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张雕花的古木大床,雪青褥被,云纹罗帐。床前的案上,正焚着据说可以使人沉静的百合香。我面无人色,呆呆地靠在床榻上,心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今天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四天。
自从那天亲眼看着苏老爷被砍头,到现为止,我已经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
我真有那么胆小?暗自汗颜之余,我也无奈。
这不能怪我,实在是因为那一幕太过血腥。你想想,现在人再穷凶极恶,再十恶不赦,也最多不过是一颗子弹送他上路。打得偏了,顶多再补二枪。哪里会像古代这样,一把大刀硬生生地从人脖子上切下?
而且那个变态的皇帝,居然还要逼着可怜的我去亲自观看。实在是让人不寒而粟。
不过,厌恶归厌恶,既然一不小心来了,我想上天也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地再让我回去。
所以,在这醒来后的这一天,我最大的任务,便是要尽快地弄清楚我自己现在的身份。
这不仅是自己首先保命的法则,也是为了整个大局着想。因为我忘不了苏家老爷在临死前那对我托付的眼神。
太沉重,太期望。纵然他不是我的亲爹,可我也总得对这个自己占用的身体负责吧?
现在的苏家,正笼罩在苏老爷过世的悲哀气氛中。
从窗户里望出去,只见四处是条条白幔素巾,不闻人声,不见风声,亦听不见鸟鸣。整个内院是一片死寂般的阴沉。因为是皇命下旨斩首,所以人死后家眷是不能为其举行葬礼的。除了一个冷冷清清的灵堂和几个守灵的家人之外,再没有任何活动。
我心里酸悠悠的,唉,想不到一穿过来,就来到了这样的环境里。纵然苏家从前是上京的大家,眼下,只怕也只落得个树倒猢狲散了。况且这里面究竟是为什么斩首,还要牵累出哪些东西来,我现在都是一概不知。
在床榻上动了一下,我挪诂身子稍稍向后坐了坐。
一不小心扯到背上,依然是让人难以忍受的灼痛。看来这一身伤要养好,没有半个月,是不用指望了。这从前的苏青墨也不知是男是女,身子似乎并不强壮。看来这段时日,我得替他好好养一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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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处打量眼前这间屋子,家具灵秀纤巧,隐隐透出些女儿气,却又不像别的闺阁那样脂粉香浓。一眼望去,一律是淡青的装扮。从床上的被盖到壁上所挂的绢画,处处都是温润的青色系。
也难怪这位主人叫青墨,原来他生前甚爱青色。
想到这里,我却小小地犹豫了一下。我现在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啊。可为什么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叫我公子呢?玄华,监斩官,包括那自称是我娘的妇人,还有已死的苏老爷。在他们眼里,苏青墨可都是一位公子啊。这让我有些糊涂,就算这苏青墨是女扮男装,可没有必要自己的娘亲也不知道啊。
难道是上天故意戏弄,让我一个美好年华的女儿家,穿到这里来要硬着头皮去做一个年轻公子不成?
正在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的时候,却看见那淡青的门帘被掀开了。
换上了一身蓝衣的玄华随后走了进来。他头上扎着显眼的白巾,显然是为苏老爷带的孝巾。一抬头看见我靠坐在榻边,立即便要上前来搀扶,可走到榻边,却又疑迟着收回了手,恭敬地问道:“公子醒了?可要玄华伺候你喝药?”
喝药?我抬起眼,想到那些黑沉沉的苦汤汁便想摇头。可转念一想自己若不快些养好伤,这样一直躺着也不是办法。所以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玄华见我点头,退身便从外屋端着一个青花大碗进来。左手上顺便还带有一碟蜜饯。
连这个都有想到,看来的确是个挺体贴的书童。我心情颇好,对眼前这个漂亮的书童亦有好感,所以一看到便笑了:“还有蜜饯?真不错。”
玄华疑惑地抬头看我一眼,好像我这句话说的颇让他奇怪。
我被他一盯,想到苏老爷刚刚去世,苏家现在上下正沉浸在悲伤之中,便赶紧收敛了笑容,掩饰着接过药碗就要喝,却不料玄华连忙叫了一声:“公子!”
“嗯?”我愣住了,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他一手把药碗向我嘴边递过来,一边端过案上的蜜饯,道:“公子不含一粒在口中吗?”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苏青墨喝药的爱好,是先把蜜饯含在口中然后再喝。而我,刚刚显然是露馅了。心头一惊,我不动声色,抬头道:“哦,没事,我先喝完再吃也是一样的。”
说罢自己接过药碗,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表面上看来虽然英勇,其实口中早已苦得麻木。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快刀斩乱麻而已。
看着我的海饮,玄华的表情简直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看到我又从碟中捡了二粒蜜饯放进嘴里,这才反应过来,微微咳嗽一声,脸色竟然有些红了。
我一连嚼了好几颗蜜饯,他收了药碗,恭敬地退了下去。
不到片刻,却又拿着一套白色的薄锦素衣进来。
他将衣服放在我枕边,说:“公子身受重伤昏睡这几日,奴下也不敢擅自挪动公子身体,所以一直未曾替公子洗漱换衣。公子今日是否要叫人来伺候沐浴?”
“沐浴?”我心头一惊。看看自己身上依旧是当日所穿的那一身血衣。虽然上面早已污渍不堪,心头却没有来由得松了一口气,幸好他没替我洗,天杀的,我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想到这里,我便对他说:“是要沐浴了,不过要人伺候就免了。大家现在都在为老爷的事伤心着,我自己来吧。”说着,也努力作出很悲伤的样子。
玄华看见我脸色忽然变得沉暗下来,微微上前一步,竟一下跪在了我面前:“公子,切莫因为过度忧伤而伤了身子,老爷临走前吩咐过奴下,要玄华这一辈子誓死照顾公子。玄华还请公子节哀顺便,以大事为重。”
“大事为重?”这下应该轮到我目瞪口呆了。难道这苏家老爷惨死的背后,还有什么更大的阴谋不成?可我现在是堂堂正正的苏家公子,他所说的大事,我没有理由不知道啊。可是又不能开口问他。
想到这里,微一思虑,我便亲手将他扶了起来,故意很沉重地说:“你说的我也知道,只是眼前这个样子,我真不知道要如何着手。再加上这身子不争气,一躺就是这么多天,连想亲自为爹爹守灵也不行。唉,想想,只觉脑中一片混乱。”
这几句套话的说词果然有用,玄华上前一步扶着我坐好:“公子切莫急躁,先养好身子最为重要。如今公子能侥幸逃过大难,眼前须静待时机,韬光养晦,等到机会成熟替老爷翻了冤案,才能报此血海深仇。”
翻案?报仇?我瞪大了眼睛,难道这苏老爷竟是冤死的不成?
这么看来,又是古代历史上常见的昏君错杀忠臣了?
我暗暗有了些头绪,口中却还是既如一往:“唉,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连爹爹如今都……我一个人,又能有何办法日后雪仇?尚不知那仇家……”说到这里,故意喉咙哽咽,悲伤的说不下去。
其实我现在最想弄清的莫过于是苏老爷为什么惨死,究竟又是何人害了他。以及当前仅剩的这些苏家人又是处于一种何样的境地。这样方能想出一点头绪来,知道应该怎么往下面走。
果然,玄华一听,眉色间露出愤恨:“公子,时事尚不为我知。那人如今虽然宠冠天下,但终有一日是邪不胜正。她今日公然强行惊吓公子,日后必定会暗中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公子只需静养待时便可。”
他说的那人是指谁呢?我暗暗一想,突然回忆起那天官兵们所说的“戚妃娘娘”。我记得没错的话,他们可是拿着她的令牌前来押我过去的。这么看来,这个戚妃,倒是个幕后的人物了。
只是她究竟会因何事和苏老爷结上了仇,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史事皆有论证,一旦朝野之争扯上了后宫,这中间参于的人多半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如果那个后宫之人再是个绝色艳姝,一旦遇上贪色的昏君……唉,我叹了口气,感觉肩头异常沉重。苏老爷啊苏老爷,你走得倒是威风大义,可留下我这个后来的茫然无半点头绪的局外人,就实在太不应该了。
见我半晌不再说话,玄华也站了起来,说:“公子,那奴下这就去吩咐人送热水来。”
我看看眼前的少年,不过也才十六七岁的样子。比我在原来还要小好几岁呢,地位虽只是个书童,却在整个家庭发生这么重大的变故下也能处变不惊,定然不是简单人物。
而且听他的口吻,那个苏老爷临终前也相当看重他。既然苏老爷能放心地把他放在自己孩子身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说不定我以后的生活,还得处处和他相互照应才是。
想到这里,我便向他微微一招手:“玄华,你先过来。”
他闻言,又是微微一愣,却还是温和地走到我身边站下。
我装作亲昵的样子拉起他的手:“我们都是共过患难的人了,你以后也别再奴下奴下的自称了。这样吧,我们以兄弟相称如何?”
谁知,玄华一听我这话却身子猛得一颤,似乎脚下也站不稳地踉跄了一下。
“你这是……?”我疑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他脸色苍白,眉目间少了那份从容淡定,似乎极为痛苦,却终究还是恭敬地说:“玄华的这条命本就是老爷和公子救的,既然公子说什么,玄华一定听从就是。”
我愣住了。他不愿意?可我亦不明白,他为何会在听到我说以兄弟相称的时候这么大的反应?想了想,我忽然惊觉,难道玄华他,他早已经知道了我是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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