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殿,夜色寂静,一排排宫灯闪烁这泛黄的光芒。
九曲回廊下,蓝心儿自云英殿回来便摒退众人独自站在这里。
淡淡的月光打在廊檐下,回廊的尽头一个模糊的身影踏着月光而来,走近,月色照亮他俊朗的脸庞他将手里的披风轻轻披到蓝心儿身上,负手,与蓝心儿并肩而立,眺望着远处。
蓝心儿偏头看清来人,紧紧拢了拢披风,又将视线投了出去。
月色下的皇宫,那重重宫阙,竟别有一番风味。
“你蛰伏了十几年的努力就是为了如今的地位吗?我看出来你并不快乐?”似是忍受不了这般持久的沉默,男子开口。
“你刚回到兴安见自己的府邸都来不及回,匆匆赶来,又是为了什么?”
闻言,许是脖子仰得酸了,蓝心儿收回视线,靠着倚栏坐下,看着苍木连潇,不答反问。
苍木连潇侧身倚在围栏上,定定的看着蓝心儿,想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什么,哪里却清明一片。
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你呀,苍木连潇想着,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先前在长生殿里,她和宁王的对话他一字一句都听在了耳里,困疑一直浮在脑海里。
“人生在世,都会有自己想做的事,想得到的东西。”蓝心儿说得云淡风轻。
此刻的蓝心儿全身都笼罩着月光,看起来轻灵,淡雅,那副与世无争的样子,让苍木连潇觉得她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他忽然明白了,他怕他来不及得到就失去,这样的结果叫他如何承受?
“安若南与你莫逆之交,西泠傲与你从小相识,那洛瑾笙呢?”苍木连潇终是忍不住问,却问的隐晦,不敢明着质问一句,“你为什么不愿娶我?”他怕听到了答案就什么也无法挽回了。
“你的一众兄弟府里小妾侧妃皆有一大堆,独独你七皇子日日吃喝玩乐,流连花丛。却片叶不沾身,听说你母妃有意要你娶大将军之女林小冉为正妃,从十五岁到如今,催了你这么久,你却一直不答应,为此,伤透了你母妃的心,我当年救你性命,给你武功秘籍,还专门派人远去建远指点你招数,为的不就是让你变得强大,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你母妃吗?你父皇的一众儿子分为大皇子和五皇子两派,独独你孤立无援,那林小冉一直倾心与你,倘若你娶了她,有了大将军这一后台,行事便容易的多,何乐而不为?倘若他们两位皇子不管谁当上皇位,都不会放过你和你母妃,你母妃就你这么个儿子,苦心养育你长大,难道你忍心让她无法安享晚年该落个惨死的下场吗?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没永远提点你帮助你。”蓝心儿略过苍木连潇的问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她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只不过她终究会离开这个世界,并且就在不久后,她不想辜负他。
听着蓝心儿的话,苍木连潇不敢置信的望着她,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他眼里的水雾是什么?“你明知道我对那个皇位一点都不感兴趣,你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却还要说那些话,一句一句剜着我的心,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唯一爱的女人只有你!除了你,我宁愿出家也不会娶任何女人!”
说不感动是假的,作为一个女人,一生中能有一个男人如此深爱自己,还有何憾?
“再过两日你便要随使节回国了,这铁衣十三卫我就送给你了,他们能敌千军万马,今后有他们在你身边,你的安全无虞。”
蓝心儿移开视线,不去看他,抬手作了个收拾,十三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两人跟前。
苍木连潇茫然的扫了他们一眼,他竟感觉不到他们身上有一丝气息,就如同死人一般。
蓝心儿的一句话他只听进前半句,瞪着眼睛看着她,眼底有些许血丝,“我刚来你又要赶我走?你真的要如此狠心吗?”
蓝心儿起身,解下披风,扔给苍木连潇。面无表情道:“在我眼里,你就是十年前被我救过的人罢了,除了你,我还救过很多人,如果每个人都嚷着要和我在一起,那岂不是我的日子永无宁日?你也许算朋友,也许什么也不是,所以别自作多情了,我已有了三位夫君,再不会有别人了,我那时救了你,一直期望的可不是现在这般模样的你,我不希望我救过的人一事无成,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重重摔在身上的披风让苍木连潇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到蓝心儿这一席话,苍木连潇觉得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蓝心儿让他感到陌生,他不敢相信这是他认识的她,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一般,苍木连潇深呼吸一口,刚想说什么,蓝心儿却已转身,几步便消失在了转角。
苍木连潇愣在原地,初秋的风明明不算什么,可是他却觉得好冷好冷,冷的刺骨。
好半晌,那肆虐的风吹的他的心都凉了,苍木连潇紧握着披风,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华阳殿,那步伐沉重,像在雪地里穿行一般,身形佝偻。
万籁俱寂,月光如水,缓缓倾斜而下,将整个皇宫点亮,夜色中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清华宫,白日还只是两名明处的侍卫看守,夜里却换上了重兵团团围住,
独立的宫殿里,那日气血攻心后身体一直很虚弱的新元帝半躺在床上,一双鹰眸锐利的如一把尖刀似的瞪着对面坐着的两人,如若不是身子虚的提不起力气。他早就冲过去将那奸夫淫妇千刀万剐了。
屋中除了床和那两把椅子没有多余的地方,蓝如玉只得坐在新元脚边,看着昔日微风凛凛的父皇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哪还有往日的尊贵气势,心下不免戚戚然。
感受到空气中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流,蓝如玉犹豫着一会到底该站在哪一边,看着新元帝一副时日无多的样子,再看看沈千行气色红润的样子,虽然以前新元帝对她好的没话说,什么好的东西都会赏赐给她,她应该帮他,但是……。,现在明显是站在沈千行这边比较有希望。
“你当日不是想造反,坐上真的龙椅,好妻儿团圆吗?怎么?现在还不是跟朕一样被关在这里了,朕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呢!”蓝如玉还想着,就被新元帝打乱了思绪。
对面的沈千行靠在椅背上,听着新元帝的话,眸子里掠过一丝不屑,冷哼一声,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而是看向身边的沈媚柔,道:“没想到我们竟然遭了那宁王的道!跑来自投罗网!”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着清华宫守卫森严,暗处还有许多高手,凭我们的武功,想要逃出去不是易事啊!”沈媚柔淡淡扫了一眼新元帝,脸上紧绷,答道。
听着两人的话,蓝如玉的心里是又气又恨,她怎么也想不通,那本来被她欺压了十几年的蓝心儿居然有一天会光芒大放,居然当了女皇,让她情何以堪,她本事高高在上的公主,现在却成了阶下囚,本以为俘获住莫大哥的心,她就有机会可以再过着富贵的日子,没想到,他们竟是一伙的,让他们在哪山谷里过了半个月舒坦的以为在没后顾之忧的日子,没曾想竟一直在蓝心儿的掌控之中,她真是恨极她了!
“不知道哥哥如今在哪,有没有……”蓝心儿略带担忧的声音响起,使得屋内三人都是一怔。
新元帝想着昔日自己最看重的儿子如今可能已经遭了毒手,心下也是一阵怅然,一双鹰眸扫过对面两人,眼底精光一闪。
“如今我们都是一般的处境,不若先冰释前嫌,想办法一起逃出去。”
闻言,沈千行和沈媚柔一齐看向了他,好一下子,沈千行幽黑的瞳孔里闪过什么,道:“现下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应当紧紧的绑在一起,以前的事情,等我们出去再说!”
“朕知道你内力深厚,只要你运功调养好朕的身子,朕自有办法让你们从这地方出去!”
听着新元帝的话,沈千行定定地注视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除了苍白的脸色,再无其他,想了想,沈千行看了看沈媚柔,起身,缓缓走过去。
蓝如玉立马让开身子,走到沈媚柔身边坐下。
沈千行在床上坐好,新元帝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起来没什么情绪,直起身子转了一面后将后背毫无顾忌的暴露在沈千行面前。
见状,沈千行深深吸了口气后,双手成掌贴上新元帝的背,替他输送真气。
源源不断的暖流进入五脏六腑,新元帝闭上眼睛,运功吸收着这些真气。
那日蓝心儿打他那掌用尽了力道,差点震碎他的五脏六腑,后来又气血攻心,身子一直很虚弱,又没有得到医治,一直这么拖着,如果再没有人运功帮他疗伤,他想他铁定就这么废了。
身子不断散发着雾气,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两人同时收功,新元帝明显感觉身子好了许多,舒服的吁了一口气,转身,淡淡道:“多谢了。”
沈千行看着新元帝的脸色不似刚才那么苍白,反而多了些红润,伸腿,下床,起身,负手在身后,道:“不知刚才你说的可以帮我们离开的办法是什么?”
抚平身上的褶皱,新元帝跟着起身,站在床边,比沈千行高出半个头,看着沈千行,不管沈千行成不承认,都有种居高临下,不可忽视的气质。
“自然。”新元帝别有深意的看了沈千行一眼,抬脚走向西墙那边破旧的方柜,在三人的注目下,打开柜子,手伸进去摸索了好一会儿,只听见一声地板裂开的声音,西墙的墙角处,豁然出现一个洞口。
新元帝转身,看向沈千行,道:“这下面是条地道,可以通向宫外,走吧。”
沈千行大步走过去,探头看了看那黑漆漆的洞口,警惕的望向新元帝。
“如此,就请你先行带路了。”
新元帝摇头,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火折子递给沈千行,道:“朕得垫后,这入口只有朕知道如何合上,不然明早来送饭的人发现这地道,我们不就功亏一篑了,所以,你们先下去吧!”
说的到很像那么一回事。
沈千行抿唇,似是相信了,回头对着沈媚柔道:“我先下去,接应你们,你带着玉儿随后下来。”
沈媚柔点头,起身,拉着蓝如玉走了过去。
沈千行见他们过来,这才吹燃了火折子,弓身下了那洞口,不大会儿,便听得他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还带着些许回音。
沈媚柔复杂的瞟了新元帝一眼,新元帝同样看着她,脸上再没有她所熟悉的深情,而是看不懂的高深莫测。
咬唇,沈媚柔拉过蓝如玉,扶着她下去后自己也跟着下去。
新元帝见三人都下去了,回头打量了一番他住了大半个月的屋子,鼻子里发出一记冷哼,掏出另一个火折子,弯身下了洞口一瞬间合上,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屋顶,一抹黑影悄无声息的离开,朝着华阳殿的方向掠去。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慵懒的照进窗棂,一夜无眠的蓝心儿睁开闭目养神的眼睛,起身,很快有宫女进来侍候洗漱。
她早就醒了,也可以说根本没怎么睡,除了那晚在钟华宫睡得那么安稳之后,其余的夜晚她都是不停的在失眠,想睡好,去钟华宫就行了,可她不能那么做。
走出寝殿,玉竹迎面而来,朝着她点点头,蓝心儿颔首,转身,进了东面一间屋子里。
玉竹跟着进来,熟门熟路的启动了墙后的机关,一处地道出现在地面,蓝心儿争先下去,玉竹紧随其后。
石壁上缀满了夜明珠,在漆黑的地道里散发着柔和的光,显得神秘非常。
在皇宫下面无数条地道的某一条地道里,四人正疲惫的往前走着,在夜明珠的光亮下,拉出四道长长的影子,投在石壁上,跟着四人步伐,不停的跳动着,或长或短。
蓝如玉走在第二,不停的喘着气,他们已经在这地道里走了一晚上了,现在恐怕外面天都亮了,却还没有看到出口,就算皇宫再大,一个晚上也是足以绕上三圈不止,可是他们在这地道里却一个晚上都没走出去,她生来就是高贵的公主,何时受过这样的罪,她只觉得脚都要断了。
停下脚步,弯腰揉着酸痛的脚,却看到石壁上一个异常醒目的印记,惊道:“看!这是我之前留下的记号!我们一直在绕圈子!”
是的,大概一个时辰前,他们一直没找到出口,走到这里时她便作了记号,没想到现在却看到了!只能证明原来他们一直在绕圈。
新元帝半眯着鹰眼,脸上乌云密布,心下气得不行,他在那房中无意中发现机关,开启这条地道,为了安全着想,他一直没有下来查探,好不容易沈千行他们来了,他便想着让他们走前头,好替他机关什么的,没想到一路平安无事,什么机关也没有,他满心欢喜的想着怎么解决了他们,自己一个人出去,却一晚上都没走出去,现在才知道是在绕圈子,让他如何不气!
几人对视一眼,越发觉得这地道诡异,一时间,不敢再继续往前走。
靠在石壁上正想着对策,突然,只听到一声石门开启的声音,几人朝着声源看去,豁然发现前面一道石门大大开起,这是之前没有的!
几人再对视一眼,慢慢的挪步过去,刚走到石门边,便听见里面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够了,这一切也该作了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