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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

垂虹水榭。

天色,已经渐渐地开始暗下来了。

耀目生花的夕阳,自精致的镂空窗棂缝隙中透过来,洒落一地璀璨的金光。

身着一袭杜若色长裙的绝色女子,坐在窗下的案几前,盯着手中的一抹金灿色发呆。自从沈府回来之后,她已在窗前呆坐了差不多有两个时辰了,但是动作却还是维持着之前的模样,不曾有丝毫的挪动。

手中的那抹金灿色,仿佛有千万斤重一般,女子握在手里,纤细修长的小手竟然一直在不停地颤抖,与她纹丝不动的身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夕阳照在女子的身上,晕成一圈黄灿灿地光圈,配上女子倾国倾城的容貌,远远看去,竟让人不禁产生了一丝错觉,以为是九天之上踏云的仙子误落了凡尘一般,不敢随意直视,只担心一个不小心便亵渎了她的神圣。

一切,完美得如同一幅绝美的旷世名画一般。

薛采在推开门的刹那,看见的便是之前的这幅情景。

有那么一瞬不能自已的失神,看着眼前出尘脱俗的仙子,他似乎忽然间忘记了推门进屋的目的,只是呆楞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胸口发痛才知道自己太久忘记了呼吸。

“盈辛……”

回过神来的俊逸男子,眼睛直直地盯着女子的面容,舍不得挪开半分,连声音都显得较往常温和了数倍,似乎生怕自己的声音惊扰了眼前的安静得如画的一切。

女子呆楞茫然的双瞳,在听见这一声轻柔的呼唤之后,终于有了一颤的动静。有些失神的目光缓缓地转向房门口,在触及到男子精致的面容时,倏地掠过一线惊诧,下一刻,一直呆坐的女子已经将手中的那一抹金灿色藏到了身后。

僵硬的嘴角,扬起一抹不自然的笑意,女子启音:“夫君……”

“怎么了?一个人发什么呆呢?”

一直站在门口的薛采,在重又看见那绝世的笑颜之后,原本有些凝重的脸色也稍稍恢复了些许温和,大步走至女子的面前,笑问:“父母可还安好?”

没有发现女子藏东西的动作,他的脸上浮现出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有的温柔神情。

女子闻言,娇丽的容颜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继而微微一笑,道:“兄长的后事现在已经都料理好了。父亲的病情也还算安稳,大夫说只要静心休养,暂时还是没有大碍的。只是母亲……”

脑海里倏地闪现那张与自己有九分相似的面容,当想起那满头的白发时,盈辛忽觉一阵心痛。

她万万没有想过,仅仅只是数月而已,她娘竟然会已衰老到那个程度。满脸的皱纹,满头的白发,苍老的声音,曾经名动一时的江湖第一美人苏如雪,她亲爱的娘亲,居然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苍老了不止十岁。

“你母亲怎么样了?”薛采见她似无法再说下去,终于缓缓地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安稳平和,听不出一丁点关切的意味,看起来似乎也只是随意地问问而已。

盈辛听在耳里,心中却是微颤,好看的嘴角细抽了一下,才眨着浓密如扇的睫毛抬起头来,直视着他道:“娘说对帝都的生活厌倦了,想要同爹一起归隐山林,夫君你觉得怎么样?”

璀璨的双眸在耀目夕阳的照耀下,晕出淡淡的光芒,她一瞬也不瞬也望着身前俊逸的男子,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然而薛采闻言,脸色却是波澜不惊,没有一点起伏,只是顺着她的话道:“帝都太过繁荣喧哗,的确是不利于养病的,归隐山林也没有什么不好。”

“夫君也同意吗?”像是有了些惊讶,女子的声音里隐隐有一线不易察觉的颤音。

盈辛双手握紧藏于身后的那抹金灿色,看向薛采的眼神却又浮现出了一线令人无法看透的复杂神色。她的手握着那东西握得极紧,仿佛已倾尽了全身气力一般,原本苍白的小手隐现出一条又一条的青筋,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薛采轻轻一笑,“为什么不答应?岳父岳母归隐山林,其实更可以远离尘嚣,乐得悠闲,这该算是件好事情呐。”

他脸上的喜色显而易见,但是盈辛却看不出那笑容到底是真还是假,不由地微蹙了会眉头。像是在想些什么事情,她静静看着他半晌没有做声,隔了一会,又问道:“夫君跟我两位兄长相熟吗?幼时可曾一起玩耍过?今日我拜我两位兄长之时,娘亲说夫君孩提时还曾跟我两位哥哥一起耍过呢,也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话说到最后,隐隐已带了哭音,想起两位哥哥从前是那般地宠自己,而今却落得如此惨死,盈辛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尤其这凶手还极有可能是……

手中的那抹金灿色不由自主地被握紧,接着又松开,然后又再次被握得死紧,显出了女子此时心绪的纠结。

如果,如果幕后真凶真的是他,叫她情何以堪?

脑海之中,倏地闪现出娘亲在交予她这件东西时与她说的话:

“你兄长遇害一事,采儿或许不知,或许是遭人嫁祸,又或许真是幕后真凶,但不管怎样,辛儿,为娘希望你不要将此事看得太重,你两位兄长已逝,你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可,这已是为娘的最大的心愿了。过去的事情,你不知情也好,就让它随风逝了吧……”

过去的事情?

到底是何事?

发怔之间,她听见了眼前男子的笑音响起:“呵呵……夫人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些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我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夫君真的记不清楚了吗?可是盈辛还记得幼时去薛府做客的情景呐。”

盈辛抬眸,眸中藏着清冷,清澈的眼神直接迎上男子有些躲闪的目光,幽幽地道:“我记得那时的薛府后院有个大大的池塘,沉沉碧色,在盛夏会开满满池的荷花,香气四溢,景色宜人,就像是现在相府中的凝碧池一般……”

声音稍稍地停顿,女子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男子眸底渐渐地出现回忆的神色,继而又接着以低缓的声音述着:“在那座碧色沉沉的池子之上,有一座蜿蜒曲折的长桥,造型独特,别具匠心,一直延伸到池塘的深处,宛若天际垂虹一般,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戏水的赤龙……那时候,我们总是喜欢沿着长桥跑到由长桥连着的水榭去……”

原本轻柔的声音,带着一种往昔的气息,仿若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许久的记忆之门。站在盈辛面前的薛采,因着盈辛这低声而平缓地描述,逐渐地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过往前尘,一幕一幕,似飞矢的冷箭,从遥远的过去激射而来。

这一刻,他仿佛重又看见了那个幼时的自己,站在遥远的岁月的彼端,脸上绽开着发自肺腑的笑颜。他身边的女孩梳着双髻,正送给他一把小小的木刀……

他记起从前无数次与她在花园中玩耍,黄昏时用晚膳,他拉她的手走过的花间小径……

他记起那些一直翻涌到他们脚边的花浪,天边耀目生花的夕阳,用野花扎的戒指,被她紧紧地套在指间……

可是,后来呢?

后来,那个女孩的至亲杀了那个男孩的至亲,一场大火烧了男孩原本幸福的一切。

一夜之间,男孩由天堂坠入地狱,从此受尽欺压凌辱,受尽痛苦折磨……

垂落在一旁的双手,因为回忆到过往的种种不堪,而紧紧握成了拳头。因为太过用力,那指甲都已经嵌入了掌心,沁出一丝丝的血迹。

然而,坐在窗前的盈辛,却似乎丝毫都没有察觉出眼前薛采的异样,仍旧缓缓地叙述着:

“很多年后,当幼时的那个小女孩长大之后,在冬日京城的街边,看见那个骑着一匹纯黑宝马自街角款款而来的男子时,她忍不住地心动了……”

似乎也是渐渐地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之中,她望着薛采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她从不知道,那个男子原来就是多年前的那个男孩,她从不知道……”

拳头,越握越紧,连骨节都已开始啪啦作响。

男子的脸色由温和转为茫然,又由茫然转为阴鸷,只是短短一刻之间,便已变了几变。

“直到她嫁与指腹为婚的幼时玩伴,却在大婚当夜,在新房之中,看见那个在街边偶然瞥见的挺拔身影,她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幼时的那个男孩,原来,她的心意其实一直都不曾变过……”

轻柔的声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像是在说着一个动人的故事,那样的饱含深情。

“够了!不要再说了!”

倏地,男子陡然出声,截断了还未说完的故事。

薛采终于回过神来,温和的面容变得阴鸷无比,连声音都已不再似之前那般,而是显出了一丝狠辣的味道。

女子骤然收声。

如扇的睫毛颤动,清澈如水的眸子望向发怒的男子,绝世的容颜之上,表情全无,“夫君,你怎么了?”

她表现得那样地镇定,仿佛她真的只是在说着一个与己无关的动人故事一般,只是那藏于身后的一双小手,握着那抹金灿色的东西,却颤动得厉害。

“没……没什么。”

薛采费尽了全身的气力,终于压制住了心中的怒气,脸色也恢复到了之前的温和,只是那仍然有些吞吐的答话,却还是显出了他不稳的心绪。

“既是没什么,那你的反应干嘛那么大?”状似不解地发问,其实心绪不稳的又何止是薛采一人?

薛采闻言一愣,怔了半晌,复而笑道:“夫人多心了,我哪里有那么大的反应?我只是听着薛安说你在屋里已经待了很久了,所以想陪你出去走走而已,所以这才忍不住打断了你的话……”

“哦?!是吗?”

脸上的疑色愈发得明显,盈辛摆明了不太相信他的这个答案,但是转而却又笑道:“夫君真是有心了,只是我这会儿有点累,我看还是就在这屋里待着吧,夫君以为如何?”

“累了?!”

瞧着她的脸色似乎的确是不太好,薛采不由关切地问道:“夫人要不先上床先歇息会?待会晚膳的时候,我再来叫你如何?”

黑如金墨的长发因为女子摇头的动作而有瞬间的飘动,盈辛摇头笑道:“无碍的,大概是今天轿子坐多了,有些颠簸。”

“颠簸了吗?”

薛采眉头一蹙,“那我明天把那些个轿夫都换了,再让薛安去轿行重新订做几顶更大更软的轿子,这样大概就不会再颠簸了。”

“不用了。”

不曾料到他会这么说,盈辛心中也难免有些微诧,只道:“我也不大出门,更是很少坐轿,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

“那不行。即便你这辈子只坐一次,我也要让你坐得舒舒服服的,半点马虎不得。”

薛采瞧着她一脸苍白的脸色,甚是心疼,转过脸就朝着门外扬声道:“来人!”

那口气不容置疑,带着令人敬畏的威严,让盈辛也不好再开口拒绝。

薛安一直在屋外侯着,忽然听见相爷的召唤,立马推开门走进屋内,恭敬地道:“相爷有何吩咐?”

“去把府里的轿夫全给我换了,换些好的来,别净挑这些个没用的。”

目光停驻在眼前绝美的容颜之上,舍不得挪开半分,薛采分明是在吩咐着薛安,眼睛却是在看着盈辛,“还有,别忘了,去轿行再订做几顶更大更软不颠簸的大轿子。若是下次夫人仍是坐着不舒服,我唯你是问!知道吗?”

薛安一愣,心下不由地狐疑,这轿子哪会有不颠簸的道理?再抬首看见主子一脸认真的神色,又不敢再开口多问,只好应道:“是,相爷。属下这就去办。”

说完,又唯唯退去。

盈辛看着薛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再看向眼前专注地望着自己的男子,心中不免一暖,藏于身后的双手也不自觉地稍稍松了松,沉默了片刻之后,继而又道:“今日回娘家,听见娘亲说想要归隐,我心中原是有些不舍的,但是如今照夫君所言,似乎放弃帝都的舒适生活而归隐山林对于爹娘来说,倒像是一件好事了,合该我该答应爹娘归隐的要求吗?”

今日午后,当娘亲对她说出想要归隐的想法时,她本是毫不犹豫就拒绝了的,可是如今想来,好像她当初却是做错了似的。

“自是该答应的。”

薛采瞧着她一脸的犹豫神色,心知她心中的不舍,也明白她心中的顾忌,于是宽慰她道:“山野之地,离了帝都的尘嚣,没了帝都的喧哗,空气新鲜,对于岳父的病情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再者,在帝都,两老在府中日日看着那熟悉的亭台楼阁,也难免会触景伤情,想起你亡故的兄长……”

陡然收住话势,薛采没有再说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在提及她两位兄长的那一刻,他竟忽然觉得心中的愧疚那样地重,压得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然而盈辛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想心中的疑虑道出:“可是爹和娘已经过惯了这帝都舒适的生活,一旦归隐山林,没了人照顾饮食起居,难道不会不习惯吗?”

她已失去了两位敬爱的兄长,实在是不愿再让两位至亲远离她而去了。

薛采听着她的顾虑,暗暗敛去刚刚心中涌起的纷乱情绪,微微一笑,“呵呵……你可别忘了,当年你父亲也是白手起家的,那时候不也是没有人侍候的吗?既然以前都这么过来了,现在只不过是恢复到之前的生活,又怎么会不习惯呢?更何况,我还可派一两个人暗中跟着他们的嘛。到时候如果一旦看见他们过不习惯,我们再将他们接回帝都就是了……”

“真的可以这样吗?”

心中似是还有疑虑与担忧,如远山的黛眉微微蹙起,又略微沉思了片刻,盈辛望向薛采,轻声道:“想来也是没有其他法子了,我也不想连娘亲的这一点小小心愿都不能成全,如此看来,那就照夫君的法子办好了。只是,夫君记得一定要派人暗中跟着才好,我还是有些担心。”

“你就放心好了,我自会选两个人派去的,你也不必再担心这些了。”

瞧着眼前女子的脸色仍是苍白得有些吓人,薛采眉宇间微微细抽了一下,继而又挑转了话题说道:“我看夫人今日来回往返薛沈二府,应该也是有些疲累了吧?要不先休息会可好?”

说着,他便伸出手欲去扶坐于身前的女子。

盈辛一怔,看着朝着自己伸过来的大掌,藏于身后的双手险些不稳,差点将手中那抹金灿色掉落在地上,幸亏急急凝了心神,稳住心绪,这才道:“我待会就去歇着了,夫君自宫中回来想必也累吧?不如也先去歇会吧。”

她本是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其实也并无多大深意,但是薛采听了,竟浑身不由地一震,连本来欲伸过去的手都陡然收住了动作,悬在了半空之中。

“此次庆宴,歌舞奏乐必不可少,朕忽然想起了许久未闻的清角琴音,如果可以,还望薛爱卿一并成全才是。”

皇上的最后一句话蓦地闪过脑海!

薛采不自然地收回双手,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出了一会神,这才缓缓地道:“夫人还是先歇着吧,我还有些公务未处理,就先去忙着了。”

说完,推开房门,便大步跨出屋去。

盈辛愣了一下,瞧着薛采忽然转身离去的背影,怔了半晌,这才将藏于身后的双手拿出来,瞧着那一抹金灿色自言自语地道:“我到底该不该信你呢?”

金灿灿的令牌之上,那硕大的“薛”字,在耀目的夕阳照耀下,发出夺目的光彩,恍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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