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舒悦之余,陈晋含心中又十分震惊。看郑延抒利落谨实的言行举止,和对突发事件的应急解决,与他平日畏缩胆小的外表,简直判若两人。这人能隐藏真性养精蓄锐二十年,遭受天下人取笑,等待一步登天的出手机遇,心机实在是深。今日之事,他纵然有帮颜凤芷之意,但至少一半心思是为自己的帝位谋私。面临危险,不仅不伺机逃脱,仍顾忌心上人性命之忧。这在贺拔等有家室的军人来看,郑延抒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而非自私早有异心弑君。自然会多站在他的立场着想,心防也不会那么重。
次日,皇城昭华宫
辰时,近来最得郑皇喜爱的宫女长荷,如往常一样扭着柳腰,端着金龙脸盆,进入宫殿内。边走边娇唤:“皇上,该起身了。”蓦地,看到郑皇俯趴在贵妃椅旁,一动不动,后背有两道凝血大黑的深宽伤口。
“啊!皇上!”女子脸庞登时惨白无色,吓得站不住脚,连滚带爬的跌撞出了殿外。
经验尸官检视,皇帝身体僵硬,显然是夜间遇害。
仅着便袍的郑延抒闻讯赶来,脸上悲痛欲绝:“怎…么会这样?从丞相府回去时,皇上还安好无恙。”
梁丞相一脸阴沉,转头对身旁的大司马唐离道:“昨晚是谁负责护送皇上回宫?”
这位年轻却能在朝殿佩剑的高等武官,恭谨答道:“回丞相,是贺拔麾下的禁卫军。”
“去叫他来。”郑延抒吩咐道。
“是。”唐离得令下去传人。
这一去得回的消息,除了心知肚明的郑延抒,在场的文武百官都猛抽一口气,面如土色。不止贺拔,连昨晚与他一同出宫的一百五十名禁卫军,竟都已凭空消失。去他们家中一搜,才知这些士兵的家眷都已不知去向。
沉浸在‘悲痛愤怒’的郑延抒,听从太后授权,下传了手谕,即刻封城,务必搜查出贺拔等人,及他们家眷的行踪。皇帝于宫外被刺,近身侍卫及其家眷,竟然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一时间,举朝皆惊。晏都城内人心惶惶,陷入一片鸡飞狗跳之中。
然而,即便有追回追捕回大半潜逃的禁卫军,他们却都言辞不一,有说是丞相指使刺杀皇上的,有说是皇后因爱生恨,抱着皇帝死了一了百了的极端想法,所以对皇帝痛施杀手。
禁卫军们众说纷纷,什么样的‘真相’都有,所说的幕后黑手,都是他们自个儿厌憎得恨不得去死之人,就是没人坦白是郑延抒所为。
很匪夷所思的刺杀,很荒唐儿戏的诸多真相,让官员百姓们都听傻了眼。
皇帝的死,总得找个人出来背黑锅吧。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在郑延抒这个证人的误导解说下,联想到那个随军护送郑皇出相府后,便消声灭迹的护卫韩劲。
梁丞相说不出陈晋含的具体来处,本来是想假以时日再叫人调查他的身份,没想到突然发生这种事。加上御史台的众多谏官,平日便对梁丞相只手遮天,为害忠良的行径敢怒不敢言。这会儿瞅准机会,拼命上奏向代政不日登基的郑延抒弹劾。
一时间,丞相梁检成为众矢之的。虽没有确凿证据表明郑皇被刺一事,与他有关。但居相位多年以来,梁检在郑皇授意偏袒之下,所做的不道德之事,皆是有目共睹。故而被革职抄家,贬为庶民。
自然,亭空的相府丫鬟身份,也就不复存在。
恢复本来面目,亭空穿着刚从衣铺买来的杏色衣裳,茫然走在南市街头,不知该去哪。
乱党斩首之后,便是为期七天的帝丧。加上新帝登基在即,城禁尚未解除,以防不测之事再发生。
亭空出不了城,也找不到陈晋含。亭空抬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空,暗忖一盏茶前还是薄红笼绕天地,太阳就要落山。怎地一下子就变阴,像是要下雨似的。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一道闪电蓦地掠过天边,瞬间雷声轰隆。
一滴雨打在少女的肩上,留下一个浅小的深痕。一滴、两滴、三滴…无数滴雨点伴着轰隆刺耳的雷声,大雨倾盆而下。雨势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街上行人急剧减少,摊贩们都在移物躲雨。
亭空用手护着头发,赶紧朝最近的屋檐下跑去。等到她回过身,打量站立之地的周遭,顿然一怔。
亭空所在的屋宇右边,是一处林荫空地。空地最里边,有一间沉厚朴实的寺庙。黄墙朱瓦,上首题着:灵隐寺。
寺门前打扫得十分干净,已有不少年头的大门虚掩着。亭空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深吐了口气,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朴致庄重的佛堂中,一个白眉善目的老和尚,面对着亭空敲打木鱼念经。生得清瘦温和,爬满皱纹的脸庞上,双眼锐利如炬。
听见亭空进来,老和尚猛然睁开眼睛,放下木鱼,温和而笑:“阿弥陀佛,施主若是避雨,请自便。”
亭空眼眶一热,轻唤道:“智空大师,我是叶亭空,以前常跟陈晋含和李浅、李帘,来您这儿烤肉玩耍。您还记得我吗?”
两世得南郑皇室临拜关照的灵隐寺唯一一位住持,兼打扫待客的智空,闻言顿时一愕,鹤眉微扬,语气多了欣悦:“亭空?你真是以前老是把鼻涕擦在晋含衣服上的叶亭空?”最后一个字,还故意拖长音调,夸张的眨眨眼。
亭空点头笑道:“大师您不淡定了,出家人不是讲究平心静气的吗?”
智空洒然一笑:“情急了,我佛如来也做狮子吼。老衲只是情不自禁。看到你们安好无事,心中深感宽慰。”
“我们?”亭空笑容一顿,在他身边坐下:“您都有见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