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故意的。”眸含笑意,没有丝毫畏惧,盈辛不躲不避地迎上薛采骤然阴鸷的目光,清冷地答道。
刺目的鲜血,仍然不停地从纤长如玉的指尖缓缓渗出,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意思,一滴一滴地落在青石板砖上,形成耀目的红芒。
薛采黑着脸,只觉心中怒气不断上涌,看着那道血红又觉得刺眼,心疼她这般地不爱惜自己,只得强压住怒火,上前两步,把她的右手紧紧握在手里,咬牙切齿地道:“你这是干什么?”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盈辛仰头凝视着他,舍不得挪开视线,半晌之后才转着眼波轻问:“夫君心疼了吗?”
疼?
何止是心疼?
他简直是五脏俱裂,心如刀割,痛到想要毁灭一切!
薛采不做声,只是紧紧搂着她,将头埋在她的发间,吮吸她好闻的发香,一颗心却是砰砰乱跳,难以平静下来。
“夫君不心疼吗?”盈辛的表情是一径地固执。
她要一个答案,她只想要一个答案。
一室的静寂弥散开来,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心疼吗?
怎么可能不心疼。
只是,一旦开了口,承认了他对她的爱怜,他以后该如何自处?他以后该如何面对九泉之后深爱他的父母亲人?
薛采松开手,稍稍将两人拉开些许距离,低头望着执着于一个答案的她,许久之后才黑着脸道:“不要胡闹,快去歇着……”
然而,话音刚落,清冷表情即在盈辛的脸上一闪而过。
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旁案几之上用来做女红活的剪刀,她便在薛采意料不到的情况下蓦然伸手,拿起那把刀便毫不犹豫地往自个儿的心窝一刺!
“住手!”薛采眼明手快地拦下她,但也因为如此,不长眼的刀锋就无情地将他的朝服瞬间划了个长长的裂缝。
锦布发出暗哑的撕裂声,颇为难听。
薛采心胆俱震,不成想到她会这般坚持固执,心下惊惧之余不免又有些心疼,重话依旧是舍不得说出口,只道:“有没有伤着哪里?”
盈辛眼眶发热,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夫君心疼了是吗?既是心疼了,何必如此对我?这么多天来为什么连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
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她有好多话想问他,却一直都没有机会。
每天醒来,她看见的永远都只是他离去的背影。
背影,一言不发离去的背影。
数十天来,她一直忍受着他白天的冷漠阴郁和夜晚的温柔爱怜,日日笑脸相迎,温言以对,为什么竟连一点回报都得不到?
刹那间心灰意冷,连日来的委屈向她缓缓压来,无处宣泄。
盈辛敛了欲落的眼泪,脸上忽然变得沉肃起来。
她可以永不负他,他呢?
清角琴中的密信,字字攻心,句句犀利。
可她忍住心肠,将那纸信一一撕成碎片,化成漫天纸蝶飞散。
为的是什么?
她不愿相信那是事实。
她更不愿相信,薛采对她的爱,抵不过一封薄薄的书信。
若深爱了,便应该信到底,爱到底,千回百转,不改心意。
她不说,不代表她不想知道,她只是在等,等他亲自开口,对她言明一切。
可是,真正等来的又是什么呢?
盈辛抬头,看向一径沉默的薛采,灵眸转动,终是忍不住问出口来:“夫君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薛采心下正乱,正思索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之前的话,如今却又听她再出一问,不由地随口就道:“什么?”
“盈辛想问,当日关于我兄长的消息,是否属实?”没有了笑意的容颜,愈发地显得清冷。
当日她问他之时,看见他躲闪的神情,心中已有些许担心,如今再次发问,也只不过是为了想进一步证实而已。
她一双星眸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放过此时他脸上闪现的任何表情。
薛采闻言,心中猛震,神色一滞,随即别过脸去,面上就显出了些些的不自然。
他该如何开口?
难道让他告诉她,她的两位兄长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上?
难道让他告诉她,她深爱的父亲已承受不住打击而重病垂危?
难道让他告诉她,她沈家派人来请她回去,却都被他拦在门外?
难道让他告诉她,她沈家所遭受的这一切其实全部都是他的所为?
叫他如何对她说?
他根本不敢开口!
这些日子以来,纵使他已不再对沈家进行任何打击报复,但沈家也早已不再是当初叱咤京城的那个首富沈家了,他又如何能够跟她说?
目光望向别处,薛采仍未开口,只是沉默。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盈辛骤然冷笑,“我要出府。”
他精致的面容之上,一闪而过的僵滞,已是最好的答案。
“不可以!”薛采一愣,终是再也忍不住了,只得开口阻止。
“为什么不可以?”蓦然地望着他,她的表情淡漠异常。
“因为……”他语塞。
“因为什么?”她紧紧逼问。
薛采锁起眉心,脸色愈发地阴沉,又不能将原因如实说出,只好强硬地道:“总之,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难道你忘了上次在补琴斋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他不敢让她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所以只能用这种连他自己都不屑的方式来强逼她。
盈辛看着他此刻如此紧张的神情,一颗心却骤然地沉到了谷底,心中顿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来。
“夜夜枕边人,却藏狼子心。”
她记得,那封密信的最后,有过这么一句话。
“还想用这些话来阻止我出府吗?”凝视他许久,听着他用她曾经承诺过的话来相逼,盈辛的脸上浮现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是不是因为这些事都与你脱不了干系,所以你害怕?”
声音也陡地轻柔了起来,隐隐带了些颤意。
薛采恍遭雷击,神情一震,牙关紧咬,颤了半日,才挤出字来:“你疑我?”
一阵刺骨寒冷绕上心脏,让他觉得似乎随时都会呼吸蓦止。
纵然这一切的确都是他所为,但是此刻看见她这样肯定的神情时,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地心疼了,心酸了。
“你屡次三番地阻止我出府,谈及我沈家之事时总是言辞闪烁。你说你与我兄长之事无关,我信你。”盈辛仰天闭目,沉默片刻,睁开眼睛,忽然淡淡问:“可是薛采,你信你自己吗?”
十字一问,字字穿心。
这是第一次,她直呼他的名。
薛采怔住,心脏蓦然抽紧,冥冥之中,只觉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远去,而他却已无力阻止。
他错了吗?
之前所做的一切都错了吗?
不知道。
所有做过的事情,已成定局,至于是对是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连你都不信你自己,对不对?”不敢置信和心痛写满一脸,她到现在仍不愿相信这一切真的与他有关。
或许,只要他说不是,她还是会相信他吧?
或许……
薛采抬眸望着她,像是想要挽回些什么已经渐渐远去的东西一般,找回声音,气若游丝地问:“你信我吗?”
只要她信他,他会不惜一切地布置一个惊天大谎。
前提是,只要她仍然信他。
“我该信你吗?”目光显出无比的纠结与挣扎,盈辛叹道:“若今日你答应让我出府,或许我还会存有一线希望。可是你呢?你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你说,我还该信你吗?”
“你不信我?”
“你敢当着我的面发誓吗?你敢发誓说我兄长之事与你无关吗?”盈辛深深看他:“如果你敢,那么今日我信你。”
“我……”
“你不敢?”
薛采愣住了,看着眼前清冷的盈辛,忽然觉得她像变了个人一般。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之中砰然相遇,炸出令人炫目的光彩,他旋即别过脸去,再不敢直视那清澈如水的眼眸。
生平第一次,薛采觉得这般地无力而又无可奈何。
他无法让盈辛释去疑心,确实,那所有的一切的确都是他所为。
“你若不敢,今日就别再阻止我出府。”许久之后,盈辛再开口,连声音都似乎变了一个样。
心冷得结冰似的,想哭,反而淌不下一滴。
转身,往屋外走,再不多望他一眼,她此刻只想快点回到沈府。
“我发誓!”薛采在她身后,急急地以声音阻止她的脚步,再不犹豫地道:“我发誓,我与你兄长一事无关!”
声音如烟,可以被风轻易吹散,只余一丝余韵在耳边徘徊。
只此一次,让他骗她,就这一次。
一次,就好。
从此,他会让她忘记所有的痛楚,给她一世的欢颜与安宁。
正欲迈出门槛的脚步,陡然收住。
站在门口的身影明显一僵,旋即转过身来。
“你若骗我,又该如何?”盈辛望向离她不远的薛采,轻声问道。
薛采微怔,来不及思索便道:“我若骗你,便让我从此日日夜夜经受锥心之痛,不得好死。”
“好。”盈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许久,唇角才勾起往日熟悉的浅笑:“我信你!”
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那一刻,她才发觉,仅仅只是他的一句话,便足以让她心绪大起大伏了。
薛采看着她露出熟悉的笑颜,却忽然蹙紧了眉头,只觉心中的那股莫名的不安又强烈了许多似的……
那天夜里,漆黑的夜空之中,再次出现了曾经出现过的两颗璀璨星辰。
仍旧是那般地白虹耀日,仍旧是那般地灿亮夺目。
只是,却没有人发现,其实那两颗璀璨的星辰其中的一颗,光芒已经渐次地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