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来有条不紊地筹备,皇宫盛宴终是在各方不同的态度之下如期而至。
宴席设在了勤政殿,庄严奢华,又不失雅致,排场之大,宴席之丰盛,均是自凌璿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
朝中的一干大臣,在引路太监的引领下,一路自宫门往这勤政殿而来,却是一个个眉头愈皱愈紧,窃窃私语了起来。
“这怎么往勤政殿来了,小允子,你是不是领错路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地开腔了。
领路的太监小允子回头一看,发现说话的是礼部尚书万权,立即哈腰答话:“回万大人的话,宴席设在勤政殿,小允子这正是领着各位大人往那去呐……”
小小太监的细语,却如同是在平静的湖面掷下了一颗巨石一般。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
“你说什么?!设在勤政殿?!”
“开什么玩笑,哪有宴席会设在勤政殿的,定是你这奴才领着我们走错路了!”
“快!速速领我们去往设宴的宫苑,别再在这磨蹭了,否则我等可是饶不了你这奴才的!”
“就是,就是!谁不知这勤政殿是什么地方?哪有可能在那设宴呐……”
原来,这勤政殿自邶莫开国以来,便是作为天子早朝的专用,所有的宴席是均不得设宴于此的。
哪怕是皇上大婚,也不能在此摆宴,如今更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小皇子两岁的生辰,又怎么可能将宴席设在勤政殿呢?
众臣自是不相信这小奴才的话的,于是忍不住地嚷嚷了起来,都只道是眼前这小奴才领错了路,纷纷开始斥责他。
“你是那个大太监的手下?告诉我,我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居然教出了你这般不知礼数,不知进退的奴才!你可知那勤政殿是什么地方吗?那里岂是能随意摆设宴席之地?”礼部尚书万权怒斥道。
随即便又有官员开始附和:“我邶莫自开国以来,便有明令,勤政殿是为圣主勤政之地,理应远离一切歌舞享乐,是故不论宴席之大小,均不得在那设宴,你这小奴才真是胆大包天了,说个谎也不打下草稿,竟还敢欺骗我等!”
“这小奴才理应重罚!”
“对,对,对!说谎欺瞒之风不可长,应该要重罚才是,杀一才能儆百!”
……
满朝众臣一个接着一个地开腔,言语间皆是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只吓得刚刚领路的太监小允子一张小脸顿时刷白,再无血色。
“怎么,还不速速领路引我等去赴宴?要是迟到了,圣上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吗?”礼部尚书万权一张老脸皱成了一团,眉头紧蹙,显出了深深的皱纹。
他是朝廷重臣,说话自是极有分量的,一开口,其他人便也住了嘴,只是在一旁观望。
小允子听见一向在朝堂之上也算是德高望重的万大人这么一说,顿时傻了眼,只知道低着头,一脸委屈地道:“万大人,奴才纵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欺骗各位大人啊!更何况欺瞒各位大人对奴才也没有一丁点好处,我实在是犯不着呐……”
可是这些个朝廷官员向来是一个比一个骄傲自大,哪里听得进这小小太监的申辩?
一听这奴才死不认罪,那万权倒是愈发地怒了。他心里想,平时就是在朝堂之上,除了薛相爷和皇上之外,也不曾有人敢这般与他说话过,而眼下这区区一个小小的奴才,居然敢这般驳斥他的话,岂不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心里这样想着,连眼神都变得越发的凌厉起来,冷瞅着小允子,万权便道:“你好大的胆子,连我都敢顶撞,今日我若是不将你拿下,别人以后岂不是要在我背后指着我的脊梁骨说我无用?说我连区区一个奴才都教训不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连声音都开始变得畏畏缩缩了,很明显万权这句话已经将那小允子吓得不轻了。
“不敢?!”
万权却是不依不饶,只想着在百官之前为自己树立一下威信,哪里还会去想这奴才到底有没有做错事,不假思索地便高喝道:“来人啊,将这狗奴才给本官拿下!”
旁边的一干朝臣眼见万大人真是发了怒,心知他不过是想耍耍威风,也不好多加劝阻,只好都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那小允子听得万权动了真格,更是吓得双腿直哆嗦,一个不稳,便瘫跪在了地上,嘴里还一个劲儿的求饶:“万大人恕罪,万大人恕罪……奴才下次不敢了,奴才知错了……”
万权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冷嗤了一声,对于他的求饶却当作没听见,只又高声道:“来人呐,将这奴才速速给本官拿下!”
他一边喊着,心里又一边得意着,却不知此时站在一旁的一干朝臣早已个个面色刷白,目光都已齐聚在了他的身后某处。
“万大人好大的官威呐!朕从不知这宫里的奴才是如此地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还得劳烦万大人你亲自管教啊……”
幽幽地声音,自身后传来,不似以往那般清澈澄和,但是却蕴含了一股不怒自威的王者气势,让人心生畏惧。
万权先是一愣,继而听见这话里的那个“朕”字,心中跟着便是一惊,转过头来,看见脸上仍然是浮着温和笑意的凌璿,顿时直觉整个脊背有一阵凉意袭过,身子不由自主地便瘫跪了下去:“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立马跟着附和。
一时之间,万岁声便响彻了整个宫苑,余音不断翔回,回声绵绵悠长。
凌璿冷眼瞅着跪于眼前的万权,目光阴鸷,含着嘲讽的薄唇微微勾起,也不说话,也不让他们平身,只是一味地看着。
这不看还好,他越看,他们倒是越发地不自在了,只觉如芒在背似的难熬。
满朝大臣,跪在地上,一个一个都顿时消去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没有一个敢大声出气的。
凌璿故意停顿了片刻,直让他们这平时都娇生惯养,不曾遭过罪的一干人等个个跪得双膝发麻,冷汗直冒,这才缓缓地开口:“都起来吧。”
那声音仿佛具有魔力一般,听在人的耳中极为舒服,却又不禁让人觉着有些生畏。
他一开口,原本就已经忍耐不住了的这些个高官重臣便立马都站了起来,口里还直呼:“谢皇上!”
凌璿瞧着他们一个个面色都都刷白不已,心中甚是满意,面上却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佯装关切地问万权道:“万大人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平时在朝堂之上倒是不见你说个只言片语的,循惯例上的奏折里也总是一派老生常谈,今日怎地倒是与平时不同了,话多起来了?有性格了?学会摆官威了?”
温温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悦耳。若不是这话的最后连着三个质问,只怕不管是谁听了,都只会以为这是皇上在体恤朝臣了。
“微臣……”
万权此时听着皇上如此点名地发问,哪里还敢说什么,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愣是只说出了两个字而已。
“万大人刚刚教训奴才不是还口才极好吗?这会儿怎么倒是不说了?”
凌璿温和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连声音也是淡淡的,似乎根本没有脾气似的,只是听在这众人的耳里,却是字字如刀,刺人得很。
“微臣不敢……”
冷汗自额头涔涔而下,万权想不明白平时看似平和的皇上今日怎会这般地反常,又不敢多说其他,只得诺诺而语。
“不敢?!”
凌璿扯唇,嘴角边逸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笑意,“万大人这是哪里话,您是两朝重臣,是当年先皇钦定的辅政大臣,是世人皆知的忠君之臣,如今怎么还会有您不敢的事呐?您这么一说,言下之意岂不是在责怪朕太过专横,以至于让您有话不敢言?”
刻意地,曲解了万权的意思。
凌璿温然一笑,问得却是轻柔平和,极为随性,完全瞧不出半分怒意。
“皇上圣明,皇上乃是我邶莫数百年难得一见的英明君主,岂有专横一说?微臣有幸,得以随侍在皇上左右,是祖上积德庇佑,实是三生之福啊……”
说到最后,连声音也开始发颤,万权悄然自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暗暗抹了抹额头泌出的冷汗,心颤不已。
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温和儒雅的皇上不见了,变成了眼前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国主?
万权心里发怵,忽而觉得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君主已隐隐有了那薛相爷的几分风范,甚至似乎还比那薛相爷隐藏得更深,但是又不敢说出来,只得在心中默默自语。
凌璿瞧着他确是有了惧意,心想目的已经达到,也便不再多做刁难了,只道:“罢了,今日朕且饶过你,只不过朕还是得警告你,少在朕面前说这些个无用的阿谀奉承之语,朕不是先皇,不吃这套,知道了吗?”
“是,是,是!微臣记住了,微臣再也不敢了!”
万权哪里还有胆顶罪?此时自是不论凌璿说些什么,都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允诺。
“嗯……”
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侧过身去,不再看着万权那张老脸,继而转向其他人问道:“众卿家的眷属,可有随你们一同前来吗?”
“回皇上的话,她们都已被皇后娘娘请去了,待到宴席开始前一刻,便会随皇后娘娘一同赴宴的。”一名身着青禾色官袍的男子自群臣中站了出来,恭敬地答话。
“嗯,朕知道了。”
凌璿闻言,面无表情,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即一双精明睿智的眸子一扫眼前的众人,复而又问道:“薛爱卿和司徒爱卿还没有来吗?”
“这……微臣不知。”
刚刚答话的大臣顿了顿,然后答道:“平时宫中但凡有宴席,薛相都是独自赴宴,从不与我等一起同行的。至于司徒将军,那更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在场的众臣都已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低声碎语。
“这司徒如风为人傲慢得很,眼中只有武将,从不与我们这群文臣打交道,只是太过目中无人了……”
“嘘!小声点!人家现在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呢,哪里轮得着你我在这评头论足?”
“唉……小小年纪打了几次胜仗便是这般无礼,以后还怎么得了,岂不是又将成为第二个薛相?”
“……”
众臣的窃窃私语,凌璿都听在耳里,却只当作不闻,以笑带过。他正欲开口说话,却在这时,不远处却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谁在背后议论本相呐?怎么不当着本相的面说呢?本相不过只是稍稍来迟了一些,怎么有人已经耐不住想要诋毁本相了吗?”
低沉的声音传来,隐隐含怒,大家一听便知是谁。
凌璿循着声音望过去,果见薛采正面带着笑意,款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