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天君向着他们走来，桑越轻柔地拍拍拂玉的肩膀，和煦地笑着：“你先去别处等着舅舅，舅舅和天君有些事情要说，说完了咱们一起回长生府。”
拂玉正要走，手臂却猛地被一只手紧紧抓住，她回头正对上天君隐隐带着怒意的脸。天君说：“那些事情何不当着拂玉的面说，你到底想要瞒拂玉多久，又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桑越瞬间冷了眉眼，一字一顿：“你确定，那些事情要当着拂玉的面说？”
气氛骤冷，竟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气势。
天君面色一白，须臾，颓然松开了手。那些事情，确实不适合当着拂玉的面说。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神秘？”拂玉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一时也不愿走了，又怕他俩一会儿两句不和又打起来，那时她一旁还可以帮帮舅舅。她顿了顿，又问，“对了，天君刚才要和我说的那个女人是谁？”
静默，两人异常的静默，没有一个人开口。
拂玉看一眼桑越，又看一眼天君，扫兴地摆摆手：“都不愿说算了。”环顾了一眼四周，没看见月老的人影，她便溜达溜达去找月老，走的时候还跟桑越说，要是他和天君打架，一定不要忘了喊她，她来给他呐喊助威。
“你将她抚养得很好，很活泼，很率真。”天君望着蹦蹦跳跳跑远的人儿，面上也蒙上一丝笑意。
桑越看向远方，浑身上下透着股疏离，嘲讽一笑：“今日你来见她，是想父女相认？真是个笑话，当年琼雪怀着她独自承受天劫时，你在哪里？万年的时间都过去了，没有你她也成长得很好，你又何必来找她？”
“我之所以到现在才来找她，是因为你说了谎。琼雪灰飞烟灭后，你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她一起灰飞烟灭了，我信了，并为此痛苦了万年之久。若不是最近听月老说起拂玉，我怕是永远也想不到琼雪的孩子还活着”天君手握成拳，指节泛白，愤怒道，“听月老说，这一万年间你不许拂玉出蓬莱，你也没有对外界透露半句她的存在，不就是害怕我知道！月老说，拂玉并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想来也是你刻意没告诉她。桑越，拂玉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而我才是她的亲人，是她的父君。”
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桑越兀自笑了起来：“父君？若是拂玉知道当年的那些事情，不知道会不会认你这个父君，就是琼雪仍旧活着，怕也不愿拂玉有你这样一个父君吧。”
天君的面色又白了几分，桑越所言确实是他心中所忧。听闻拂玉的消息已有些时日，他却迟迟不敢来见她，因为情怯，也因为这一层顾虑。
“就算拂玉愿意认你这个父君，天后又岂能容得下她？”桑越冷哼一声，一针见血地指出，“那场天劫琼雪原本是可以避过去的，却没能避过去，和你，和天后，都脱不开关系。”
天君心中凄苦，琼雪的死确实和他脱不开关系。若非他将她从长生府带到九重天上，若非他对她盛宠不衰以致惹来天后的妒意，她也不会遭到天后的算计。若是当初他对她再多几分信任，若是他当初理智一点清醒一点看透天后的诡计，她也不会在无人的雪神殿凄凉死去。
琼雪飞灰烟灭后，桑越红了双眼单枪匹马杀上了九重天。天宫玉阙前，面对桑越声声质问，他的心也似被生生剜出一个大洞，呼呼的往里进风，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不是不爱琼雪的。
他第一次见到琼雪，便是在桑越的长生府，琼雪白衣胜雪，墨发如瀑，立在那一棵开至荼蘼的辛夷花树下，葱白的指尖拈着一朵辛夷花，矜持婉约地笑着，目光灼灼，人比花娇。
那一刻，他便动了心。
那时，他地位虽尊，年纪比桑越也略长，却和桑越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两人曾在十万年前并肩作战协力镇压过魔族叛乱，共同力挽三界于狂澜之中，是同生共死过来的。可那时他却为了得到琼雪，狠狠伤了桑越的心。
他不是没有看出来，桑越喜欢琼雪，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悄然喜欢。桑越便一直是那样的人，温润如玉，笑容清浅，看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但若真对一个人上了心，便会将她搁在眸间心上，熟知他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来。
他犹豫过，试图放弃过，深知不是他第一个遇见琼雪，深知不该去抢好友的心头挚爱。可爱情总是由不得人的，他割舍不下，一次次不顾及天君的身份往长生府跑，热切地向琼雪表达他的爱意。
或许相比于桑越安静温和的关怀，琼雪更喜欢他热烈奔放的追求，琼雪欢喜地接受了他，跟着他去九重天上做了雪神殿的司雪上仙。
琼雪离开长生府前，他陪她去向桑越辞别，桑越却始终背对着他们，挺直了腰背，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他和琼雪转身要走之时，桑越依旧不肯回头，却蓦地开口：“你要好好珍惜她！”
他听得出来那句话里夹杂着无限哀伤，他知道，桑越没有释然，没有从心底放下琼雪，却是真心将琼雪的幸福交托于他的手上。然而，他却没有如桑越所愿，没能带给琼雪幸福。
天君长长一声叹息，满心怅惘。纵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君又如何，纵他拥有十几万年的修为又怎样，他仍是不能挽回已逝去的时光，无法在心爱的女子需要的时候站在她的身旁。
“我只是想弥补琼雪，弥补拂玉。”素来威仪万千、睥睨仙界的天君此刻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踟蹰万分，嗫嚅成声。
到底曾是昔日旧友、往日君臣，也曾把酒言欢，也曾共过生死，桑越也不愿做的太过，遂凉凉道：“你该弥补的那个人已经灰飞烟灭，再也寻不见踪迹，至于拂玉，她有我就够了。所以，你走吧，别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