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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辛站起身来,看着薛采远去,又看了一会手中的薛府令牌,幽幽地叹了一声,然后将它放进了案几上的妆奁里。

歇了一会,忽闻脚步声又起,听得有一点耳熟。

她诧异地抬头:“夫君怎么回来了?”

薛采朝她微微笑了笑,走到她身边,和她一同并肩站着,目光却投向窗外远处,道:“我本来要回榕园的,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忍不住又走了回来见夫人。”

盈辛奇怪地问:“夫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话?”

“在我心里,那的确是一句很重要的话,我只希望夫人能够永远记住。”薛采唇边逸出浅笑,眸光陡现出温柔,语气偏又带了一点期盼。

盈辛一愣,不自觉地靠近了一点,柔声问:“夫君想说什么?”

薛采沉默半晌,缓缓道:“我希望夫人记住,薛采对你,任凭世事百转千折,也会不改初衷。”

盈辛心中微颤,失声道:“夫君……”

“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希望夫人不要多心才好。”薛采苦笑看向盈辛,“但夫人如果不愿意,我也定是不会强逼夫人的。”

“夫君……”

薛采眸若灿星,熠熠生辉,从容地道:“我回来只是为了说这一句话。其余一切,还是需夫人自行做主的。”

潇洒地站在窗前,眸光望着不远处的某一点,他的神情不再阴鸷,也不再温柔,而是难得地郑重起来。

盈辛瞧见薛采的神色,吃了一惊,心知必定是有大事,只道:“夫君有话不妨直言。”

然而伫立于窗前的那抹挺拔身影,听见她如此一说之后,却并未马上答话,只是遥望着窗外,沉吟了片刻,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黑白分明的双眸,凝视着另外一双灿若夜星的眸子,仿佛是要将她刻进心里一般,薛采盯着盈辛看了半晌,才长叹一口气道:“夫人可知当日在烟雪亭中遇见的黄公子是何人?”

女子露出疑惑的表情,一脸的茫然。她不曾料到他忽然开口所说出的话语,竟然会是这么的没头没脑,愣在当场。

“他不是普通人。”

想起那夜烟雪亭中的情景,想起那夜他当着皇上的面亲口说她是府中婢女,想起那夜皇上看见她时灿亮的眼神,薛采的浓眉忍不住皱起,不再想说下去。

“不是普通人?”盈辛轻笑出声,“夫君的客人全部都是非富即贵,自是不同一般人,当然也不算普通人了。”

她也忆起了那夜见到的那位黄公子。

眉清目朗,眼若流星,神情淡然,面含浅笑,那个男子给人的感觉与薛采完全不同。在他的身上,仿佛与生俱来就带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宁静气质,让人单单只是看着便没来由地觉得心安。

轻松的笑靥漾起在粉白黛绿的脸上,当她想起初见那个男子时。

然后,随着往事地渐渐浮起,笑容开始僵住。

她想起了他送她的清角琴,想起了清角琴中暗藏的密信,想起了那句“夜夜枕边人,却藏狼子心。”

薛采看着眼前的女子开始扬起笑靥,又渐渐呆怔,心中暗自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于是道:“那人不但不同于一般人,而且不同于一般的富贵之人。”

“哦?!”盈辛听着他这么一说,回过神来,暗暗敛去一脸的诧色,佯笑着猜测道:“莫不是那些皇家闲散的宗室?”

想起大婚的第二日在府中见到了那个被称作八王爷的男子,他那眉宇间流露出的气质,倒是与那黄公子颇有几分相似的。

“他是……”好看的双眸掠过一线黯然,任谁也没有发觉,薛采望着眼前的盈辛许久,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当今圣上。”

盈辛脸色微变,虽然瞬间恢复常态,却哪里逃得过薛采犀利的目光?

不出所料地看见那倾国倾城的面容之上掠过的惊诧之后,薛采脸色愈发地显得阴郁了,不由地重复地叹道:“他便是我邶莫的国主,登基三年即开创了这贞元盛世的当今圣上……”

盈辛呆了半息,怔了片刻,原本布满诧色的小脸竟又恢复了常态,只是笑着朝身前脸色难看的男子道:“盈辛不明白夫君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他是谁与我有关系吗?若是……”

声音顿了顿,想起那黄公子命人送来的清角古琴,又看了看薛采的脸色,她这才接着道:“若是夫君是瞧着那人送来的清角琴不顺眼,我这就差人送还回去就是了,实在是犯不着为了这些个小事影响了自个儿的心情呐……”

不论那人是谁,对她而言,根本不具有任何意义。她已认定了眼前的男子,那么这一生,天涯海角,她都只愿随着他。

晶莹的双眸怔怔定在宛如刀削的俊脸上,这些天来的轻怜蜜爱,耳边细语,重重叠叠,铺天盖地而来。

薛采深深凝视她,不语。

对视许久之后,女子将目光幽幽移向被窗外,看向远处被染红的天空,沉默了很久,才道:“一个人身边的位置只有那么多,自己能给的也只有这么多,有人要进来,就有人不得不离开,盈辛的心已经被人占据,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夫君,你知道吗?”

薛采的脸色没有表情,眼底颜色却渐渐深沉。

“我只希望,夫君刚才所说的那句话是真的。”

说到一半,她闭上小巧的唇,明亮眸子痴痴看了看薛采,自嘲般地笑了笑,半晌才幽幽地道:“我希望夫君对盈辛,能够真的任凭世事百转千折,依旧不改初衷。”

明明是轻柔的语气,说出的这句话却是那般地坚定,坚定到连站在身旁的挺拔男子都不自觉地一怔。

薛采似乎一直在出神,直到女子说出坚定的誓言,这才神情一动。

低头,她仍在那里,发亮的眼睛盯着自己。

“夫君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她低低地问。

薛采笑笑,大手一伸,揽过问话的女子,在她耳边低声道:“是,都是真的。任凭世事百转千折,不改初衷。”

星眸含笑,盈辛听着薛采在耳边的承诺,像是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顿时觉得安定了不少。

薛采仿佛搂着世界上最易碎,又最容易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珍宝,刚毅的脸上,逸出一丝甜蜜的笑意。

日夜相对,温柔入骨,不是假的。

血海深仇,欺她骗她,也不是假的。

为什么心肠软成泥,化成水。记不起家破人亡,血流成河,胜则成王败则寇,只记得薛府数月,她笑脸相迎,软言细语?

薛采答不出来,只能搂着她,仰头,望向红霞漫天的天空。

该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三天后的皇宫盛宴,皇上已经明令让丁香在宴上弹奏清角琴,他该如何做?

丁香,不是丁香。

丁香,是沈盈辛。

那天夜里,当着皇上的面,是他自己亲口说的,她是这府中婢女。

一锤定音,再无更改。

从此,她不姓沈,她姓丁。

他该如何做,才能还她薛家主母之位?

浓眉,越蹙越紧。

笑音,渐次消逝。

薛采搂着怀中人儿,心中却是在苦心思量,全然没有注意到那怀里佳人早已注视了他许久。

“夫君,你有心事?”女子轻轻启音,低声道。

薛采惊觉回神,低头对上女子问询的目光,一怔。

“有话不妨直说。”她已确定他有事藏在心里。

“我……”

“嗯?”

薛采看着望向自己的清澈目光,实在不忍再对她有所隐瞒,只得长叹一口气,道:“皇上在宫中为小皇子两周岁设宴,希望一听清角琴音,希望你……”

“希望我在宴席之上弹奏清角琴吗?”似是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将他剩下的话补说了出来。

薛采先是微愣,随即无奈地点了点头。

盈辛温然一笑:“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只是这样一桩小事。夫君何必烦扰,到时候我在宴上献上一曲不就可以了吗?”

“不,不单单是献上一曲这么简单。”薛采急道。

“哦?!”盈辛表露出疑惑的神色,望向他,“难不成皇上还有其他要求?”

她的目光一片澄然,然而此时此刻,却似乎比利刃更为锋利,让薛采只觉得面颊一阵生疼。

薛采痛心地拧紧浓眉,无法再忍受盈辛过于压迫的凝视,偏过脸去,隔了许久才低声道:“皇上……皇上还不知你是我夫人……”

那声音极低,以至于盈辛一时没有听清楚,只道:“什么?”

“皇上……还不知道你是我夫人,只当你是这府中的婢女。”音调稍稍提高了些,薛采又将之前的那话重复了一遍。但是话说到最后,却也仍是如之前那般,声音越来越小,近似于无声。

“你说什么?”这一次盈辛算是听清楚了,只是听完之后,却顿时后悔了,她这会倒是宁愿自己没听清楚才好,“皇上不知道我是你夫人,而把我仍当作是丁香是吗?你难道一直都不曾跟皇上明说过吗?烟雪亭那夜明明就是个误会呐……”

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近在眼前的俊脸,她使劲地摇着头,仿佛只要她否认这一切,仿佛只要她不承认这一切,这一切就会不存在一般,盈辛在听完薛采的话之后,情绪竟然蓦地激动起来,完全不似往常那般平和。

薛采似乎也不曾料到她会这么激动,完全措手不及,只得用双手按住她的双肩,强迫她冷静下来:“盈辛,你冷静点,你这是怎么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

泪水满溢,星眸之中满是银光闪烁,盈辛拼命地摇头,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让薛采不禁猛然心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像是被某种力量控制了似的,这一刻的盈辛表现得完全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只是一味地大喊大叫,不停地捶着薛采的胸膛。

“盈辛,你冷静点,冷静点!”无法想象眼前这情绪激动的女子就是平时温婉平和的盈辛,薛采又是惊诧又是担心,只得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你冷静点,听我说好不好?好不好……”

女子却仍是一味地哭闹,似乎完全也听不见旁人的任何话。

薛采无奈,只得扬手,用力一击,将女子击昏,抱在怀里……

彼时,薛府门外,一个面容清矍的老者,却一步一步地踏上了薛府门前高高的台阶。

“请问老人家你有什么事吗?”薛安恰好刚刚亲自去轿行订了暖轿刚回,正准备进府,看见这老者欲往府里走,不由地开口问道。

他跟在薛采身边多年,对于邶莫的达官显贵几乎没有不识的。但是瞧着这老者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又不好开口得罪。

老者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手捻白须,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道:“我是来救你家夫人的,还不速速去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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