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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已经到了烈日炎炎的季节。

相府的花园里暗香浮动,满地落英,令薛采不禁一阵感慨,他竟不知几时春来,而知道时却已春尽。

四个月,他生命中最痛苦,最漫长的四个月。

每天夜里,在整个相府的人都已经入睡了以后,他总会独自一人悄然潜到芙蓉馆来,在她的窗前驻足许久。

有时,他可以看见她映照在窗上的身影,如果她那时正在窗边的话。

有时,他可以听见她微微的咳嗽声和幽幽的叹息声,那时的他便会觉得心口蓦然抽紧,一阵痛过一阵。

然而,更多的时候,他看见的却只是透过窗棂隐现的晕黄的灯火。

那黑夜里苍白遥远的一点微亮,仿若氤氲着若有若无的清芬,总是令他觉得心中无限的渺茫。

每次离开,他总会在馆门处回望她窗上的灯火。

那不该为他而亮却又分明亮着的灯火,总让他觉得莫名的凄凉。

沈盈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这个问题连薛采也回答不了。

他对她不好,他知道的。

薛府之中共同生活了近六个月,他故意刁难她,折磨她,欺辱她,竟一次也没有对她好过。

为何她却仍不曾有半句怨言?他不懂。

薛采坐在相府的书房之中,闭起炯炯灿亮的双目,百般滋味,绕上心头。

今日早朝之后,皇上特地留他在宫中用膳,言语之间又提到了许久之前的烟雪亭一事。

他犹记得当皇上说起“丁香”时,那狭长的眉眼里散发的熠熠光彩,曾经让他的心没来由地惊慌过。

丁香,不是丁香。

丁香,是沈盈辛。

沈盈辛是他薛采用八抬大轿娶过门的妻子,是这薛府里名正言顺的夫人。

他知道,他都知道。

可是,皇上却不知道。

那天夜里,当着皇上的面,是他自己亲口说的,她是这府中婢女。

一锤定音,再无更改。

从此,她不姓沈,她姓丁。

是的,当日,是他硬生生地改了她的身份,将她狠狠推离的。

只是,到了如今,却为何又舍不得放手了?

咫尺之间,隔着天涯海角。

如今,他想得到她,却又怕如此这般,她便会从此恨了他,所以那夜,他终究还是放了她。

突然有些后悔。

后悔大婚当日,在她仍叫他夫君之时,他不该就那样地舍了她而去。

那日她星眸微启面含羞意地望着他,唤他“夫君”的模样,他如今仍记得清楚,可是这短短数月,她却已不再是当初的她了。

咎由自取,怎能怪人心骤变?

一阵刺骨寒冷绕上心脏,象绳索一样勒得呼吸蓦止。

薛采忽然觉得胸口疼得厉害,仿佛有千万把正在细细将他凌迟着一般。

不能怪沈盈辛,他自找的。

那天夜里,他原以为她仍会像大婚当日那样,脸带绯红地含笑望他。

那天夜里,其实只要她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哪怕没有痕迹的示意,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要了她的。

可惜,什么都没有。

他所看见的,所感觉到的,只有她那由炙烫变成冰凉的眼泪。

心,蓦地疼了。

当他最后看见她的眼神时,他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刹,他被她吓到了。

她厌世了。

他知道。

生死已无所谓,亦无所畏。

所以那一刻,她望着他时,才会出现那般凄绝的神情。

他那么恨她,却始终还是无法忍受失去她。

正懊恼着,却忽然听见了门口有所响动。

薛采骤然睁眼,不由地乱了心神,忙暗中按捺,朝着门口问道:“什么事?”

“相爷,属下有事禀报。”薛安站在门外,沉声道。

“进来说话。”心中有无法抑制的慌乱升起,却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慌乱。

薛安推门而入,看见薛采正端坐在书桌前,微微一躬身,道:“相爷,夫人病了。”

“病?!”薛采原本为了掩饰自己慌然,正装作在阅读公文,听着他如此一说,禁不住释卷抬头,“什么病?!”

那璀璨的眸子中,讶色一闪而过,虽然瞬间即恢复常态,但是却仍是被薛安瞧了个正着。

“大夫说是冬日里受的风寒,一直没有根除。现在咳得愈发地厉害了,整个人也已卧床不起了。”

薛采闻言一愣,想起平日夜里在她窗下也经常听见的那细微的咳嗽声。

“相爷……要去看看么?”薛安又开口问。

岂知话音刚落,一道凌厉阴鸷的视线立即扫了过来。

薛采一听,霍然恼怒,冷冷地道:“如此小事,也费得着你如此急匆匆地过来禀报?下去!本相不想再听见这个名字!”

薛安倒退一步,连忙低头道:“相爷恕罪……属下多言了……”

跟随在薛采身边多年,薛安也从未见过他如此地失态过,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转身离开。

不料刚将门打开,身后又传来薛采的声音。

“等等。”

薛安回头,看见薛采早已将目光收回,正低头看着桌上的一份公文,于是又恭敬地站在一旁,道:“相爷还有何吩咐?”

许久,没有人回答。

然而,就在薛安以为薛采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却又状似漫不经心地开了口,“请的是哪个大夫?”

薛安一愣,随即回道:“回相爷,请的是太医许之巍。”

“这样一点小病小痛,用得着请这么好的大夫么?”

“这……”薛安觉着今天的主子似乎完全跟平时变了个人似的,不由地低声一诺,“属下马上去换一个……”

“算了。”头也不曾抬一下,薛采似乎仍在专心于公务,只是沉声道:“既然请了,就别再麻烦了。”

“是。”

“许之巍还说了些什么?”

“回相爷的话,许大人还说,芙蓉馆位置太过阴冷潮湿,不适合长期居住,如若要想夫人病情痊愈,则须要将夫人的居所迁至干燥温暖之地。”

薛采闻言,神情一凛,冷冷地道:“许之巍那老头如今真是越来越爱管闲事了。回去告诉他,叫他只管看病问诊就好,其他不该他管的事,最好给我闭上嘴!”

“是。”薛安听着主子说得有点过,又不知该如何劝,于是只能点头应承。

“嗯……”将公文翻了一页,目光继续在纸页上来回穿梭,薛采淡淡地问:“还有事么?”

薛安一怔,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事,躬身道:“对了,今儿个一大早,相爷刚刚下朝不久,宫里就派人来了,说是三天后皇上会微服私访。”

薛采听见薛安如此一说,心中一震,蓦地抬头,望了他半晌,却不曾言语。虽然表情依旧是如往常一般平静,但是内心却是因着薛安的这句话而顿时横波翻涌了起来。

薛安见主子许久都不答话,也没有其他吩咐,于是微微颔首,道:“属下告退。”

转身,正要退出书房,却不料身后的薛采又沉声地道,“我记得府里的垂虹水榭现在是空着的,派人去收拾干净了,让她住过去。另外,皇上前阵子赏的千年人参什么的,你也全拿过去给她吧,反正放着也是放着。顺道再跟许之巍那老头说,以后少说点话,不会有人把他当成哑巴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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