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男子轻答。声音也如主人般，透着清浅柔和。
门被人从外而内关上，沉稳脚步声和轻微喘声匆至。
男子眼睛往后一扫，随即回头，轻笑：“觉叔，你正午救的小兄弟怎样了？”
“是个女娃，我正叫小二去请厨房大婶帮她换衣服。”
高瘦身躯走近，是个身着浅灰长衫的中年男人。颧骨高鼓，样貌平平无奇，眼中却隐透精芒。
空气带着浓郁菜香，非常诱人。脸色苍白的少女，费力撑开眼帘。掀被下床，向放置饭菜的桌子走去。
入目，是精简干净的房间，摆设与一般客栈相同，简洁而陌生。少女刚坐下，房门打开。
身形精瘦，相貌平淡的中年男人走入，脸挂温笑。“姑娘醒了啊？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大叔，谢谢您救了我。”少女脸微红低头，瞧身上乞丐服已然变成浅紫罗裙，目带迷惑。
重伤初愈，她的头还很沉，对昏倒后的事完全想不起。
中年男人一笑：“衣服是我们叫客栈里的厨娘帮你换的。先前不知道你是女儿家，多有冒犯了。”
“你们？”是了，她记得昏厥前有闻到一股杜若香。并非来自中年男人。
看来救了自己的不止他一个人。虽不知他口中冒犯是否指被看光，但她本是豁达之人，既已发生再懊悔也无济于事。何况，对方出自好意。
中年人见少女并未表现出羞愤，坐在对面温笑解释：“昨天正午，我跟我家公子到腾飞客栈时，你倒在我面前。我们便也带你进了客栈，请了郎中给你看病。”
“我不是生病，是中了毒。”少女一顿，不自觉抚向带痛右臂。
眼前的少女，正是三日前刺杀那名赵姓西丹少年的亭空。当夜从他的府邸中离开，亭空并不知那些人刀剑有毒，仅简单包扎涂抹治伤药。没想到刚要出靖州，潜藏的毒效才挥发出来。若非遇到中年人他们，自己只怕已奔赴黄泉，与亡亲见面。
中年人并未惊异，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缠绕。
从身上拿出一个双虎图案的黑色钱袋，递给亭空：“姑娘身上并无盘缠，想必上路有所不便。这些薄银是我家公子托我赠予你的。我们返程在即，本想过会儿再不见你醒，便交代客栈店小二帮着照料你几天。现在你安然无恙，我们也就放心离开了。”
亭空心中顿泛暖意，揣着分量不多却弥足珍贵的钱袋，喉咙有些发堵，“还未请教恩公尊姓大名，他日有机会，孔亭必定涌泉相报。”
中年人道：“你就叫我觉叔好了。说什么报答不报答，小忙罢了，萍水相逢也是一种缘份。”
亭空摇头：“我娘说，受人恩惠，定要铭记图报。若非你们，我早已成弃尸一具。觉叔，能否让我见见你家公子，当面跟他道声谢？”
觉叔犹豫了下，笑摇头：“这点忙真没什么。我们公子不喜与生人接触，姑娘好意心领了，回头我转告他便是。”
亭空倔强地抓他衣袖：“不行，道谢岂能借口于人，这样毫无诚意。再说，双方认得了，若是他日你家公子在外有了困难，正好被我看见，兴许我能帮上忙呢。”
“好吧。”觉叔微眯眼，语带听到有史以来最好笑的笑话之意。
似笑非笑看亭空一眼，向左侧最里边的房间走去。刚敲一下，门便被人打开一角。一绿衣男人将头探出，见觉叔后边的亭空，吃了一惊。望向觉叔的眼睛，似在说：您怎么能随意带外人来这？
明白他眼中责怪意味，觉叔朗笑：“小林子，这位孔亭姑娘，说要当面谢谢咱们公子。”
绿衣男人朝内望，似得主人应允，点头让两人进房。房中安静，站着十数名衣色各异的年轻男子。人人面色沉敛，吐吸有度。
同为武者的亭空，感觉他们身手都不在自己之下。
正中桌前，杏色素衫的年轻男子，背对亭空坐着。很奇怪，江南天气已是阳春三月，不少人已穿轻薄夏衣，这男子却两手戴皮质手套。
觉叔道：“孔姑娘，这就是我家公子。”
男子转身，唇角轻牵，对亭空道：“孔姑娘有事？”笑容甚是生僻，带疏远客套。
亭空微滞，面色有些尴尬。
近瞧下，只觉男子样貌虽并非让人一眼惊艳的美男，却甚为清雅。斜飞入鞘的蚕眉清秀恬雅，凤目微挑含温，鼻梁高挺如柱。不点而赤的清软唇角，带着一丝清华之气。近看如竹，远望似画，清清淡淡令亭空恍了一下双眼。
收回视线，亭空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亲自来向恩公道一声谢，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男子淡笑：“孔姑娘有心了，世态炎凉，在外切记万事小心。在下等一会儿便要离开，就不打扰孔姑娘了。你若是尚未痊愈，可再留住几天，房钱我已叫人交付过了。”语声淡疏至极，让亭空没待下去的理由，又道声谢便出去。
回到自己房间，亭空打开窗子，挟盛了些饭菜，端碗边吃边看楼下，中院里人们来回走动着。刚才醒时已正午，虽然昏迷期间有人喂食米汤，亭空仍觉饿得慌，吃三碗饭才饱。
取过床角的小包袱打开，受伤时身上携带的几个小药瓶仍在。面具和夜行衣也平折放好。就连她腰中皮囊里的淬毒银针，也被体贴的以一小木盒安放。
亭空苦笑，寻常女儿家，谁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那杏衣公子对自己如此冷漠，想必也是对她有提防吧？
亭空将包袱重新绑扎好，走到窗边，正要关窗。眼睛不经意一俯，顿止住动作。
她所住房间在中堂二楼，对下面景致看得十分清楚。
先前那名杏衣公子站在走廊外平地上，神情清淡，静站一旁，觉叔跟一众随从正说话。亭空看杏衣公子，注意到他神情有些呆愣，不知在想什么，手上仍戴着那副皮手套。
不经意间，杏衣公子抬起头，刚好看到亭空，嘴角轻扯，点了点头。亭空正要回敬一个笑容，他已带着随从向大堂走去。
房内一片温宁，亭空坐回桌前，慢吞吞吃完剩余饭菜，散了一刻钟步，才挟包袱退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