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至今不知陈晋含七人的下落，欲离又止的亭空略显为难，陪了他们半时辰后，终于不得不起身告辞：“对不起，章爷爷、章大叔、章大婶，我也想多陪你们一段时间，可是我真的有事，得走了。”
章大富把她送到门口，依依惜别：“孩子，我们明白。你孤身一人出门在外，切记万事小心。以后有空，一定要多来看看我们。假如有机会经过东姚，帮我托人打听下小桓的下落。告诉他，爹不怨他。凡事自己小心，平心待人，别一股牛脾气跟人对着干。我总算想通了，人生苦短，成功立业得趁早。他有那份志气，做爹的很骄傲。”
亭空紧抿唇角，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有机会见到他，我一定会告诉他的。你们保重。”
“好孩子，快走吧，大叔没事。”章大富勉强扯了下唇，冲亭空挥手。
亭空边走边回头，眼眶通红，目别恬淡阳光下，面容模糊背脊微弯的中年男人。
晏都由皇城、朱雀城和南敦城构成。章桓家位于城左边的南敦城，里面居住着百姓和商贾。与右城官吏望族所住及官署行政的朱雀城，隔着两座望不见边的街市，即南市和北市。为晏都商肆酒楼货物买卖典当的特定区域。
正值正午，亭空从南敦城东街章桓家出来，一路静走两刻钟，远远已听到各种嘈杂声音，这便是南市了。南市商铺奇多，街道横七竖八。看着这个曾是自己、陈晋含、章桓、李浅和李帘玩闹的昔日乐土，入目的车水马龙让亭空有些恍忽。
左边胭脂摊的青年小贩，正发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舌灿莲花的说服粉缎高鬓的俏媳妇，买一盒能让她美颜更加娇嫩的水粉，信誓旦旦地保证抹了铁定把相公迷得忘了今昔是何年，便是潘安再世也甘为捶肩小厮。邻近的面摊上，坐满了将要赶路和开工的汉子，中间一张桌上摆着一大盘切好的牛肉，两坛黄酒，和几样下酒菜。六人围成一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红光满面的光膀嘎声说话，所说之语不外乎昨天在赌坊输赢了几两银子，哪家勾栏院新来的花娘够娇俏。
右边街口拐弯处，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削男人，正贼头贼脑地朝街上人群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目标，准备行顺手牵羊之偷事。
天蓝云稀蝉儿叫，微风吹扬路边树上枝叶八/九片。车轮滚动在青石板路面发出的轱辘声、讨价还价的买卖声、偶尔响起的孩童哭闹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是那般悦耳动听，充满了生活的盎然气息。夹拥其中的亭空，却感觉不到这种气氛，心中反而愈发沉闷。想起了此次来晏都的目的，到这里快一天了，对陈晋含等人的行踪仍一无所知。
亭空正想得出神，耳边突然传来噔噔的马蹄声，和男人中气十足的吼叫声，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来。“快走开，别挡道。丞相大人回府，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亭空猛地抬起头，只见身旁的人挪物的挪物，退避的退避，她赶紧也跟着退到路边两旁，目不转睛地望向锣鼓响天，前后五个骑马大汉护送，左右各有两名握刀的精壮男子随行的朱锦软轿。盛气凌人大摇大摆地缓缓从空出的街中央经过。
倏地，一股说不出的危机感涌上亭空的心头，杀气，很浓烈的杀气，不知从何而来。但是她真的感觉到了不妥。
在北岭没日没夜的四年地狱式训练，每走过一处地方，随时都会有暗器、毒物、甚至是人，迎面袭来的惨痛经历，多次徘徊于生死边缘的血腥教训，让亭空对毫无预警的潜在危险，从茫然到早生防范，早已能够准确预测得出。想也不想，心生戒备的亭空登时蹲下身子。
就在她的右手，刚按在绑着短刀的右腿上的一瞬间，五个握刀持剑衣色各异的年轻男人，已如鬼魅般自人群疾奔而出，目标竟是轿中之人，南郑当朝丞相梁俭。
“快，保护丞相大人。”一名护卫分心一喊，霎时被近身攻击的黄衣男人刺伤右臂。
尽管十几个护卫醒觉很快，有三个刺客已被诛杀。但因周围人多物繁，更要顾忌不伤及无辜，加上一大群没见过这种场面的老百姓，吓得连声大叫，扰乱护卫们的耳目，使得他们攻防空间处处受限。
毕竟是一朝丞相的贴身近卫，功夫自然是十分了得，剩下的两个刺客仍带伤奋战，带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然。就在两方人马激战不休的时候，一道橘色身影忽地持剑疾步入内，顿时刀剑声铿锵不绝，来人下手狠厉不留余地，剑锋迫人。众护卫见他是帮自己这边的，登时士气大增。
不消一会儿，两名刺客叫都来不及出声，便一命呜呼。他们临死前都看橘衣男人，眼中复杂之意一闪而过。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反而是求人得仁的安舒，似已有心事放下。
一番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惊吓后，闻讯赶来的官兵将刺客尸体抬走，清洗现场。而救助有功的橘衣男子，在得梁丞相几句询问赞赏后，随他们回丞相府。橘衣男子临走前，往因要冲向打斗现场，而被身旁好心的大婶紧抓不放的亭空，看了一眼，神情复杂难测。
街上又恢复先前的喧哗热闹。不少人在议论着那位适时出手相助的男人，救了丞相，又得问候称赞，往后铁定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见缓挣开自己的亭空，脸上不知何时已流下泪水，两名方才按住她不让去送死的中年妇女，关心问：“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我们不让你去近瞧热闹，所以哭了？”
“不是，沙子进眼睛而已。”少女身姿仿佛断线风筝，踉踉跄跄，在人群中缓慢移步。
面前倒下的五名刺客，亭空闭上眼也能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六年的相互扶持，风雨同舟，他们怎么就如此狠心，让她眼睁睁看着他们离世而去？
重青、赵抗、沈越、何衣炽、张小柴，你们这些大傻瓜，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刺杀计划？以死助他混入丞相府，伺机刺杀常来丞相府做客的皇帝？你们，真的死而无憾了吗？一点都不留恋这个人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