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空骤地稳住刚慢行的马儿，落身而下，一把拉过李帘手中的缰绳，回到马上，笑着拍拍马儿的头：“兄弟，辛苦了。”骏马似听懂的仰头长嘶一声，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亭空啊！慢点…慢点…”两侧景物如风飞速掠过，李帘紧搂毛驴的脖子，脸色发白的一通乱叫，只觉心口都快蹦出来。身下的小毛驴同样气喘吁吁的直吐气。
亭空整个人已疯了一般，开心得哈哈大笑。跟着哀嚎连连的好友，只觉身心畅快舒悦至极。
忘了不知已经有多少年，像现今一样无拘无束的任意而为。不用担心颜回他们会看到责罚自己，也不用为了任务明明心不甘情不愿，仍在人前故作开心痴狂样。
一刻多钟之后，已到了李帘的家门前。此时天色已黑，零零散散坐落着数十户民居。因地处偏静，加上防范心重，听到马蹄声并没有人跑出来看。
亭空推开木桩的门，牵马进入院内，将之与李帘的毛驴拴在屋后的木放中，才随他转身入屋。回头一望累得趴下的小毛驴，怨怒的眼神，少女挠头玩趣一笑。
“亭空啊，你看你，才刚重逢就欺负我的小毛。子桃真可怜，这些年一定还被你欺负着。”李帘呵呵一笑，打开屋门。没注意到亭空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表情明显一僵。
李帘拿出身上的火折子，找到烛台点燃。顿时，满目光亮，屋内陈设一目了然。
屋子不大，大堂正中摆着一张朱红色的八仙桌，旁边放着几张凳子。正墙挂着一副悠远古雅的水墨画，山灵水秀，一叶轻舟泊于岸边，一名头戴草帽的老翁临江垂钓，意境深远而悠旷。大堂左侧放着一个大书架，上面摆放的全是书籍。推开右侧的门，进去便是主人的房间。最里面是一张木床，东边摆着两张竹凳，一张朱色书桌，和一只通体漆黑的柜子，里面也全是书。恬淡的月光从半开的窗子投射而入，照在李帘秀浅的脸庞上。少年抿了抿唇角，干咳一声，笑道：“这个，我这里只有一个房间。今晚你在房中睡，我去大堂打地铺将就一晚。”
亭空摇头：“还是我去大堂睡。”
曾经为了躲避追兵，她跟姚端浸在臭水沟直到天快亮才敢离去。那年春天真冷，两人冻得脸色发紫，手脚麻木。亭空还因此受了很严重的寒气，半个月才好。为了击杀目标，一个人露宿荒山野岭，天为被地为席，更是早已习以为常。
虽然已入夏，但夜里仍冷。李帘这么清瘦，哪能让他吹风受寒。
“不行。”李帘固执地摇头：“你一个姑娘家，怎能委屈你睡在冷冰冰的地上，而我一个大男人却高床暖被？”
“好吧。”亭空心中一暖，放下包袱，取出剩余的两个馒头。
“这么硬，别吃了。”李帘眉峰一蹙，接过她递来的一个馒头，并顺带夺过另一只。笑逐颜开：“反正今天以后，我也不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家里还养有两只鸡，我这就去把它们宰了。咱们今晚好好吃一顿。”挽起袖子，向放着鸡舍的后院走去。
亭空微微一笑，也跟了出去。一番烹煮炖炒下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满满一桌丰盛菜肴，亭空边吃，边说起自己跟李浅、陈晋含六年来的生活状况。
“所以，你们三人一直在待在那个北岭喽？”李帘听得直咋舌，有些生怯的看着亭空的纤纤素手。
亭空苦涩一笑：“你觉得我们可憎？”
李帘吞了下口水，连连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唉！亭空，我知道这不是你们的本意，事情过去就算了。”
“小帘，你这些年，一直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吗？”亭空轻声问。李帘边咬鸡爪，边道：“三年前，收养我的李婆婆去逝后，我就一个人生活。”短短的一句话，却隐含着说不尽的辛酸。三年前，他还不过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你吃饱啦？”见亭空放下碗筷，李帘忙问。
亭空点头浅笑：“嗯，吃得很饱。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李帘笑着起身：“那是当然。以前婆婆身子不好。我来这儿没多久，就开始学做饭了。”
亭空听得心头泛涩，故作嫉妒道：“很了不起啊，我除了会简单的烤肉和煮饭，什么菜都不会做。”
“没有啦，熟能生巧而已。”李帘谦虚一笑：“你不会，可以学，有时间我你。”
“好。”
第一道鸡啼声刚响起，亭空便醒了。穿好衣鞋，出了屋子，却见李帘坐屋檐下发呆。
看到亭空走近，忙站起笑道：“起来啦？我刚煮好稀饭，昨晚剩下的菜也热好了。就放在厨房的桌子上，我去端来。”
亭空听着远近炊烟袅袅，灯火通明的民居里，不时传来夹带着犬吠的鸡鸣声，平声道：“你平常都这么早起来吗？”
李帘点头：“不早了，平常吃完早饭，喂饱鸡鸭和小毛，我就要下田去。巳时回来，吃了午饭，还得去附近山上砍八十斤的木柴，进宝封城卖完，用换来的钱买了菜，才能回家看书。傍晚，还得去菜地里淋青菜。不说了，去吃饭，一会儿还要收拾东西赶路呢。”
“好。”亭空笑着点头，静静看着少年清瘦颀长的背影。
于他，于自己，于李浅，于姚端，一切苦难，都已过去了，不是吗？
李浅向来是做生意的能手，散伙费跟他平日的敛财积累，李帘跟着他，断然不会再吃苦。
半个时辰后。
朝阳初显，雀鸟脆啼。柳儿细翠粉桃娇，迎风低笑露妩媚。
一道纤丽倩影靠树而立，黛眉紧蹙的瞪着院中走进走出的清朗少年，呼吸微急的抿着唇。
“咦，好像忘了把扇子装进去，墙上的画还没有装下来。亭空，你怎么都不提醒我一下呢？路上要是天气突然变凉就糟了，得多备两件秋衣。家里的铁锅挺结实的，用了五年还不坏。若是不得已要在野外投宿，用来煮东西挺好的……还有小毛，要是把它扔家里，铁定会饿死，送别人我又不乐意，指不定会被虐待……”
李帘一张嘴开开合合，不停跑进跑出。
院子里满是书籍，还有大桌长凳，锅碗瓢盆等让人眼花缭乱的琐碎之物。若非手上没有工具，这家伙铁定把床也拆了一并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