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敛明眸,拨弦取音,右手滚拂,左手猱取。
“铮”地一声,全数乐音尽次消融,音色沉浑而不失亮透。
整个宽阔的大殿,因着盈辛这稍稍地试音,而顿时让人觉得灯火似乎又明亮了不少。
“清角琴果然不愧为上古神琴,琴音独具,浑然天成,不失韵味,今日一听,朕才总算是明白了何以它能居天下神琴之首。”凌璿笑笑,出声轻赞。
他说出的话明显带着赞意,但是表情看起来却没有一点波澜起伏,令薛采不禁有些迷惑。
这满殿的朝臣与女眷,此时无一不被清角琴音发出的悦耳声音所撼,而显出入迷的神情,但唯有他,虽然嘴里称赞有加,却是一副平和淡然的模样,如同平静已久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丝毫也看不出他的情绪有半分的波动。
莫非这琴音还不够动听,不足以撼动他?
薛采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微抿杯中温酒,随即将目光自他身上移开,望向殿中央那抹紫蓝色的身影。
倒是殿中的其他人,却全以为凌璿这话是出自真心,纷纷开口附和:
“皇上圣明!这清角琴音果然不愧为当世一绝呐!”
“古琴清角,据说是轩辕黄帝命上古大神应龙所制,应天地之理,顺五气之行,位列天下神琴之首。轩辕黄帝乃是世人皆知的明君,如今我邶莫天子能得这清角古琴,想来是上天佑我邶莫啊……”
“清角琴音,音中一绝。今日臣等有幸一品,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真是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呐……”
“……”
凌璿居高临下地睥睨了说话的众人一眼,对于他们的阿谀奉承不置可否,只待他们都说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这才淡淡地开口:“好了,众位爱卿不必多说了,我们还是一起来欣赏一下清角琴音吧。”
他的语气虽然温和清澈,但是却又带有一股子不容置圜的气势,众人哪里还敢再说什么?于是都立即噤了声。
盈辛听着这清澈澄和的声音,稍稍抬起头来。这不抬头还好,一抬头才发现,高高在上的男子此时竟也正一瞬也不瞬也望着自己,心中不禁一怔,随即不由地又低下了头去。
暗敛内心惊讶,女子旋即双眸微闭,凝了一会儿神,再睁开眼时,整个人心绪便已然平静下来。
端坐在琴前,手轻轻抚上琴弦,指尖优雅地一挑勾。
清雅之音,顿时如流水倾泻。
犹如林间燕雀翔游,簌簌丛声,春意盎然,泛音如流。
斑斓的阳光自天际射来,照耀了高大繁盛的树木,留下斑驳而闪亮的碎影,仿若碎落一地的透过窗棂的星光。光影摇曳之中,有微风自远方吹来,拂上了人的面颊,直令人觉得舒服而怡然。
生机勃勃的景致,瞬时展现在了眼前,令殿中群臣不禁惊叹。
众人正是听得如痴如醉之际,突闻琴音一转,那琴音又化为了牛毫细雨,斜织入了林中,网罗广土,散音如水。
女子右手挑拨,左手猱取,神情已不似之前那般羞然,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也已多了一种不容忽视的自信和神采。
她长发委地,光可照人,好似与那上古神琴已融为一体了似的,远远看去,只让人觉得像是一副绝美的旷世名画一般,美到不可方物,用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
是幻象,还是真实?
看着眼前人琴合一的绝美画面,众人只觉心神一阵荡漾,生生地痴迷。
那琴音淡淡虚飘,又凄清哀缈,仿佛自幽远的天际落入人间,徜徉千里才至殿中,从此便再不肯离弃。
咫尺徘徊,绕梁缱绻,百听不厌。
众人望着在大殿中央操琴的紫蓝色女子,静静聆听她弹着同一支曲子。
一遍,一遍,又一遍。
似乎永远也不会厌倦……
直至许久之后,女子停下来。
在渐低的琴声残韵里,殿外的秋风簌簌翔回,她的声音低得如同弦上回荡的袅袅余音:“丁香献丑了。”
众人这才从令人沉醉的琴音中惊醒,随即齐齐赞叹起来。
凌璿凝望着殿中女子,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刻,她让他无端地生出了一种五世三生之前似乎便已相识的熟悉之感。
她仿佛是三世之前自他灵魂里生长开花又离开,杳然一生,惘然一生,终于这一世,才又回到了他身边的心心念念之人一般,在这样一个冷风簌簌的暗夜,在这样灯火辉煌的大殿,竟令他觉得无比诧然。
“丁香姑娘琴艺非凡,非一般凡人可比,若是弹奏其他琴,便是糟蹋了。如今配这清角古琴,倒算是人琴两相宜,绝配呐……”轻轻地鼓掌,凌璿收起了心里纷乱的思绪,脸上漾起了笑靥。
大殿中的其他朝臣,听着皇上开了口,哪有不附和的道理?于是也纷纷称赞起来:
“是啊,是啊!丁香姑娘不光人长得美,这琴艺也是一绝啊……”
“倾国佳人配绝世名琴,不错,不错!看来美人倒是不一定要配英雄了,这配名琴也是一样啊……”
“嗳……这话可不对呐!虽说倾国佳人配绝世名琴是一绝,但是倾国佳人配咱们邶莫英明国主,也不错呐……”
“对,对,对!英雄美人,自古就是绝配。咱们皇上若是纳了丁香姑娘,也可以说是一段佳话呢……”
“……”
完全没有注意到殿中女子在听完这话之后的刷白脸色,更没有注意到,坐在大殿一侧首位的男子听了这番话之外,整个脸色已经气得发黑,阴鸷到了无法形容。一干自以为是的朝臣,你一言我一语地纷纷抒发己见,全部面有喜色,个个说得兴起。
“哦?!”
凌璿故意装作没有看见薛采杀人的眼神,听了群臣的议论之后,脸上笑意更甚,只朝着那群说话的大臣问道:“众卿家是想为朕做媒吗?”
他脸上的温和笑颜不减,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众臣一见他开了口,自是忙不迭地争相开口了。
“丁香姑娘秀外慧中,举止得当,琴艺卓绝,实是不错啊……”
“皇上圣明,丁香姑娘不但生就绝色之姿,但却不恃貌而骄,难得呀!”
“若有此等女子服侍我皇,相信我邶莫必是国运昌隆,极盛不衰了……”
“……”
众人纷纷各抒己见,称赞着站在大殿中央的盈辛如何如何美,如何如何好,说到兴起之时,竟连薛采也一并称赞起来:
“照微臣看来,此女是薛相府中之婢女,皇上还得感谢薛相才是呀!”
“没错,没错!薛相好眼光呐!”
“没成想薛府的一个婢女,竟然也生得如此天香国色,微臣听说薛相数月前大婚,曾娶了京城首富沈家之女。世间有传言说,那可是京城一等一的大美人儿啊,就是不知与丁香姑娘比起来,是谁胜谁负了……”
“喏,那沈家千金不正坐在薛相的身旁了吗?”
群臣之中,自然也有不识凤无双之人,听着旁人提起沈家千金,只以为今日随薛采一同赴宴的女子便是她了。
然而,话音刚落,随即便有人反驳他:
“你没见过那沈家千金,也该认识这怡红楼的头牌花魁吧……”
“就是,就是!那可不是沈家三小姐,那是怡红楼的凤无双姑娘呐……”
“想当年,老夫去怡红楼的时候,还钦点她前来服侍过呢。”
“啧啧,那您可真是有福气了……”
“……”
刚刚还以为凤无双是沈家小姐的大臣,听着其他人这么一说,面露尴尬,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于是只好沉默。
凌璿听着众人声音不小的议论,也不止住,只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身旁不远处那抹濡羽色身影的动静。
薛采听见这些口无遮拦的大臣如此说着,气得额头青筋暴露,双手紧握,骨节处啪啦啪啦响,脸色也愈发地显得阴沉了,却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得咬牙忍着。
隔了一会,凌璿敛了笑意,侧过脸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朕以为众爱卿所言也颇为有理,就是不知薛爱卿意下如何了?”
薛采彼时正是心下烦郁,突然听得他这样开口,心中不禁一怔:“嗯?!”
凌璿笑笑:“众爱卿的意思,薛爱卿难道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