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芸啊,快起床上学去……海芸!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呢!"
妈妈推开房门,看了看像废人一样失魂落魄的我,叹息了一声,关上了房门。我以为妈妈又会冲我大发牢骚呢。我应该去上学,我应该变得坚强起来,尽管我一次又一次下定决心,尽管我拼命努力想笑出来,可是我的身体却不听使唤。真见鬼,我简单地洗了洗脸,穿上衣服,背上书包,正要往门口走。这时,妈妈叫住了我。
"把这个带上,午饭的时候吃上五粒。"
"……"
说完,妈妈把昨天那个药瓶放在我的手心。我心里泛起了阵阵酸楚……我突然毫无来由地感到愤怒,于是我猛地转过身瞪着妈妈。
"我说过了,我不想吃!我不用吃这些东西,也不会死的……"
我的心……啊啊……我的心……被一种难以形容的窒息般的剧痛折磨着,我坐到地上,紧紧抓住胸口……
"你看看你都什么样子了!还说没事?快点儿,赶紧咽下去,别吐出来!"
妈妈把水和五粒白色药丸放在我手里,那一瞬间,我已经顾不上什么自尊心。我真的好痛苦,连呻吟都没有力气发出来,只想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于是我把那几粒药丸一把扔进嘴巴。
"呕呕,哈啊,哈啊,哦,妈妈,水,给我水……"
我喝完了妈妈递给我的水,不一会儿,刚才的痛苦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有气无力地坐在家里……
"你看看,你还说不想吃药?"
"……"
我不得不承认,这一刻,我不得不承认了。肺癌患者服用的药物消除了我的痛苦,尽管我极力否认我的痛苦,现在却不能不承认了。我不想让妈妈看见我的眼泪,于是我紧紧抓着药瓶,一路小跑地冲出了家门。
"哈啊,哈啊。"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尽管我没有跑出很远,却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我靠在路灯上调节呼吸,这时,有人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我下意识地把拿着药瓶的手藏在身后……
"哦哦,舟善。"
我转过身的时候,人高马大的舟善冲我笑了笑。我刚想跟着他笑,这时候,一对多情的恋人从舟善身后经过,他们是那么熟悉……
"海芸!你在看什么,怎么看得那么出神儿?"
"……"
我刚要转身,正好看见了政民,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对路过的情侣。刹那间,我没有听见舟善喊我的声音,尽管我内心里相信那不是素怡,但还是飞快地向他们跑去。
"海芸!申海芸!"
我敏感得近乎尖锐,一把推开舟善,一个箭步跑到他们面前,安素怡惊讶地望着我,连忙后退一步。真的,我真想杀死他们两个人。你这个人可恶极了,我恨死你了。
"你是什么东西,你认识我们吗?"
"……"
那个叫敏赫的家伙冷笑着问我。不,我甚至不愿意叫他的名字。我瞪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
"你离素怡远点儿。"
"……"
"你不可以和她在一起,离她远点儿!"
政民啊,你看看,我也在努力。你也要鼓起勇气,把自己的爱情找回来。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每天哭泣,傻瓜。可是政民冷冰冰地拦住一辆出租车,在我面前消失了。顺便补充一句,他甚至没往这边看上一眼。
"干什么呢,安素怡?"
舟善不知什么时候也走过来了,他似乎不相信这两个人是素怡和敏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仿佛刚刚从梦中惊醒,张开嘴巴问道。这时,素怡像个罪人似的猛地转过头去。
"怎么回事,这么说,河政民这小子这段时间变得像神经病,都是因为这个了?我为什么这么傻,怎么会不知道呢?哈,哈哈……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我丧失了这个资格。"
舟善的眼神在悲伤地颤抖。他往政民消失的方向跑去。那个叫敏赫的男人拦在素怡面前,冲我大声喊道。
"你识相点儿,赶快给我滚!河政民都没说什么,你们凭什么咋咋呼呼,没完没了!"
他的话音一落,舟善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不由分说地冲他挥起了拳头。在众多同学的注视之下,敏赫和灰尘一起倒在地上,伴随着短暂的尖叫,素怡往那个男人身边跑去。
"你干什么!于舟善!你疯了吗?"
"是你疯了,是你把八年的友情和爱情抛到脑后,你听好了,我没有疯,你才是个疯女人。"
舟善的声音冰冷而且阴沉,令人忍不住直打冷战。说完,他拉起我的手腕,离开了那里。身后传来素怡的啜泣声,偶尔还夹杂着敏赫骂人的声音。我们叫了出租车,去了学校。舟善没有笑,只是冷冰冰地说着脏话。我在旁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到……到了,两位同学。"
舟善连找零都没要,就拉着我在学校门前下了车。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半天,最后啊啊大叫两声,连连往学校围墙上挥拳头。路过的同学们像看热闹似的看着舟善,他雪白的手背变得血肉模糊,但是他的拳头还是不肯停下来。我在旁边阻止他,问他是不是疯了,可是这个家伙的吼声却越来越大。
"喂!你这个家伙!你以为学校会被你打倒吗?你是不是疯了?"
学生主任跑出来,好不容易制止了舟善。舟善稍微平静下来,默默地走进了教学楼。
"没……没事吧,舟善?"
"河政民,这个废物,兔崽子,把朋友变成傻瓜,神经病,他自己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好象因为被人欺骗而愤怒。没有了心爱的素怡,政民却假装若无其事,也从来没有在舟善面前表现出来,看来他在被人欺骗之后极度愤怒。不,应该说是痛苦的。舟善想到自己被蒙在鼓里,每天傻笑的时候,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却在哭泣……
"舟善,我们去医护室看看吧,好不好?"
"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河政民,安素怡,还有刚才那个家伙,我都不会放过的。想把谁变成神经病啊!"
舟善神经质地发着牢骚,走到教室门前的时候,他似乎不想进去,于是转头看了看我。
"我们不上第一节课了。"
他坐在学校后花园里,书包也没放下,靠在一棵树上,呆呆地凝望着天空。突然,他好象想起了什么,叫出了我的名字。
"对了!我想对你说的是这个!"
"什么?"
"我和政民的妈妈通话了。"
"你说什么??"
我大吃一惊,刚要大喊出声,舟善赶紧捂住了我的嘴巴,看了看四周。我还没有平静下来,继续挣扎个不停……
"嘘,你再这样,我不告诉你了?还有很多事情没说呢……"
"呕呕,呕呕!"
"你老老实实听我说,好不好?"
我近乎疯狂地连连点头。舟善这才放开捂在我嘴巴上的手,吐了口气。
"我约好和她见面了。"
"什么时候?在哪儿?"
"放假典礼那天,在一个咖啡厅里……"
我说不出话来。真希望舟善说的这番话不只是一个梦。想到我能为政民做些什么,我开心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子上去了。可是舟善的表情却和我截然相反,他面露忧色,发出一声叹息。
"唉,海芸。"
"哈哈,这下好了!一切都好了!"
"可是政民不想和他妈妈见面。"
"哈哈,你说……什么……?"
听了舟善的话,我也收起了笑容。舟善把悲伤的目光转向天空,满腹牢骚地说道。
"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不愿意和抛弃我的妈妈见面。但是我会很好奇的。妈妈现在过得好不好,他抛弃我离开以后,脸上会带着笑容吗?还是流泪哭泣?这样一想,我又会想和妈妈见面。甚至想得发疯,忍不住想哭。"
政民,你真是一个有福气的家伙。因为你拥有我们这样为你担心,而且理解你的朋友。可是你这个傻瓜,根本不懂我们的心思,宁愿独自伤心难过,而且表面还强颜欢笑,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让我们更加气愤,你当然不可能知道,因为你是个笨蛋。
"和政民妈妈见面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那当然,我和阿姨很熟的。"
舟善惊讶地望着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到底……应不应该告诉他呢?
"哦?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认识吗?这么说,你原来就认识政民?"
"没什么,你不要继续追问了。你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舟善闷闷不乐地转过头去,总算平静下来了。他悄悄把头靠在我肩膀上。他睡着了吗?哼,刚闭上眼睛没几分钟……望着睡梦中的舟善,一想到过不了多久,就算想看也看不到了,我用悲伤的眼神久久地注视着他,哭了很久。
我把舟善的面孔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现在即使闭上眼睛,也能记起他的长相了。第一节课还差十分钟就结束了,舟善翻了个身,他好象醒了。
"哦哦……哈啊。"
"你醒了吗?"
舟善把脑袋从我肩膀上移开,我的肩膀感觉到一阵刻骨的酸痛。这个小子伸着懒腰,笑嘻嘻地看着我。
"真希望每天都能这样。"
"哦?什么?"
"当我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真想看到你在我面前。如果再加上'你睡得好吗,老公'这样一句话……那可真是锦上添花了。"
这并不是让人伤心的话语,他说得也并不是很沉重。不,仔细听来,这个家伙调皮的语气真的很滑稽。"每天"这个字眼使我眼前的舟善变得模糊……傻瓜,傻瓜,过不了多久,我的疼痛就会日益加剧,越来越痛苦。我在你面前微笑的日子也不多了。舟善看见我的眼泪,似乎很惊讶的样子。他瞪大眼睛,紧紧抱住我……
"干……干什么,舟善!"
"我的心很痛,看见你哭,我的心里真的很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听了他这番话,我顿时惊呆了。我在他的怀里惊呆了,那句傻瓜才能说出的话毫不犹豫地从我嘴巴里脱口而出。
"舟善,你喜欢我吗?"
"是的。"
我这才缓过神儿来,猛地从舟善怀里钻出来,望着舟善的眼睛……
我最直接的反应不是惊讶,而是气愤和内疚。你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将死之人,为什么偏偏喜欢我,为什么偏偏……
"我恨……上天。"
"……"
"为什么偏偏是我,舟善?"
啪嗒啪嗒……泪水一滴一滴向下流淌。我现在也很痛苦。过不了一个月,我就要死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呢。我好内疚,我总是感到内疚……我连擦眼泪的时间都没有,反复地嘀咕着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这样,你不要说对不起,你总是这样,我不就没法继续喜欢你了吗?不要这样。"
舟善的声音中充满了悲伤,表情中也充满了悲伤,他静静地望着我。
"不可以,舟善,你不可以喜欢我,不要喜欢我!求求你,我求你了,好不好?"
"……"
"如果你喜欢我,最后心痛的人是你。我明明知道你会痛苦,怎么可能接受你的感情呢。我不能接受你,而且我也没有信心忘记自己心爱的人,没有信心爱上你。"
我拒绝了他,我拒绝了舟善。没有几天活头的女人拒绝了一个健康的男人。舟善咬紧嘴唇,似乎在极力忍住自己的眼泪,但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啊,我的眼睛好疼,眼睛里好象进东西了。"
"……"
"对不起,我爱你,对不起。如果你因此而痛苦的话,我可以不爱你。我能做到,我真的不愿意看见你痛苦。"
这句令人痛心的话语直插我的心底,舟善的眼角湿漉漉的,他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哈啊,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让我身边的人痛苦。为什么,为什么!反正等我死的时候,我会把这一切都承担起来。那些爱我的人,我爱的人,他们的痛苦,悲伤和眼泪,我全部都承担起来,只有这样,我心里的内疚才会少一些。
"对不起,舟善。"
"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
"不,是我对不起你。"
"不,我说了,就是我对不起你。"
"哈,哈哈,我们俩真想一对大傻瓜,是不是?"
这时,突然有句话掠过我的脑海,那句话说得那样漫不经心。
--就算那个丫头是个傻瓜,我也还是喜欢她,除了那个傻丫头,我谁也不喜欢。
难道……他说的"那个傻丫头"就是我吗?舟善,你对我和熙元前辈之间的事情那么敏感,看到我为政民的事情伤心,你那么难过,这一切都是……
"你为什么要这样,于舟善?"
"……"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
"今天我也像你一样变成傻瓜了,哈啊。"
我从默默无语的舟善身边经过,正要往教学楼门前跑去。突然,舟善一把抓住我的手。
"哈啊,放开我!我现在和你没什么话好说。"
"你这样一走,我们之间不是又完了吗?"
"我们从来就未曾开始过,也谈不上什么结束,你赶快放开我!"
我就像发神经,粗鲁地挣扎着,想要摆脱被舟善抓住的胳膊。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草地上,舟善先我一步弯下腰去,抓住了那个东西。
"哈,哈啊,我先走了。"
"……"
我转过身,快步离开了舟善身边。我真的好傻,真的真的好傻,泪水不停地流,但是我连眼泪都顾不上擦,疯狂地往前跑……
"喂,申海芸!"
"……"
我听见舟善呼唤我的声音,但我还是继续往前走,没有走出多远,就被他抓住了一条胳膊。我不得不回过头去。
"于舟善,你太过分了!"
"这是什么!"
说完,舟善递给我一样东西……是药瓶……是药瓶。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呆呆地抬头望着舟善……舟善在不安地颤抖。
"我问你这是什么!"
舟善手里拿着药瓶,匆忙追问我。我在他面前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不,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是这个家伙仍然使劲摇晃我,催促我做出回答,最后我瘫倒在地,忍耐已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紧闭着的嘴巴不可能张开了……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吗?我现在马上到医院去问的话,什么都会知道的!还不如你亲口告诉我,我受到的打击也许还会轻一些。"
舟善的左眼里自然而然地流淌出透明的液体,啪嗒啪嗒落下来。他哭了好久,我慢慢走过去,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胸口,舟善呆滞的目光立刻暗淡了下来。
"这里有癌细胞。"
"……"
"我很快就要死了。以后我再也看不见你,也看不见政民了。我错过了做手术的时间,只能吃一些减轻疼痛的药……我已经不可救药了,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只有一个月了。"
我哭得喉咙哽咽了,再也说不出话来,用手捂着脸,嘤嘤地哭了。舟善轻轻地拥抱着我,我的肩膀渐渐湿了。
"尽管这样,你还是愿意喜欢我吗?你愿意喜欢一个生命只剩下一两个月的病人吗?你为什么偏偏喜欢我。我很快就要死了,这个事实已经让我感到无比的委屈和气愤,为什么还要让一无是处的我拒绝你的求爱,我好恨老天。"
"医生说错了,不可能的,这肯定是误诊。"
"你看看我的脸!健康的人会是我这样的表情吗!每天都要疼上一两次。只有服下肺癌患者用的药丸才能减轻疼痛,这怎么可能是误诊呢?这是真的,我真的要死了。"
说完这番话,我就崩溃了。舟善抱着我,犹豫了一会儿,也和我一起哭了。我们就这样相互拥抱着哭了好几个小时,一直哭到眼泪流干……
"海芸啊。"
"哦。"
"要是没有你,我怎么活呢?"
"……"
"你就站在我面前,我还想你呢。你要是真的没有了,我可怎么活下去呢。我……害怕。"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舟善,如果你总是这样的话,我就会觉得对不起你,以后甚至连你的面儿都不敢见了。我伸出手,轻轻擦了擦舟善脸上的泪水,他抬起头,仰望着天空。
"求求您不要带走海芸!"
"……"
"不要带走她!如果您非要带走一个人不可,那就把我带走吧。如果我死了,就会忘掉人世间的所有回忆,痛苦就会减少很多,您还是带走我吧。"
舟善悲伤的声音回荡在天空,听见他恳切的祈祷,我紧紧地抓住他,艰难地忍住了眼泪。
"舟善啊,你不用担心,我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我不会丢掉你们死去的,我是村姑,身体结实着呢。所以你就不要哭了,如果你再继续哭,我说不定真的会死……你不要哭了。"
听我这么一说,舟善赶紧擦干了眼泪,冲我嘿嘿笑了笑,先站起来,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扶起来。啊啊,我的头呀。
舟善似乎在极力忍住泪水,他不敢正视我的眼睛,而是把视线转向天空。不一会儿……
"唉,海芸,你先回去吧。"
"你要去哪儿?"
"别打听那么多了~嘿嘿,你快回去吧。"
舟善默默地转过身去,把他凄凉的背影留给我,然后就风风火火地走了。我心底的某个角落里泛起阵阵酸楚,于是我走上了回家的路。我没有坐公共汽车,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家的,当我推开玄关门,带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倒在客厅里,妈妈听见我的声音,慌忙跑了过来……
"哎呀!哎呀,海芸!"
妈妈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回荡,我昏厥过去了……
"哦,哦哦。"
全身都像刚刚从麻醉中解脱出来似的酸痛无力,我慢慢睁开眼睛。房间里漆黑一片,一看就知道现在是夜晚……我刚坐起上身,一块干毛巾就从我头上掉了下去。我感觉自己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我转过头去……
"哈啊,哈……啊啊啊!啊啊啊!"
我使劲拔下插在手腕上的针头,扔到一边。我瑟瑟发抖地捂住了脸,不是因为那种火辣辣的疼痛,而是因为我看见鲜红的血液把雪白的床单染红了……
"海芸啊!你,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大叫一声,妈妈吃惊地跑出来,抓住我血淋淋的双手。这算什么?我真的病到只能依赖注射药液生存的程度了吗?我不想这样,我现在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生活。
"海芸呀,你真是的,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就像丢了魂似的,眼泪稀里哗啦地流淌。妈妈看了看我,和我紧紧拥抱在一起,尽情地流泪。
"海芸呀,勇敢点儿,你总是这样,妈妈多伤心啊,你知道吗?海芸啊……求求你……"
"妈妈……我不要,哈……哈啊,我不想死。妈妈,你救救我,我现在还不想死。呜呜,妈妈……求求你……救救我。"
我抱着妈妈,泪水扑簌簌地涌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突然,我看见了那条银色的项链。刹那间,所有的感情都积聚在一起,泪水再一次疯狂流下……
"妈妈……我想看看政民,哈啊……我想他想得快要发疯了。我该怎么办呢?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么多的痛苦?我的肉体和心灵为什么如此痛苦,妈妈,我好累。"
接着,我又把视线转移到窗外。他现在会想些什么呢?我们之间的结局到底在哪里?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我死了,真的会忘掉一切吗?我和政民之间拥有的宝贵回忆,以及我在那里见到的美丽面孔,都将在死亡的同时化为灰烬吗?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底不仅油然生出委屈和不平,强忍住眼泪,又恢复了暂时被我遗忘的声音。
"妈妈,没关系,我没事。不管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我都会笑着走。不管别人怎么说。不过,我现在还难以相信。我现在还能看见妈妈在我面前,可以思考,可以说话,我真的不相信我过不了多久就会死。"
听我这么说,妈妈很心疼,轻轻地抚摩我的头,一遍又一遍小声唤我的名字。突然,妈妈说让我去住院治疗。但是我不可能答应妈妈的要求。
"医生说你能这么坚强地支撑下来,就已经是奇迹了。再过一段时间,你的疼痛会加重的。"
"……"
"听妈妈话,海芸啊,好不好?住院吧,就算妈妈求求你了。"
如果我住院,就看不到政民和舟善了,也看不见班里的其他同学,不能穿校服,不能出去玩儿,会掉很多头发,像在电视里看到的那样,注射抗癌药物,一边哭哭啼啼。我不想这样。在我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月,尽管时间很短暂,但是我想牢牢地把政民记在心里,妈妈。
"海芸啊,好不好?"
"以后再说吧……"
"申海芸!"
"等一等……等我真的难以忍受的时候,我……痛苦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等到那个时候……"
妈妈叹了口气,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她摸了摸我手上的血迹,慢慢地站起身来,似乎想要出去。走了一会儿,她好象突然迈不动脚步似的,转过头看着我的脸。
"如果难受的话,就喊出来。从今天开始,妈妈就住在你旁边的房间里。"
"那里多脏啊。"
"如果你担心妈妈的话,就赶快住院吧,死丫头。"
说完,妈妈就离开了我的房间。现在我连呼吸都感觉困难了。藏在我体内的残忍恶魔终于露出了它隐藏已久的锋利牙齿。
"哈,哈啊,咳咳。"
时间还很早,但是我刚躺到床上就睡着了。我真的不愿意如此空虚地度过一天的时光,但是我现在没有力气。我疯狂地厌恶这样的事实……
第二天。
"你真的可以去学校吗?"
"咳咳,放心吧,哈啊,哈啊,就连说话……都觉得吃力。"
我把脸深深埋在围巾里,在妈妈的护送下,离开了家门。唯一的快乐就是可以远远地看见政民。也许别人会觉得我很愚蠢,但就是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足以让我欣喜若狂了。在公共汽车上,一个男生见我脸色苍白,就把座位让给了我,我总算顺顺利利地到了学校。
吱嘎,我推开教室前门,走了进去。教室里和往常一样,同学们都兴致勃勃地说说笑笑。我旁边的座位是空的,但是我并不在意。没关系。同学们四处蹦跳掀起的灰尘,使我的呼吸变得急促。于是,我站起身往气味稍微轻些的走廊里走去。
"海芸啊!"
"哦哦,舟善。"
这个家伙好象全然忘记了昨天发生的事情,愉快地和我打招呼。我往后退了几步,迟疑着把脸埋进围巾……
"我让你感觉不舒服了吗?"
"不,不是的,舟善!"
"那你就抬头看看我吧,往哪里看呢?"
我不知道该把眼睛盯向何处,听他这么一说,我这才悄悄地看了看舟善。这个傻小子昨天晚上好象整夜都没睡觉。
"你昨天去喝酒了吗?"
"没……没有,我没有喝酒!"
舟善连连摆手,一边对我说道。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且他校服上散发出浓浓的酒精味道。你竟敢欺骗我!我继续盯着他看,突然感觉他的眼睛湿润了,于是我随便找了个话题,缓和气氛。
"咳咳,快上课了,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了,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我避开舟善的视线,转过身去。舟善小子抓住了我的胳膊。
"看见你痛苦,我都要发疯了。"
"舟善啊。"
"肺癌这个该死的东西,要是让我看见它,非弄死它不可。不是打它个半死,而是要把它彻底消灭掉。"
"恶毒的家伙,你想杀死谁呀,臭小子!"
政民突然来了,他把手搭在舟善的肩膀上说。面对政民的突然出现,我有些不知所措。他不会听见我们说话了吧?应该不会听见,是的,他不可能听见。我先让自己冷静下来,舟善的表情也僵住了。
"河政民,我从来就没交过你这样的朋友。"
"你这个兔崽子,今天又怎么了~"
"我不是开玩笑,一想到你欺骗了我,我就连饭都咽不下去,你知道吗?"
气氛变得尴尬,我夹在中间……我无辜地咳嗽两声,刚想从他们身边离开……
"我不理安素怡了。"
"喂,于舟善。"
"傻瓜,我最重视的是友情,河傻瓜。"
我停下脚步,一直板着脸的政民也呵呵笑了。最重视的是友情。和素怡相比,政民对你来说更重要。面对他们牢固得不容许别人插入进去的友情,我后退一步,离开了那里。叮咚,叮咚_?
我困了。但是以后即使我想听课,也没有机会听了,于是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振作起来。课堂上很安静,我不敢咳嗽,只能急切地盼望着快点儿下课……
"好,今天的作业是针对今天的主题写一篇论文。"
"啊啊啊~我们没有时间写论文,老师!"
"安静,安静,喂!小家伙们,等你们上了大学,每天都要写论文的,现在就烦了,那怎么可以呢?来,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下……下课了。我赶紧站起来,吃了药。素怡悄悄地看了我一眼,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我现在已经可以很平静地面对她了。是的,现在真的很自然了。没关系。我每次吃完饭都要呕吐,于是我干脆就不去吃午饭,自己休息。舟善每天午饭时间都会来看我,跟我简单地说几句话。
"最近一段时间天气很冷,很多人都感冒了,大家不要故意感冒,企图逃避上学。"
老师在说话,同学们似乎早就知道老师要说什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说你的,我玩儿我的,忙得不亦乐乎。班主任老师没办法,只好悄悄地离开了教室。呼呼,我也想走,可是今天偏偏轮到我做值日,真见鬼。
"海芸啊,海芸!"
舟善担心我,所以每天休息的时间都来找我,现在他又在后门口冲我挥手了。政民闷闷不乐地注视着他的举动。
"喂!你不来找我,却先找这个村姑!"
"因为海芸比你漂亮,所以我就先找她了!如果你觉得委屈,就变得漂亮点儿!"
"哇,你又胡说八道?"
舟善和政民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我没理会他们,从座位上站起来,吃力地拿起笤帚,来来回回地扫地。呼呼……我的头好晕,真的好晕。这么冷的天,我的脸上却冒出了冷汗。我用手背擦了一把。这样下去,我说不定会就此倒下的。不行,在这里……舟善像影子似的跟随在我的身后,嘴里还不停地发着牢骚。
"你们班怎么这么脏?本来是一级脏,但是因为你们班有河政民在,所以上升到五级了!"
"什么?于舟善,你找死是不是?"
政民似乎听见了舟善的自言自语,他们俩又发起了新一轮唇枪舌战。不一会儿,我把扫成一堆的垃圾用撮箕收起来,正要缓缓站起来,啊啊……我的头怎么晕成这个样子。啊啊……不行啊,政民也在旁边看着呢……千万不要,申海芸,不可以,可是,我的身体已经不听我的使唤了。
扑通--
听见这个钝重的声音,站在我身后的舟善第一个跑过来,扶起我的上身……
"哈啊,哈……哈啊,舟,舟善啊,我的书包里……有药,药……"
我的脸上冒出很多冷汗,抓住舟善的衣角,无力地呻吟。最后是政民找到了那个药瓶,递到我的手里。舟善帮助我打开瓶盖,没用水服下了五粒药丸,咕嘟咕嘟……
"喂!谁去倒点儿水来!"
疼痛让我难以喘息,我隐隐约约地看见同学们的表情,他们看起来都很惊讶,而且充满了恐惧。政民也在中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舟善啊!给你水!"
一个女生拿着水,匆匆忙忙跑进来,把水递给舟善。舟善果断地把水倒进我的嘴巴。镇痛剂很快就起作用了。疼痛马上消失,我缓缓地站起来……
"你,你没事吧,海芸?"
"……"
我默默地望着政民。他的眼神在轻轻地颤抖,既而露出严肃的表情,难道是我看错了吗?他似乎感觉到了我在注视他,赶快恢复了平静,猛地转过身,从后门出去了。我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发现舟善正在看我。以前他恐怕只是听说而已,现在第一次亲眼看见我病情发作,他的脸板了起来……
"哎呀,我是不是很可笑?"
"……"
"我每天都这样,昨天在家里也是,我现在恐怕真的不行了。"
我有气无力地说完,舟善紧紧地抱住我。班里的同学们正在打扫卫生,看见我们拥抱在一起,都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舟善根本不介意他们的目光,久久地拥抱着我。最后,我实在受不了那些目光的注视,小声对舟善说……
"舟善啊,同学们都看着呢。"
舟善这才转头看了看四周,难为情地笑了笑。他背着我,一只手提着我的书包,离开了教室。我两只手都没有拿什么东西。走到市中心和我家之间的岔路口时,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走吧,舟善。"
"去哪儿?"
"去你想去的地方。"
"可以吗?"
我默默地把头埋在他的后背上,轻轻地点了点头。舟善的脚步往市中心移去,不一会儿,他在一家酒吧门前停下了脚步。
当啷--
以前我曾经和前辈来过一次。舟善轻轻把我放下来,坐到角落里的餐桌旁边……
"请问两位要点些什么?"
女服务生声音清脆地问道。舟善看也不看菜单,就果断地回答了她。那个服务生向前台走去,我和舟善保持着沉默。这时,酒上来了。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注视着舟善喝酒时的样子,后来,我实在忍受不住,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向酒杯。我明明知道这是一种疯狂的举动……
"咳咳,好苦啊,嘿嘿。"
舟善惊讶地望着我。我刚想再喝一杯,这时,舟善抓住我的手腕,夺去了我的酒杯。
"你不要喝,我一个人喝。"
我的手有气无力地垂落到桌子下面。舟善默不作声地喝了半天酒,但是丝毫没有喝醉的迹象。我只喝了一杯而已,脸就涨得通红,胃里也像翻江倒海似的。舟善喝了半天,用悲伤的声音对我说。
"要是做了手术,就能好起来吗?"
我回答说。
"不知道。"
……舟善好象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他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无精打采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海芸。"
"……"
"我为什么现在才认识你呢,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傻瓜,神经病,太可怕了。要是没有你,我真的会变成神经病的,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