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亮的眸子，看着眼前的男子，陡然一黯。
盈辛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要形同陌路，总是像隔着天涯海角一般地难以企及。
心痛如绞，不曾稍止。
百般滋味，绕上心头。
她眯眼凝视他，却仿佛再也不识他。
她疼痛的眼里的他，竟是如此陌生。
侧睨着他的身影，过去种种回忆，忽地涌上她的眼眶，令她浑身泛起一阵冷意，连忙收回目光，呆了半息，这才幽幽道：“盈辛知错了……”
“知错？！”薛采瞅着她，却是一脸淡漠，缓缓揪眉，冷笑道：“夫人难道以为，任何事情，如果做错了，都只需要认个错，本相就不会再追究了吗？若真是如此，那从今往后，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呢？”
他的眼里透着教人捉摸不清的情绪，慑放出一种令人畏惧的光芒，让盈辛不禁浑身一僵，只觉心脏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一般，连呼吸都在瞬间变得困难了。
盈辛看着一旁野花，无不羡慕它随风摇曳的恣意与悠闲，怔了半晌，淡淡地问：“既是认错都不够，不知相爷想要如何处罚盈辛呢？”
陌生感骤生，回思，才发现心到底是隐隐地疼了，酸了。
落叶回旋中，世事沧桑。
她忍受了种种冷待六个月，从最开始的笑脸相迎，温言以对，到最后的绝食相抗，以死相逼，好不容易才换来的安静祥和，原来终究也不可长久。
曾经，她天真地以为，她的委曲求全，会让他给她一世的欢颜和安宁。
而现在，她才明白，那所谓的一生一世，其实不过只是她的自以为。
自以为的天长地久。
自以为的两不相负。
一切，原来，都只不过是她的自以为，如此而已。
她望着他，心里又寒又冷，嘴角却带着笑。
一抹极为勾人的笑意，像冥界黑白双煞手上的勾魂索，一不小心被勾着了便要了人命。
薛采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半晌，眉头皱得更紧：“你笑什么？”
“笑什么？！”
不避不让地迎视着他直射过来的凛冽目光，盈辛闻言，却是笑得愈发地灿烂了：“相爷的这个问题，盈辛一定得回答吗？如果不回答，是不是又罪加一等，要接受双倍处罚呢？”
越是愤怒，她的语调越是轻柔。
激狂的情绪在体内汹涌翻腾，却找不到出口，将她的身体冲撞得疼痛不堪，最痛的是她的心，成了碎片。
她嘴角笑得似有些嘲讽。
嘲弄的笑音，自她的唇边逸出，那笑容看起来显得自悲且自怜。
薛采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眼中透露出两道寒光，冷哼一声，嗤道：“夫人真是口齿伶俐，巧舌如簧啊！本相今儿个晚上才算是见识了呐！”
他若有所思，冰冷目光紧紧捉住她，像是想要将她看透一般，瞅着她好一会儿。
挑眉，侧首望向一旁蛛丝密布的朱红色大门，又阴阴地笑道：“怎么，夫人如今还对这破地儿念念不忘吗？这么晚了，还站在这里，是想要拜祭沈振武和苏如雪吗？”
“拜祭？！”盈辛一愣，微愕，继而身心巨震：“你的意思是……”
血色迅速地从脸上褪去，一张被冷风吹得冰凉的脸，瞬时之间变得惨白无比。
像是被说中了心里最深沉的恐惧，盈辛喉头一窒，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口来。
薛采眯眼睇住她，嘴角勾起了一抹极为诱人的笑：“难道夫人还不知道吗？京城首富沈家的两位当家，前些日子想要归隐山林，所以悄然出了帝都，谁知中途遇上劫匪，二老双双遇害了……”
他低沉冷柔的嗓音，清晰地入了她的耳，却听得她浑身遍寒，脸色发白！
转眼看向一旁紧闭的大门，刹时间，她终于明白了洛扬为什么一再地阻止她回府，亦同时明白了，为什么曾经以奢华雅致著称的京城沈家大宅会变成如眼前这般的破败……
看见薛采在说着这些对她来说极为残忍的事情时，脸上仍然带着笑，盈辛心中悲恸之余，难掩疑虑，嘴角噏动了半晌，才幽幽地问：“相爷觉得，听到这些事儿，很开心么？”
仰头瞪着他冰寒面容，只觉得眼前的他已变得陌生无比。
她紧握的手颤抖，生红眼眶泛泪，看着他脸上的笑，愈发感觉刺眼，连声音也较之前冷了许多：“如果盈辛没有记错的话，盈辛的爹娘，算起来也是相爷的岳父岳母了，如今相爷听到这消息，难道就一点都不会难过吗？”
移不开的眼，看见他眼底的残酷无情，看见他戏谵她的愉快，以为不再疼痛的心又狠狠被刺了一下。
那勾笑的深邃眼神隐藏着冰寒般的冷，看得她全身打起冷颤来，灵眸掠过讶异，小嘴微张，心里相当不解——
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还是当初那个对她呵护备至，宠爱有加的人吗？
薛采微眯着眸睨她，听见她的问话，不怒反笑：“岳父岳母？！哈哈哈……就凭沈振武和苏如雪二人，也配？！这真是本相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哈……”
冷冷的笑声，四散在风里，和着风一起弥散开去，回音绵绵而悠长。
薛采勉强停住笑声，脸上犹挂着笑容，笑看着她，又冷冷地道：“你当真以为，我薛采是真心想要娶你吗？你若是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告诉你，在我薛采眼里，其实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我复仇的一颗棋子！我薛采娶你，不过是为了报仇而已！哈哈哈……”
盈辛惊怔，震愕地看着他，就看见那抹挂在他嘴角的淡漠冷笑。
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击得猝不及防，她面色苍白的摇晃了下身子，整个人摇摇欲坠，好不容易才扶住一旁的大门，但是却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薛采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脸上漾起了好看的笑靥，声音却是越发地冰冷了：“难道你娘苏如雪这么多年来都没跟你提起过吗？我薛家一百零八口，当年全部都死在她的手里，你不知道吗？我薛采曾经对天立誓过，有生之年，必定要叫你沈家血债血偿的！”
语气倏地阴沉下来，他话里的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把把刀一样，直戳人的心窝。
盈辛完完全全被他的话震住，紧咬贝齿，颤了半日，才挤出字来：“不……不会的……怎么会……”
她娘是一个那样温婉贤淑，与世无争的女子，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又怎么可能如此狠下杀手地去杀薛采全家呢？
极力地摇头否认，她怎么都不信，她娘会是那般心肠歹毒的人。
“你不信？！”
薛采挑高了眉，蒙了冰霜寒冷的眼眸对上她的一双慌眸，唇边逸出嘲弄的笑音：“也对！你是她的女儿，又怎会相信我这么一个外人所说的话呢？更何况，如今都已是死无对证了……”
转过头，睇了一眼身侧大门上略显锈迹的铜环，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事情似的，出了一会儿神，薛采忽然又开口问：“你想不想知道，当初你的二位兄长是怎么死的呢？”
冷得像冰的字字句句，自他口中吐出，不带任何感情。
他的表情看起来轻和如常，仿佛刚刚说出口的话只是再平常不过的问候，入耳才令人惊觉那话里其实带着无比的冷意，直沁人心。
盈辛再次愣住，讶异抬头时，心里已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是话里却还是难掩惊诧：“我二位兄长之死，果然与你有关？”
蓦地思及数月之前，在垂虹水榭里，他为阻止她出府而立下的誓言，心中猛地一冷，眼底烙上了重重恨意：“当日你曾在我面前发誓，你说你与我二位兄长之死绝无关系，莫非都是骗我的？”
她望着他，以一种不能置信的震惊，而后又有另一番绝望的顿悟，霎那间溃决。
薛采听着她的问话，表情却似有微愣，冰冷眼眸瞅她半晌，嘴角才扯出勾魂笑容：“骗你又如何？没骗你又如何？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本相会为了你而去守一个什么劳什子誓言吗？那你也未免太抬举你自己了吧……”
“你……那天在我面前发下毒誓，目的只是为了骗我？”
盈辛浑身僵硬，仰头看着他带笑的脸，又想起他之前说她爹娘在帝都城外遇劫之事，心中一沉，惊道：“难不成，我爹娘遇害身亡，也是你所为？！”
所有的气力，似乎都在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
她凝望着他，一动不动，仿佛已化而为石，只需轻轻一击，便会碎成一地。
薛采的脸上绽开了阴阴的笑颜，像幽冥中独绽的花蕊，生生动人，但是却令人不由地心生恐惧。
他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笑，笑得令人连心都微微颤抖。
……
“你不说话，代表默认了吗？”很久以后，她问他。
她声音中的温和与苍凉，令人不禁觉得悲从中来。
薛采低声一笑，对于她的问话不置可否。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精心的设计？从上门提亲说要娶我，到布局害死我的两位兄长，再到派人伪装成劫匪杀死我爹娘，这所有一切，都是你所为，是吗？”她等了他片刻，又问。
那话里的心灰意冷，任何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薛采仍是不说话，只是望着她，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她终于泪如泉涌，不可自持。
上前两步，扯住薛采的衣袖，当她再开口时，声音里已明显带了颤音：“你说话啊！你回答我啊！你若是真做过，为什么不敢承认？你不敢承认，是不是就代表你刚才所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你说啊……刚才你所说的事情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哀恳地抓着他的手臂，不肯放手那最后一线希望。
她希望他说：“对，刚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希望他这样说，而她就会相信他。
她等了他那么久，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和生死都在他噏动的唇间。
终于他开口，但是他说，他说：“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看着她，冷冷一笑，薛采挥手一扬，甩开她扯着他衣袖的手，接着道：“你两位兄长乃是我派人所杀，而你爹娘之死，却算是个意外。原本你爹娘想要归隐山林，我的确是派了心腹随侍在他们二人左右，想要伺机下药毒害他们的。只不过，根本还不用我的人出手，你爹娘却已被途中劫匪所杀了……”
他低低笑着扳过她的脸，瞅着她眼里泪光，复而又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夫人你了……”
毫无柔情与怜惜，薛采低头狠狠盯着盈辛，阴沉的眸子里波光流动，恍惚间似有一丝令人不已察觉的莫名情绪闪过。
盈辛一怔，那一眼，让她有种怪异的感觉，一股凉意自背脊整个漫开，然而尚未完全清醒的神智，让她无法捉住一闪而过的念头。
薛采挑高眉，逼视她已惨白的脸，恶意一笑：“夫人如果记性好的话，应该记得当日曾在勤政殿上奏琴一事吧？当日皇上在筵席散场之后，曾命本相往御书房议事，不知夫人可否还记得？”
盈辛此时心神大乱，看着他，眼睛却已失了焦距，听见他的问话，只茫然问：“什么？”
薛采咧开嘴，笑得好邪恶：“当日在勤政殿上，你一曲引得众人倾心，连皇上都为你着迷。筵席散场之后，本相曾于御书房中允诺皇上，三个月之后，就会将你送进宫中。如今三月期限将至，夫人你该做好进宫的准备了呐……”
“你说什么？！”蓦地回过神来，瞠大水眸，盈辛惊道。
●今日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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