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幽幽,鼻端有馨香不断飘来。还伴有耳边的阵阵微痒,闭着眼挥了几次手,也没能赶走在脸庞周围一直骚扰的东西。实在不耐烦了,我忽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刚想怒声讨责这个不知趣扰人清梦的家伙,眼前居然是一张俊朗至极的笑颜。
太子一身团龙袍服,金冠束发。看样子是早已醒来收拾打扮停当。眼下正一手撑在腮边,侧躺在榻上斜睨着我。
“殿,殿下……?”我舌头有些打结,一时没能明白过来眼前的处境。
“醒了?”他微微一勾唇角,笑声里透着慵懒,修长的手指中夹着一根五彩鸟羽,正一下一下轻挠我的耳垂。
全身一麻,一阵冲动涌上来,“啊,啊,啊嚏——”我只来得及捧住自己的脸,便非常不客气地冲着对面的人扔了一个大喷嚏过去。
拿羽毛的手赫然停下。惊呆,愕然。
不光是我自己,连带着帐外那正捧着洗漱用品的一长列宫女,都禀住呼吸面面相觑。
殿内的气氛一时安静的微妙,连风吹动帘帐的声音都一清二楚。我往后缩了缩身子,看着眼前正闭着双眼似在极力隐忍的受害者,一时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只得畏畏然伸出手去,想将那张俊脸上自己犯罪证据给擦掉。
手刚挨上他的额头,乌黑的凤目已经张开。受害者居然没有发火,看着我灿然一笑,伸手握住了我搁在他脸上的手。
“殿下……”我畏缩。
“起来吧,时辰不早了!侍候公子洗漱吧!”他笑意不减,一伸手从榻上将我拉了起来,对着身后一排宫女吩咐道。
“是。”宫女们口径一致,行动迅速,我像个木偶般伫在那里任他们摆布。
“公子,请公子更衣。”香琼一脸生硬,抱着一套锦衣进来,呈到我面前。
“更衣?”我诧异,看太子,他正端坐在软椅上,一脸兴味地看着我。香琼将衣服伸在我眼前,低头不语,一幅恭敬不让的样子。
“不,不用了。这袍子也是昨天才换,臣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太子殿下,还是回府再换吧。”我在心里暗暗嘀咕,但愿不是试探我的。
“公子……”香琼正要说话。太子出口打断了她:“既然如此,就算了吧!”香琼望我一眼,抱着衣裳悄悄退了下去,我暗中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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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宫出来,我从来没有过这样归心似箭的感觉。
当听到太子说我可以回府的时候,我连早膳都没了胃口吃,直想往苏府跑。一夜时间啊,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时辰,可眼下我竟是这样思念我的玄华少年。一想到那温暖沉静的笑容,心里就放松下来,比起这处处诡异的东宫要让我舒坦多了。
三柱儿跟我在身后,一边走一边招呼着:“苏公子,你倒是慢点。”
我不理他,他从昨儿晚上开始就是一幅苦瓜脸一直给我吊到现在,要不是太子的亲自命令,估计他也不根本不想来送我出宫。我一路连跑带走,快了要到了前宫门,这才正正经经慢走起来。三柱儿总算赶了上来,挨过板子的屁股估计好受不到哪儿去,走路都是踮着脚一步一挪。
“公子,这时辰还早着啦,你就这么急着出宫哇,要是奴才们,哪个不巴望留在太子爷身边伺候着。”他一脸微汗,跟在身边,话倒是挺多。
我回头对他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留在太子身边?公公怕是昨儿个板子还没挨够吧?”
三柱儿瑟缩了一下,讪笑着捋了捋袍子,“看公子你说的,奴才们哪能跟公子比啊。奴才在东宫当差也有五年多了,依奴才看啦,这太子爷对公子可不一般。”
我心下一惊,目不斜视:“哦,那公公说说,怎么个不一般法?”
三柱儿嘿嘿笑二下,“奴才知道太子爷殿下的脾性时好时坏,可不管怎样,也没有留过人在东宫过宿啊?公子是个男儿身,又非那些娇脂艳粉,能得太子殿下如此亲睐,以后官运亨通只怕是指日可待了。”
他笑的似是诚心诚意,然在我看来,这也是宫中奴才们的惯有的心理。
年纪轻轻的大好岁月,被弄进宫来当了不男不女的奴才,任是谁心里都不好受。运气好的,逢上个好主子,指不定能跟着飞黄腾达一番。运气不好的,一辈子当牛作马,死了也没人疼惜一下。
三柱儿这样结络着我,目的也不过是看了太子昨日对我的相待,盼望能结上个好官家,这样将来或许还有些出头之日。
我虽有些不快他的做法,但怎么说看来,这人心肠到底也不坏,也没有那些在主子身边当近差的人的傲气。想了想,回身与他一齐并着肩,状似亲昵地往他肩上一拍:“公公这话说的,在下不过是一介寒儒,哪敢高攀太子殿下,以后有不明之处,还望公公你多多指教呢!”
人果然是姓吹的,三柱儿的脸上也渐渐随着我的话云开日出,我觉得有必要再进一步拉拢拉拢他,伸手去袖底摸银子。这才想起自己根本就没带一文银两。来到现在,我一直不习惯古人那袖子底下塞着像石头一样的东西做盘缠,所以每次出门都是玄华准备,我从来不操心。
可今天这个机会不给些银子似乎有点过不去,摸了摸,我在腰带里侧找出一块玉佩。这块玉佩也并无甚起眼的地方,纯净白玉,不过既是苏家的东西,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
便顺手解了下来,递到三柱儿手里:“三公公,昨日出的匆忙,身上并无它物,这块玉佩送于公公,权当交个朋友了吧!”
三柱儿一看,眼都直了,脸上有惊喜闪过,口中却道:“这可使不得,奴才可受不起,这块玉乃公子贴身所带,奴才可不敢要!”
不等他再搪塞,我已经往他袖底一塞:“公公就拿着吧,不必客气了。以后还望公公多关照才是。”当时也并未多想,虽然记得此块玉是醒来就发现一直戴在腰带里面,但以苏府来说,随便一块玉佩,自然比比皆是。
三柱儿见此,满脸笑容,似乎屁股上的伤也忘了疼,走路轻快起来,话也渐渐多起来。
二人一路聊到宫门口,三柱儿有命在身,送我到宫门外便要回去向太子殿下复命。我想起昨晚太子要找的玉佩,问他,他一脸疑惑,“玉佩不是一大早就找到了吗?”
“找到了?”我摸不头脑,似乎昨晚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今早起来也忘了这事。
“最啊,奴才亲眼看到在太子殿下的腰上挂着呢!”他说,“香琼姑娘说,今儿一早太子爷自己在殿内找到的。奴才以为公子你……”
“哦,是,是,我想起来了,刚才一高兴把这事儿给忘了。”我心中疑惑重重,却不想再让他说下去,怕漏了底,只得赶紧截断他的话。三柱儿打了个千返身走了,我站宫门口,望着重重叠叠的宫阁楼宇,心里一阵茫然。究竟这里面有着什么样的阴谋故事是我不知道的呢?来路如何,去路又将如何?一时不免有些好笑,毕竟像我这样伤春悲秋的时候是太少了,也不太适合我自己的性格。
甩了甩头,转身向宫门外走去,因为皇上特赐了我入宫的令牌,宫门口的侍卫也不多加阻拦。然而一路出去的时候,我总觉得背后像有二道利芒在盯着我,让人不安。猛然回头,可除了宫阁亭楼之外便是葱葱郁郁的树木花草,根本看不见半分人影。难道是做了亏心事担心鬼叫门?我敲敲自己的脑袋,好像除了女扮男装,假冒苏青墨这一点之外,我还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吧?
来到宫门外的午场上,远远地竟然看到苏府的马车停在宫藻树下。
我心中一喜,连忙快步上前,一看赶车的正是王成,此时正抱着马鞭歪在那里打瞌睡。
我伸手敲了敲他的头,他一脸惺忪的揉了揉眼,看到是我吓得跳下马车就要请安。我止住他:“你一个人?”
王成有些结结巴巴:“小的……小的是和玄华公子一起来的,今儿四更的时候就守在这里等着公子出来了。”
“四更?”我有些惊讶,“你们知道我今天要出来?”
“小的,不……不知。是玄公子吩咐的。昨儿晚上,我和玄公子在这门外守到子时也没见公子出来,玄公子这才让小的先回去,今儿一大早他怕公子您出来了不方便回府,就又嘱咐小的赶着车和他一块儿在这儿候着……”
王成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进去了,只觉得胸中温暖轰动一片。
在宫中应付太子的时候,和香琼吵嘴的时候,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在挣扎、在小心翼翼,却原来始终有一个人在背后默默的守护着我,纵然这宫墙将他和我隔开,纵然他平时对着我的言语极少,可从行动上,他从来不会对不起苏青墨,对不起他的大小姐。
我不想去思考他对苏青墨的感情是属于哪一种,眼下的情景已经让我深深迷恋,心中有一角正在软软的化开,弥漫到整个身心,让我这个外来人,已经不知不觉地陷了进去。
想到这里,鼻子也有酸楚,使劲吸了一下,我问:“玄公子呢?”
王成左右看看,摸了摸头,“刚刚还在这儿的,眼下看着像是到那边去了,小的这就去叫他回来。”
“不用了,在这儿守着吧。”我挥了挥手,深吸了一口气,往王成指的宫外护城河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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