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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璿听薛采已经将话挑明,也不再遮掩,于是点头笑道:“薛爱卿是有着玲珑心的人,自是深知朕意。”

想当初他与薛采一同开辟这贞元盛世之时,两人是何等的齐心。而如今,却是暗隙渐生,彼此猜疑揣度,凌璿思及此,心中忽涌出一阵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纠结之感来。

“皇上若是想要微臣彻查户部,微臣自当竭尽全力,希望不负皇上所托。”

薛采本来无意将自己牵扯进户部一事之中,但是如今听皇上如此一说,已知事成定局无法更改,只好朗声应承下来。

“薛爱卿的办事能力,朕自然信得过。”

看见薛采答应出面调查户部之事,凌璿弯起嘴角,眸底掠过一线不易被人察觉的诡异,继而又道:“只不过,事情涉及皇族,所以不论薛爱卿你查出些什么,朕都希望,你能先与朕商量一下,然后再做出决定,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呐……”

“微臣自当遵从皇上的旨意,不敢有半分逾越之举。”

薛采未曾细想,微微低垂了头,面无表情地诺道。

只是心里,却愈发地觉得不是滋味了。

凌璿“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像是又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忽然用清澈澄和的声音问薛采:“你认为此次契北关冬需物资一事,与八皇弟有多大关系?”

薛采乌黑的双眸,骤然深沉,随即精致的面容之上,却又生出一股似有所无的笑意,只是恭敬地道:“回皇上的话,微臣与八王爷并不相熟,所以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微臣无法妄下判断。”

他心里是明白的,此话皇上虽然问得云淡风清,但是要答好却是极难的。

若是答此事与八王爷关系很大,皇上必定就会以为自己是野心过大,想趁机参奏八王,进而将权力扩充至户部了。而若是答此事与八王爷关系不大,皇上又大概会认为自己与八王可能是暗中勾结,一同干下了这私扣银钱之事,到时候难免又会引来不必要的猜忌了。

如此想着,薛采心中又不免一阵黯然。

凌璿看见他神情陡然一黯,也不再多问什么了,只道:“既是如此,那此事就有劳薛爱卿了。”说完,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是,微臣告退。”

薛采看见凌璿的动作,已知自己的答案虽不能令他满意,但到底还是算过关了,于是转身便欲出得门去。岂知刚刚走了两步,手正准备推开侧房房门之时,身后却又传来了那道清澈的声音。

“三日之后,乃是朕为小皇子准备的庆宴,到时候,还希望薛爱卿偕同夫人一起出席呐。”

凌璿顿了顿,又道:“此次庆宴,歌舞奏乐必不可少,朕忽然想起了许久未闻的清角琴音,如果可以,还望薛爱卿一并成全才是。”

薛采本来正欲推门而出,听见凌璿前面说的一句,刚想转身应承,却不料又听见了这后面一句,顿时身子一僵,无波无澜的眼睛顷刻之间便变成了深如凝火的寒潭,额角青筋隐现。

他转脸望向凌璿,眼神里藏满了复杂的情绪,半晌的沉默之后,才终于开口,沉声地道:“微臣遵命。”

说完,也不再行礼,便狠狠地推了门而去。

凌璿在侧房里,看着薛采离去的背影,以及被他打开又随即阖上的房门,想起自己提及清角琴音时,身前那抹挺拔的身影霎时僵硬的情形,嘴角竟泛起了丝丝笑意……

薛采出了宫门,又坐上了来时的暖轿,回相府去。

一路上坐在轿子里,脑海里全都是凌璿最后说的那句话,想到最后,他竟恍惚间生出了些许莫名的害怕。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只是在那刹那间,仿若是预先感觉到了些什么似的,那一霎那,横波翻涌的深沉恐惧侵袭而来,令他忽觉坐立难安,浮躁焦虑起来。

丞相府离皇宫原本也不过只是半个时辰的路程而已,然而在那一刻,即便只是这短短的一瞬,在他看来,却也如天长地久般难耐了。

终于,熬了许久,暗红色的暖轿停在了相府门前。

轿子还未完全落定,薛采便已掀开了轿帘出来。

一直守在府门前的薛安眼见着相爷回府了,立马迎了上去:“相爷。”

薛采一愣:“你怎么在这?不是陪夫人回她娘家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也不多待会?”

“相爷……”

薛安低头,唤了一声“相爷”之后,竟然半晌无语。

莫不是沈府又出了什么事?

薛采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一颗原本就悬着的心,这下悬的更高了,皱着浓眉便道:“有话快说,别吞吞吐吐的。再吞吞吐吐,自己去领罚去。”

他明白薛安一向办事冷静有序,极少出现这样吞吐,欲言又止的情况,现在看来,必定是沈府出了什么大事了,思及此,心中便愈发地不安起来。

“相爷,夫人已经回来了。”

薛安立在一旁站了片刻,双手垂在身旁,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纠结了许久,终于一咬牙,开口道:“相爷,属下失职,让夫人和她娘单独待了一会,岂知……”

他历来干练,说话做事都是干脆利落,从不曾像今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吞吐。薛采本来在宫里听见皇上说要听清角琴音之后,已经是心中郁郁,如今又见他一再地欲言又止,不禁来了脾气,怒道:“我再说一次,有事只管说来,否则别怪本相罚你了!”

“是,相爷。”薛安与相爷说话,从不曾这样被相爷呵斥过,心下顿时明白了主子此刻必是处于气头上,于是立马道:“夫人自从今天午后跟她娘单独相处了一会之后,整个人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从沈府回来到现在都是一言不发,半个字都没说过……”

薛安只好将在沈府里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又给薛采讲述了一遍。

说完之后,便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再不多言。

薛采听完之后,整个人像是忽然之间入定了一般,站在原地呆楞了许久,这才骤然回神,猛然大步跨上府前台阶,朝着垂虹水榭走去。

他的动作十分突然,没有一点预兆,让一旁的薛安始料未及。待薛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主子已经走远,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立刻就大呼了起来:“相爷……相爷……”

然而前面疾行的男子一心挂念着府中的人儿,耳朵哪里还听得到其他旁的声音,只是急步往前走去。那大声的呼喊,初时还声可撼天,渐渐便愈发地显得弱了下来,最后便微不可闻了。

薛安无奈地看着自家主子心如火灼地消失在府门里,不由地长叹一声,继而又认命地往前追去……

垂虹水榭。

整个院落安静得有些可怕,几乎找不到一点生气。

一直疾行的脚步,在走到院门口的时候,陡然收住去势,踌躇不前。薛采走到院门前时,直感觉院落里的哀伤气氛扑面而来,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畏惧来。

薛安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此时终于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紧紧随在他身旁,低低禀了一声:“相爷,夫人有令,说今天谁也不见。”

“谁也不见?”薛采回头,瞥见满头大汗的薛安,两道浓眉骤然蹙起,“难道她这命令里面的‘谁’,也包括我吗?”

感受到了眼前直袭而来的凌厉目光,薛安惊得不敢抬头,只得颔首低声答了个“是。”

这声“是”说的极轻,带着点胆战心惊的味道,听在薛采的耳里,却愈发地显得刺耳起来。

“混账!”

一声怒喝,一甩袖,顾不得薛安的劝阻,薛采这会倒是不再迟疑,直接地往院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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