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下山，且走且想。我们也不扬鞭，只信马由缰慢游，回到城里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
从齐轩口中得知，朝中最近的日子也不太平。
前方云水城战事，一日比一日吃紧。现在已渐渐天凉，一旦入冬，北方气候寒冷，对两方交战军士来说都不是好事。所以敌我双方现在都蓄足了劲，久久僵持不下。然而说到底，如果战事拖的太久，对于不习惯严寒的我方军士来说，肯定是更不利的。皇上天天为此事茶饭不思，朝臣更是议论纷纷。
而且自从太子上次拉着我参加了那一次议政之后，朝中也渐渐有大臣将心思瞄准到了他的身上，时不时会来明查暗探一番。
不过也不以为惧，在他们眼里，自然不会有别的打算。只不过是看着东宫痴憨，想借此拉拢利用，作一把在皇帝面前的开路利剑而已。
我心里隐隐担心，太子隐晦至深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不受人注目，现在却因为一个无心的举动而毁于一旦？
齐轩是极聪慧的人，对于朝中局势的分析，因为是多年在太子身边的暗卫，自然比玄华更胜一筹。
“公子不必为殿下担心，”他骑在马上，眉目间有笃定的自信，“这事本就是殿下自己打算的，现在崭露头角，必然有他的打算。”
我默然，的确，太子隐忍这么多年，最终目的并不是一辈子装疯卖傻。铲奸除寇，一统鸿图大业，这才是他的最终梦想。想到这里，却又觉得心里若有所失。毕竟，将来有一天，他是要君临天下的，而那时，我与他……结果自然不甚乐观。
“殿下还让我转告公子，上次他答应的事情，也已见机做好。靠山王那边，暂时应该不会为难公子和府人。”齐轩扭头看我，眼里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怔忡片刻，想起他说的是上次靠山王所托之事。
只是，让皇帝调令西甲军出征，真的如此容易吗？况且，从内心里来说，我也并不愿西甲军冒然出征，给奸党一伙趁虚而入的机会。
然而，我发现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不堪一击。在目前的局势下面，各方都是侍机出动的猛兽，我这个身外之人，唯有慢慢前行如履薄冰，静观此事，方为上策。
打马进城，上京城中繁华依旧。我们绕着前街慢行，很久没有出来逛过了，感觉一切都新鲜。
时已傍晚，在外奔走一天，眼下看着路边飘摇的酒幌和茶帘，便觉得一阵饿意涌上来。正这么想着，还未开口，肚子早已诚实的先叫了起来。
齐轩一听，不由哈哈大笑。
我瞪他一眼，别过头去。肚子叫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且他也明明知道我是位大女子，还这样不顾情面的嘲笑，真让人难堪。
“公子，你我好歹也算是今日初见，不如今晚就在城中用餐，我做东请客如何？”他状似赔罪，一脸的故做认真。
我斜睨他一眼，这人真的只是太子身边的一个侍卫吗？
无论是说话，处事，还有气度，都不像是一个侍卫所有。不过他既然开口，我也乐得愿意，当下也很诚实的回复：“那好，我也正有此意，既然如此……”
我四下打量，故作沉吟，心中却在想着怎么好好整他一整。
一扭头，正好看到前面街上得月楼高飞的檐角，便笑着一指那边：“既是初次见面，自然也得隆重一些，这样吧，我们就委屈委屈，上得月楼去吧！”
怎么着也得让你狠狠放一回血吧？我在心里幸灾乐祸，却发现齐轩根本不为所动，只扭头打量几眼，“那里？”见我点点头，一拍马便率先而行，“行，那走吧！”
我跟在后面，心中有些发虚，反正我自从做了苏府的公子之后，出门是甚少带银子的，现在袖里顶多也只有不到五两银子，要是因为吃白食被扣在得月楼，那面子丢了事小，伤了皇家脸面可大，毕竟我还是个身挂五品官衔的太子侍读。
然而转念一想，齐轩在宫中这么久，自然也听说过得月楼的大名，他这么坦然前去，心中必然是早有准备，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我私下里也想见莲衣一面。关于玄华的事情，现在人虽然不在了，可总有无数疑惑缠绕在脑中。最初在得月楼饮酒时的情景，如今时时浮现在脑中，或许，找莲衣细细打探一番，她应该知道一些这其中的情况。
进了得月楼，里面的气派依旧不减当日。
我们并未进雅间，只随便找了临窗的位子坐下，待小二上来点菜，我这才发现其中之疑。眼前跑堂上菜的这一批小二，竟然都是从未见过的新鲜面孔。
“你是新来的？”我看着手脚麻利的小二，问他。
“回客官，小的正是半月前来的，不过客官放心，小的原来一直做此营生，保证侍候二位周到，客官……”一脸谄笑的小二还要接着说下去，我抬手止住了他。
“这些都是最近新换的吗？”我看着厅里另外的几个。
“可不是么，都是跟小的差不多前后几天进来的。”
我愣了片刻，对面的齐轩也一脸疑惑的看着我，然后径自拿起菜单点菜。
小二待他点菜完毕，正要退下去，我喊住他，“等等，”从袖子里拿了一块银子给他，“这是给你的，问你几句话。”
小二一掂手里的银子，顿时眉开眼笑，“瞧您说的，客官您有什么话尽官问，小的虽然才来这得月楼不过半月，可这上京城的事，只有没发生的，没有不知道的……”
我懒得听他啰嗦下去，只道：“得月楼为什么突然换了这么多小二？原来的那一批呢？”
小二一听，低下头来压低了声音：“公子怕是有段日子没来了吧？”
见我点头不语，又道：“公子难道不知，这得月楼已在半月前换了新主人吗？原来的那一批，听说跟旧主子感情非凡，想必是都带走了吧！”
我手里的茶微微一倾，险些洒了出来，“你说什么，得月楼换了老板？”
“是啊，”小二眨巴着眼睛，“听说原来的主子好像是家里发生了什么急事，急于赶回去，所以以一笔不小的数额将此楼盘了出去。公子您想啊，这得月楼在京城谁人不知，一听说要脱手，那还不是人人抢着买？所以啊，咱们现在的主子就以……”
我摇了摇手，只觉得里面蹊跷无比。原来逢到莲衣时也曾问过，她只说从小就父母双亡，无任何家眷亲人，后流落青楼，苦熬十几年后，才渐渐经营起了如今的得月楼。
当时听罢，心中并未有疑，只觉一个弱女子能够如此，已实属不易。可现在，她却因家有急事而突然离去？直觉上告诉我，莲衣的背后，一定藏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看了看呆愣在一边的小二，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忽然见到都是陌生面孔觉得好奇问问罢了。对了，你们如今的主子是哪一位？”
小二正要说话，一抬头看见楼上雅间里出来的一位中年男子，忙悄声道：“小的也不太清楚，新主子甚少与我们见面，如今楼里的事情都是由崔管事一手把控。诺，那位就是崔管事。”
我抬头看去，只见是一美髯长须的中年男子，白净面皮，气度从容，看上去不像个经商营道的生意人，倒更像个饱识学者。
齐轩也抬头望了一望，敲了敲桌子道：“再不让人去上菜，只怕会饿死在这桌上了。”
我见小二还一直站在桌边，只得挥了挥手，“好了，你先下去吧！”
小二去叫菜，齐轩倒了一杯茶，道：“看你疑神疑鬼半天，到底在纠缠什么事情？”
我微微沉思了下，暂时还不想把玄华、莲衣的事情告诉他。只笑了笑道：“鼎鼎大名的得月楼忽然换了新主子，难道不是件奇事吗？”
“那有什么，生意人，今天发，明天倒，你来我往比比皆是，移东换主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是，可这位主子走得却有些蹊跷。明明只是孤家寡人，且此楼正如日中天，步步生辉，她却忽然以家有要事退隐，难道不怪？”
齐轩抿了口茶，神情悠闲。看在别人眼里，他喝茶的样子也像在喝洒：“如此说来，倒是有几分文章在里面了，奇怪……”他微微侧头沉吟起来。
“奇怪什么？”我接口问他。
他却像是一怔，反应过来，淡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对了，这得月楼原来的老板可是位女子？”
我点点头：“不仅是位女子，还是位八面玲珑，风情万种，让男人一见倾心的尤物，而且她……”
说到这里，发现齐轩一动不动地正盯着我，不由一愣赶紧住口，怎么听着自己刚才这语气，竟然有点酸溜溜的，难道嫉妒是女人的天性？
齐轩不待我发话，立即又笑起来，十足一个取人为乐的样子。
我恨恨瞪他一眼，这家伙真是见鬼了。第一天见面，而且还是我的跟随，居然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屡次嘲笑我！不过我也懒得跟他计较，眼看着小二已将喷香的菜送了上来，不由食指大动，先喂饱肚子再说……
在得月楼吃吃喝喝，慢慢消遣完，出来时城中已是万家灯火齐上的景象。
齐轩牵着马走在身后，一时难得的沉静。
我在脑中想着得月楼如今和过去的种种一切，想起原来看到莲衣身边所带之人尽是身藏不露的好手，不由好奇，问齐轩：“你是武学高手，依你看来，今天这批得月楼的小二，是身怀武功之人吗？”
齐轩愣了下，摇头，“他们一个个气息喘浊，步伐沉重，一看就是多年劳作的普通下人，哪里会什么武功！”
“哦——”我静下心来，点头。
“不对啊！”齐轩又接着开口，声音微扬。
“什么不对？”我回过头去，看到他在灯下凝望远处的疑惑神情，英挺的双眉也皱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他看看我想要张口，又笑了，“算了，或许是我胡说的……”
竟然卖起了关子！
“什么事，你说啊！”我有点微愠，这家伙总是这样。
“那我说了你可别害怕啊……”他凑上来，“我有第六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扭头看看四周，街道井然，华灯初上。一派详和安宁，哪里有什么事情？不由狠狠擂他一拳：“就你会瞎说！”心头也却隐隐不安，眼皮轻跳了几下。
“我说不说了，你偏要说。现在又这样。算了，赶紧回府吧！”齐轩扶着我上了马背，自己也跟着跳了上去，一白一黑二只高头大马，嗒嗒往苏府奔去。
虽然城中繁喧，不及野外幽静，然而在夜空下驰马的感觉却也不坏。
经过白天一天的煅炼，再加上身下的千里良马，我渐渐放开胆子，任其疾驰起来。
二耳边呼呼生风，人如在云端。我在前，齐轩在后，不多时便远远看府门口的大红灯笼，亮堂堂的直灼人眼睛。
我心中微喜，放慢马速，正要说话，却看到齐轩的脸色凝重起来。
“你看——”他赶上来与我并马，“门口……”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刚刚一时没注意到，只觉得府门口的灯笼亮了许多，却没有注意到门口正立着一小队人马，人虽不多，但看他们的着装和站立的姿态，无疑是内宫禁卫。
禁卫个个神情严肃，手中举着油亮的火把，正分成二列立在苏府大门口。中间，一个年老的宦官正面色沉郁地在台阶上走来走去，看上去像是皇帝的贴身太监王如海。
心中急如鼓点敲过，我一时迟疑，齐轩在身后悄声道：“是内宫禁卫，小心应付，先过去看看再说。”
我沉下一口气，轻轻打马上前，刚到门下，王如海已经一抬头见了我，面上终于神情一松，尖声尖气的喝道：“好哇，终于回来了，来人啦，快快给我带回去！”
数名禁卫闻声围上来，明晃晃的火把照的我眼花缭乱，我被木然拖下马，一时根本来不及反应。
PS：关于下一章将要发生的事情，建议朋友们可以先看看前面第二十五章，当日我曾在那里埋下一个伏笔，此事也是下一章的导火索，只怕时间过长，大家淡忘，做个提醒，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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