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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下阶,秋风乍起,落叶回旋,檐下铁马发出寥落长音。

薛采沉默地出了御书房,沉默地走在邶莫皇宫蜿蜒曲折的长廊里,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径固执地沉默。

沉默,只因他已无话可说。

进宫之前,他已经将全盘情势分析得透彻。

所以,他自己知道,今时今日,以他丞相的权力和地位,其实还是不足以与皇上相抗衡的。

虽说邶莫一干武将之中,有一大半是他的亲信,但终究手中握有的兵力不足,且太过分散,即便联合起来,也仅仅只能与司徒如风相抗衡而已。

更何况自他大婚,边关将领均来庆贺之后,皇上便对这些个武将心有忌讳,如今均不重用,想来已是早有戒备,要想将他们联合起来,必定还是需些时间的。

这样看来,除了暂时忍耐一段时日,委曲求全答应皇上的要求之外,似乎他已是别无选择了。

可是,眼睁睁地看着盈辛进宫,看着她自他身边离开,又叫他情何以堪?

风中隐现着菊花微苦的清香,头上发冠束起的发丝有些些垂落,拂上脸颊,然而薛采却无暇顾及。

一心想着能够摆脱目前困境的法子,他连已经走到了勤政殿的殿门前都不自知。

“夫君……”

伴着轻柔的声音,随即有一张熟悉而绝美的脸凑过来。

盈辛看着薛采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只觉一紧,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盈盈地笑了:“夫君你们谈什么呢?居然谈了一个多时辰。我在这大殿里等得好累呐……”

勤政殿位于整座邶莫皇宫的最中央,占地颇大,此时因为天色已晚,所以连路过的宫人都没了,她一个弱女子,深夜待在这宽阔的大殿里,难免有些害怕的,所以连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娇嗔。

薛采原本一直处于神游的状态,此时听得耳边忽有女声响起,不禁一愣。

蓦地回神,才发现盈辛已在眼前,不由地勉强挤出笑容:“等累了?这夜里风大,我原不该让你在这等着的。来,把手给我。”

伸出温暖的大掌,包住冰冷而柔软的小手。

他手掌的温度,一点一点,传递至她的掌心。

夜里风大,似乎怎么也温暖不起来,于是他又将她的一双小手捧至嘴边。

轻柔地,呵气,揉搓。

感觉着那双柔荑渐渐地回暖,男子的嘴边终于逸出了今晚难得的真心笑颜:“冷吗?我去让李德给你找件披风来,然后我们再一同回府,好吗?”

心疼她冻得通红的小脸,还有冻得冰凉的双手,他有些后悔让她在这黑漆漆的宫苑里等这么久。

然而女子闻言,却只是一味地摇头,嘴角噙着好看的笑靥:“不用了,只怕薛安在宫门口也等得急了,这夜里不比白天,实在是有些冷,他们估计也冷得紧,我们就不要磨蹭时间了,快些出宫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宫殿密布的皇宫,总是给她一种阴幽森冷的感觉,让她总是不自觉地就感到有些害怕,有些毛骨悚然。

长这么大,她还从未如此地惧怕过什么。

这个地方给她的感觉太过诡异了。

仿佛冥冥之中有着什么东西在用力地牵扯着她一样,这座陌生的皇宫,好像存在着一种不为人知的吸力。

那股莫名的力量非常大,也非常可怕,让她忍不住地惊慌。

“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好不好?”

无意识地说出心里的话,话出口的同时,不光盈辛自己愣住,连薛采也是一怔。

“你怎么了?是不是这夜里风大,受了凉了?”

薛采看着眼前面容难掩惊慌的女子,目光里露出疑惑,手探上她的额头:“唔,没有发热,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先请宫里的太医看看?”

盈辛伸手扯下覆在自己额头上的大手,不想让他担心,于是勉强地扯唇笑笑,摇了摇头:“我没有不舒服,只是刚刚一个人待在这里有点害怕而已,无碍的。”

“真的没事吗?”

薛采认真地看了看她的脸色,仍是有点不放心,只重复着:“真的没事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哪怕是一点点的不舒服,到了他这里,都成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竭尽全力地想要宠她,不想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但是在这一刻,薛采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权势其实根本还不足以为她挡风遮雨。

脑海中,蓦地闪过凌璿所说的三个月期限。

三个月,能做些什么?

是联系一众亲信密谋反叛?还是,与眼前女子携手私奔潜逃?

薛采摇头,心中暗叹。

三个月,时间太短,来不及调动所有的亲信兵力与凌璿对抗。

邶莫边疆地域广阔,而他的诸多亲信在他大婚之后,因为引起了凌璿的怀疑,已被凌璿以各种借口分调到了边疆各处,要想在三个月之内将兵力集中起来,还想要不被发现,谈何容易?

高居在金銮宝座之上的那个人,并不是一般的泛泛之辈,又岂会白白给他三个月的时间让他谋反?

好看的浓眉,皱得死紧,薛采望着身前的盈辛,关切的眼神里难掩无奈。

“怎么,是不是有什么棘手的事不好处理?”

盈辛本也是有着玲珑心的女子,只是稍稍一瞧,便立刻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不由地开口劝道:“夫君其实不必太操劳了,有些事,终归还是让皇上自己亲力亲为比较好的……”

功高盖主,始终都不是一件好事,她是明白的。

尤其是像她的夫君这样,权倾天下,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对于功高盖主这样的禁忌,更是需万分注意的。

然而,盈辛虽然料到了薛采迟早有一天恐会遭皇上猜疑,却不曾料到,其实这一天,已经就在眼前了。

薛采看着盈辛,沉默了片刻,然后笑笑,点点头:“多谢夫人提醒,我知道了。”

是的,他知道了。

他知道他半生执着全成虚妄,穷心尽瘁不过荒唐。

他知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终不过只是一个梦幻泡影。

他知道他多年来忠心耿耿,到头来不过还得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

他知道,他都知道!

忽然之间,觉得自己这半辈子活得荒唐可笑无比,薛采嘴角噙起了笑。

那笑带着明显的自嘲与自讽,虽然仍旧是极好看,但是却不免令人觉得有些心酸。

盈辛瞅着薛采,眼睛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闪亮,几乎让人无法直视,却没有答话。

隔了好一会,才轻轻牵起他垂落在一旁的手,缓缓地向宫门口走去。

此时,无声胜有声。

很多事情,不该她问,她亦不能多问。

所以,沉默地相守,便是最好地方式,她是知道的。

薛采任由她牵着手,感觉着手中那柔荑的柔软与温暖,只觉心头一阵荡漾,连看着她的眼神也不禁又温和了许多。

默默地,在心底问自己。

这样温婉良善,善解人意的女子,真的舍得就这么放手吗?

不自觉地摇头,看着女子拉着他的手走在前面的身影。薛采的神情陡然一黯。

盈辛,给我时间。

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只要再容忍过这一段日子,你所受的委屈,我他日定会加倍补偿于你的。

一定,会的。

只是,需要时间……

没有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只是将那些话深埋在心底。

薛采怀着心事,与盈辛一同朝着宫门口的方向的走去……

薛府的两顶轿子,仍旧在宫门外等候。

因为宴席早已散去,所以之前宫门口这片空地上停着的许多轿子,都已经纷纷地被抬了回去,此时倒也显出了宫门的宽阔。

薛采看着薛安立在轿旁,于是吩咐:“扶夫人上轿。”

薛安彼时似乎是在出神,当薛采唤他时,表情有明显地一怔:“相爷?”

他脸色微变,虽然瞬间回复常态,却哪里逃得过薛采犀利的目光?

“怎么,有什么事吗?”薛采淡淡地问。

想到从此以后,彻底地与曾经亲如兄弟的凌璿决裂,他心中一痛,惘然,忍不住叹息。

薛安的脸色却有些奇怪,欲言又止。

“什么事?”薛采微感疑惑,忍不住再次出声问询。

又等了片刻,仍未听见薛安开口说话,心下不由地有些狐疑。

朝着他望过去,却见他一直瞟着身后的盈辛,薛采忽然明了,吩咐左右:“你们先扶夫人上轿去。”

“是,相爷。”

两旁的轿夫领了命,将盈辛扶进轿。

薛采看着厚厚的轿帘被放下,这才又回过头:“说吧,到底是何事?”

薛安终于开口时,几乎已带了颤音:“相爷,之前您命人在江南寻访未着,而后又在契北关被寻到的人,眼下入了帝都,已被我安置在府内了……”

薛采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对于薛安所表现出来的态度略感奇怪,问道:“我不是嘱咐过你们,让你们将人送往江南的吗?怎地现在竟然入了帝都了?”

“回相爷的话,江南如今是去不了了。”

“怎么?”

“皇上命令司徒将军在通往江南的各个关口布下防卫,凡是欲往江南去的人,皆需经受严厉盘查,想来皇上定是已经识破了相爷的想法,所以……”

声音里的颤抖仍旧没有消去,一贯淡定从容的薛安此时的表现,不禁令薛采眉头微皱。

“皇上与我相识多年,对我太过了解,识破我的想法也实属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

抬眼望着薛安,璀璨的眸中空寂一片,话锋一转,薛采道:“只是,薛安,你在害怕什么呢?”

从未见过薛安如此神情慌乱的模样,今夜薛安的表现实在是令他疑惑不解。

“没,没有……”薛安吞吐道。

“当真没有?”

“没有……当真没有……”

薛采闻言,佯怒轻喝道:“大胆薛安,你竟敢有事隐瞒本相,该当何罪?!”

薛采惊得倒退一步,连忙低头:“相爷恕罪,相爷恕罪!属下实在无意隐瞒。”

“那你还不快快说来与我听?”故意显出一脸的不耐烦,衬上有些恼怒的声音,薛采这一说,果然是将薛安唬住了。

“回相爷,属下将江南那人安排住在了芙蓉馆……”薛安低声地回答。

薛采一听,不禁白了他一眼:“就这等小事,值得你这般慌乱,这般大惊小怪?那芙蓉馆住了便住了,又没什么大不了,莫不是你认为我还会因着这些个小事而责罚你不成?”

心中的确是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何府中那么多院落不住,薛安却偏偏安排了那江南来的人住在以前盈辛曾住过的芙蓉馆。

只是,不想再多想了。

今晚发生的事太多,他已觉得太过疲倦了。

转身,掀开轿帘,薛采正准备坐进轿子。

“相爷……”薛安又出声将他唤住。

“嗯?”

总觉得今晚的薛安有些奇怪,薛采停住进轿的动作,转过头来:“还有何事?”

“您……还是先去芙蓉馆看看吧……”薛安望了他一眼,轻轻地道。

“嗯。我自有分寸。”薛采扫了薛安一眼,只觉心中疑惑更甚,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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