你回来了？”波塞冬笑眯眯地靠过来，轻轻摸摸她有些冰冷的小手。
梅羽羽忽然扎进波塞冬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像是用整个生命来拥抱，嘴里喃喃着：“为什么洛丽塔要受这样的苦？”
波塞冬微笑着拍拍爱妻的雪背，道：“那是洛丽塔的选择，在她决定舍弃自己的时候，就注定前路曲折坎坷。”
梅羽羽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他们明明已经苦尽甘来，为什么路卡偏偏选择放弃？”
波塞冬爱怜地刮了爱妻的小鼻子一下，解释道：“路卡肯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你们女人千万不要小瞧了男人的决心。他们的苦难才刚刚开始，何来苦尽甘来之说。”
“那我们呢？”梅羽羽忧郁地注视着那双温润如水的天蓝色眸子，问道，“我们的苦难是不是也刚刚开始？”
波塞冬抚摸着爱妻柔软的黑发，打趣道：“这颗小脑瓜整天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女人啊，就是喜欢杞人忧天。”
梅羽羽急了，抓住波塞冬的肩膀，一阵摇晃，道：“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快点回答我啊，美杜莎要是长大成人了，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波塞冬脸上的笑容敛去，躲开爱妻的视线，不语。
她就知道会是这种结局，早知道就不会自取其辱了，问这种早就知道答案的蠢话。梅羽羽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波塞冬抬起忧郁挣扎的脸，道：“羽羽，我不会丢下你的……“
“你更不会丢下美杜莎。”梅羽羽提高声调，倔强地打断了他的话。
波塞冬一脸焦急，忙道：“你听我说……”
梅羽羽再次僵硬地打断了他的解释，冷冷道：“说什么，你根本不会丢下存留有你们美好回忆的美杜莎本人，不管她是神是人还是魔，不是吗？”
“我……”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不是？”
“是。”波塞冬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
梅羽羽神色迷惘，背过身子，看着窗外凄迷的白杨林，两颗泪珠悄悄地滑落，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你是我妻子，我的爱人。”
“那美杜莎在波塞冬的心里，又是怎样的存在？”梅羽羽的声音有些颤抖。
“美杜莎是波塞冬的最爱，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要找到她。”
梅羽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问道：“如果一定要你在我和她之间做一个选择，告诉我，你会怎么做？”
波塞冬若有所思，半响才出声：“你们本来就是一个人，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和她才不是一个人！”梅羽羽愤怒地转过头，控诉道：“梅羽羽是梅羽羽，美杜莎是美杜莎！我不想一直生活在她的阴影里，我只想做我自己，做一个普通人。要我说多少次你们才能明白，我不想和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扯上关系！”
波塞冬的蓝眼睛里满载忧郁，问道：“那我呢，你也不想和我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扯上关系是吗？”
“是啊！我不想和你这个莫名其妙的海神扯上关系！你找上我是因为美杜莎，你缠着我也是因为美杜莎，你和我结婚更是因为美杜莎，从来不是因为梅羽羽！”
梅羽羽朝着波塞冬大吼着心中积郁已久的委屈，转身奔逃出去，已经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