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已经持续半个小时,随心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几乎要僵硬,她无数次的用劲松开再用劲,却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
狭小昏暗的客厅,莫肖克临窗而立,手里的烟积了厚厚的一截灰,窗外是无尽的夜色,黑暗似乎从敞开的窗户漫进来,渲染了他的眼,他漆黑的瞳仁深邃的似要滴出墨汁来。
此时此刻,天地万物仿若都被黑暗吞噬,连隐约的几颗星子都没有了踪迹。
身后有轻微的声响,他转过头,不觉微微一怔,仿佛一道惊雷,辟开了沉寂的夜色。
她垂着眼帘,赤脚踩在地板上,深色的乌木地板,衬得她的脚又小又白,一头长及腰间的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发梢聚着小水珠,因为紧张,纤弱的身体微微颤抖。
窗外是无尽的夜色,屋内仅有一盏昏暗的旧式吊灯,她站在那微弱的光源下,潺潺弱弱,不施粉黛,纤尘不染,如同坠入凡间的精灵,他的心忽的就跳错了节拍,一阵陌生的悸动。
随心站在那里,局促不安,纵然她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脚,也能感受到他锐利的眼神,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瓶红酒,瓶塞随意的丢在一边,高脚杯里还有浅浅的酒渍,看起来莫肖克不久前喝过酒。
她深深的呼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定,拿起瓶,就着瓶口咕噜咕噜灌了几大口。
滑过喉间的液体苦涩冰凉,却让她的身体慢慢暖起来,她低着头,迈着极小的步子,身后是一串串浸着水的脚印。
他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坚实的山,她站在他的阴影里,如同梦游的人一样伸出手搂抱住他的腰,然后,她惦起脚尖,将冰凉的唇贴在他的唇上,她的动作生涩僵硬,唇却是异常的柔软,有着红酒轻透的香气。
他却并不回应她,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冷眼看着。
她无措极了,即尴尬又羞愧,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可是她不能,所以她依然将唇贴在他的唇上。
他莫名的烦躁,厌烦的推开她,“装成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真是倒味口。”
她向后急退了几步,身后是玻璃茶几,眼见着她就要撞到尖利的玻璃角上,他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就伸手拽住她,她重又跌回到他怀里。
她深深的吐了口气,重又惦起脚尖,紧紧闭着眼睛,有大颗的泪从眼角滑落,他的心又一次猛的抽搐了下,下一秒,他已经推开她,背身而立。
“不要再演戏了,柳随心,你这样子真让我觉得恶心,我明天会让财务给你打钱,你走吧!”
他的声音低沉冷然,冷傲的面孔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紧绷的身子慢慢软下来,低着头半响没有声音,许久后,她的手从背后慢慢的搂在他腰间,脸紧贴在他背上。
“不要推开我,求你不要推开我……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要我?我不是扫把星,我已经在努力的生活,我已经在努力的报答你们的恩情……我,我是没有办法,柳絮还躺在抢救室,我没有办法,我会还钱,我一定会还给你。”
哭泣让她的声音支离破碎,心里的悲伤仿若春草破土而出,她几度哽咽。
生死不明的堂妹,痛恨她的亲人,就连他,都要误会厌恶她,她的人生失去了一切的意义,只是觉得好累好累,好像在无边的深海里漂流了太久太久,连星光都没有,只有浓墨的黑暗,她再也撑不下去。
“你喝醉了,柳随心!”
他皱着眉头将她拉开,她软软的身子依然倚在他身侧,呼吸间尽是甘冽的酒气。
“莫总,您没有听过,酒醉心明吗?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的声音像是呓语,带着些软腻,如同夜色一般轻柔。
她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眼神迷离,软软的身体散发着清幽的香气,他的喉头一紧,他从没有为了女人挣扎,下一秒,他身子前倾一把将她抱起,手臂上的重量让他微微诧异,他只知道她瘦,却不知道她轻的像是没有份量,心里又生出许多莫名其妙的感受,他不想去深究,更害怕去面对这种感情变化,大步绕过茶几,穿过卧室的门,她的身子被安放在柔软的床塌上。
“柳随心,看着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撑起身体,抚正她的脸,逼视着她看他。
她却固执的闭着眼睛,脸上因为喝了酒泛着两抹红晕,然后她非常坚定的凑上自己的唇…。
桌上的瓶里插着大束的非洲菊,圆溜溜的花朵开的正艳,小小的花瓣层层叠叠,老式的钟摆单调的左右划动,秒钟每转动一圈,分钟就会咔嚓向前前进一步。
岁月安静的像是凝固了,可是莫肖克知道,尘事早已经物是人非,季节不知疲倦的轮回,她却已经远去天涯。
此刻他怀里拥着的女人,年轻柔软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细腻白嫩的皮肤,在快乐的极致处,她嘤嘤的哭起来,一切都是多年前的影像,他怀里拥着深爱的女孩,他们将同样年轻的身体,虔诚的献给了对方,如今她早已是枯骨一堆,让他无数次的想念,可是他知道纵然他穷尽人海,也没有办法再与她相遇。
梦里无数次的来到这间小屋,重温着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唯有到了这里,坚硬的外壳才有裂缝,阳光才能穿透这缝隙,照进他阴暗潮湿的心里。
他在商业帝国里呼风唤雨,可是面对感情,依然软弱的像个孩子。
激情过后,她累极,却是昏昏沉沉,似梦似醒。
风吹散了乌云,月光从窗口探进来,朦胧的打在他的脸上,这样与他躺在一张床上,这是梦里都不曾敢幻想的景象,这短暂而狂猛的幸福刺激着她的感官,她在黑暗里凝望着他。
红酒的后劲慢慢涌了上来,半醉半醒间,她伸出手,隔着空气,描绘着他的眉眼,不知怎么,又有眼泪滑到脸上,她好想告诉他,这么些年,她一直努力让自己坚强,可是她好累、好累。
闭上眼,任泪水在夜色中汹涌,她将心事说给自己听,她说莫肖克,你知道吗?爸爸讨厌我,叔叔婶婶也讨厌我,现在连你也厌恶我,你知道吗?她们再不喜欢我,我都可以忍耐,可是你的厌恶,是我不能承受的痛,看着你轻视的眼神,我心痛的要死掉。你知道吗?你永远也不知道,我爱了你这么些年,我一直压抑着自己不去爱你,我在道德和理智之间挣扎,我不敢奢望这份感情会有所回报,可是我更不希望结局是如今这样,原来我才是最没有资格爱你的人,你终于深深的厌恶我,我早就知道觊觎别人的幸福,会有报应的,这可不就是报应。可是我要怎么样才能不爱你……我要怎么办?
从前到如今,她有许多许多的话想告诉他,可是她知道他不愿意听,这么些年,每当她受苦受难的时候,她总是想,一定要熬过去,一定要熬过去,因为总有一天,有一个人会心疼她所受的苦,他就是她心里的那个男人,那个像神一样支撑她意志的人,可是纵使她醉了,她心里也明了,那个人他永远不会来,他永远也不会心疼她这些年来受的苦。
莫肖克,你知道吗?我也不想这样不知羞耻的接近你,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总是想离你近些,更近些。黑暗中,更多的泪无声滑落,冰凉的液体,滴在他胳膊上。
她的气息渐渐平稳,最后只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他在黑暗里闭着眼睛,惚惚恍恍想起许多事情,她与他的每一次相遇,他诧异自己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她似乎总是在她面前哭,他想怎么会有这么懦弱的女孩,可是今天无意中听到了电话,他虽然没有在现场,大致也明白她遭遇了什么,再看到她脸上的伤痕,他才知道,这个女孩这些年一定走得很辛酸,哭已经是最微弱的发泄方式。
------题外话------
谢谢支持的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