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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了擦脸上冰凉的泪,我抬头看林白岩,而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眼中的光芒令人无法忽视,我颇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今天想了一下,麻烦你不太好,刘叔叔腾了个房间给我,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我突然无言以对。

我实在难以忍受这让人窒息的气氛,故作轻松道:“你家真舒服,厨房也很大,我还有点舍不……”

“那就住着吧。”他猛地开了腔,我惊得忘了合上嘴。

他走到我面前,我本能地退了退,而他蹙眉看我,声音很轻微,却极具震撼力:“你知道我最近有点麻烦对吧?”

我木然地点点头。

“而且他们知道我住哪里,但是我不知道哪天他们会对我下手。”

我愣在那里,随即开始游移不定,看起来这个男人确实处于危险的边缘,而且属于外强中干型,我听出了他的懦弱和害怕。

我突然觉得撇下他走开有些残忍,他明明需要帮助。

外表刚毅如林白岩,他难得一见的求助让我动了恻隐之心,接下来他说了一句令我眩晕的话。

“莫愁,你别笑话我,我晚上一个人会怕。”

在我先是错愕后是哭笑不得再然后更加举棋不定时,这个大男人继续尽情表达他内心的怯弱,无比诚恳地说:“前些天我一直在失眠,昨晚因为有你在,才睡得安稳些。可能我最近太紧张了,所以对你的态度……生硬了些,但是你要知道,我需要你。”

眼前的这个男人破天荒的可怜样让我同情心泛滥,我怔怔地看着他,很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安抚一下,但还是克制住了,张了张嘴要拒绝:“可是……”

失望溢满他的脸庞,林白岩用几乎哀求的嗓音低低地唤我:“莫愁,好不好?”

明明是气势凌厉的一个眼神就能震慑住人的男人,突然流露出这种与形象不符的脆弱眼神,我哑然失笑,低头再也掩饰不住地笑了出来:“好吧,好吧,等你不危险了我再走。”

我话刚出口,林白岩的眸光一闪,像个得到甜心糖果的小孩,蓦地将我手中的大衣披在我身上,讶然的我则像个木偶任由他摆布:“喂,喂,你干什……”

下一秒钟,裹得严实的我被他拉出门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自信与威严:“买点东西庆祝一下。”

职责使然,我义正词严地阻止他:“你应该少出门。”

林白岩打开车门,在路灯光下竟笑得有几分邪魅,他指了指月朗星稀的夜色:“这么美丽浪漫的夜,杀手大概暂时会忘了我。”

我的心紧紧一拧,抓住他要开门的手,罔顾这份亲密沉声说道:“不能大意。”

他笑得调皮,眸光闪耀迷人,冲我兴奋地眨了眨眼:“有你在,我怕什么?!”

而后他潇洒地开了门。

我气极:“林白岩,你刚才明明还怕得像只老鼠……”

他嘴角欠揍的笑容更深,将我塞进车厢,眨眼故作神秘道:“我是老鼠这件事只有你知道,千万别告诉别人。”

明明他说得很正经,可我总有一种他在耍宝的感觉,而这又与他一向严谨的形象格格不入,我忍受不住,咯咯地笑了出来:“你放心,我谁也不告诉,啊,对了,你记得长羊耳朵的国王的故事吗?”

林白岩发动车子:“记得,有秘密的可怜人。”

我来了兴致,转头问他:“你的秘密只告诉我,我憋坏了怎么办?”

林白岩饶有兴趣地瞥了我一眼,含着笑意:“你可以挖个洞,把秘密告诉那个洞,然后再填平。”

我眯着眼睛,抚着下巴:“好主意……但是那个洞憋坏了怎么办?”

他状似愁苦地想了想,而后缓缓地转过头看我:“它憋坏了关我什么事?”

我终于控制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心里想着,又哭又笑的夜,简直疯狂。

纵然存在着一百个理由能说服我离开,但我只用了一个理由让自己留下。

林白岩需要我。

我爸为救同事坠下万丈深渊后,我几乎每晚都夜不能寐,我深深地自责着。我抓心挠肺地想,如果那一刻我能守护在我爸身边,我一定不让我爸孤身走在悬崖峭壁上,我死都不会让我爸出事。

那段时间我几近崩溃,我空有一身抱负,却不能竭尽所能保护我爱的人,我是废物我愧对我爸。

庆幸的是,在我失魂落魄,每天都在我爸坟前发呆的时候,我遇见了摔得浑身是血的林白岩。

他让我重新涌起了一种“我被需要”的感觉,他让我体会到我的价值,我感激他,我空落落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慰藉。

第二天林白岩去上班,却不让我跟去,他这一脸的坚毅与昨晚判若两人,我心想他好面子,只好耐心说服:“虽然你不告诉我你因为什么有麻烦,好,我不干涉你,但是既然你雇佣了我,我就必须要尽好职责,我必须跟着你,没有哪个保镖是在家里吃闲饭的。”

林白岩眼中流转着耐人寻味的光芒,我感觉他想笑,于是斩钉截铁地说:“没得商量,我不能毁了这个行业的信誉。”

然后,我踢着正步走到他的车边,脸上挂着职业般的笑容:“林先生,请你配合我的工作。”

我一路紧随林白岩到了他的律师事务所,神经紧绷,他倒好,中途还停下来买咖啡,我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他却一脸悠闲,中间还欣赏了一会儿清晨雾蒙蒙的天空,自言自语着:“看起来要下雪了。”

我拉紧他昨晚给我买的崭新的大衣,跺了跺脚,见他还站着不动,只好提醒他:“你上班要迟到了。”

他懒懒地看了我一眼,又转头望着晨曦一方迷茫的光晕:“我在等下雪。”

我承认我不排斥罗曼蒂克,甚至说得上喜欢,但是这样一个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的早晨,这个一身干练的优雅男人却孩子气地在街边等雪花飘落,实在不是常理。

我刚想开口,他已经回过头来:“我就是在下雪天出生的。二十八年前的今天,这个时候,下雪了。”

说完他终于迈开步子,而我却愣住了。

在与世无争的乡下待久了,思维就像许久不用的镰刀,有些钝了,等到林白岩离我有几米远,我这才缓缓意识到,今天是他的生日。

我拔腿追上林白岩,等离他半步不到,他猛地转过身,我吓得倒抽一口凉气,退了两步,稳了稳急乱的呼吸,讷讷地说:“生……生日快乐。”

“谢谢。”他笑眯眯地看我,表情好似三月春风吹醒杨柳岸,我看不大习惯。

他心情极好,走开没两步,又回过头冲我笑了笑,我的心跟着惊了惊:“莫愁,晚上给我做饭吧。”

“哦……你不跟家里人过吗?”

“他们都在国外。”

“哦……祝贺你奔三呀。”

“我才二十八岁。”

“真的吗?嘿嘿,我那时还告诉旺杰她妈,说我救了个中年叔叔呢。”

见他面色微冷,我慌忙补了一句:“哦不,是中年美叔叔。”

林白岩冷冷地睨了我一眼,寒气逼人地坐进车中,薄唇紧闭,再也不跟我说话。

我默默地坐在车里,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问自己:这样对待一个寿星,是不是残忍了些?

我决定了,如果他不打击报复,今晚我就烧一桌满汉全席,算是庆贺他终于从一个毛头小子,蜕变为中年美叔叔。

我本来只打算护送林白岩到他的事务所,然后去找刘叔叔,但是到了他事务所门口,前台小姐已经漾起微笑,我含糊地说了声:“那我先走了,再见。”

下一秒钟,他拉住了我,目光炯炯:“你去哪儿?”

前台小姐的脖子显然已经伸长了,我尴尬一笑,挣脱开:“我去找刘叔叔,你不是说一天都待在事务所吗?那应该挺安全的,下班我再来接你。”

他一脸严肃:“你确定你不会迷路?”

听不得他这语气,我直视他道:“林白岩,你听好了,我虽然在乡下待了几年,可你别看不起人,我可是土生土长在A市,我连A大有几个狗洞都知道!”

以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争辩完毕,我就潇洒地转身步向电梯。

“莫愁,等等。”林白岩在我身后喊我的名字。

“莫愁?”一个愕然陌生的细软女声尖锐地插了进来,听到她喊我的名字,我不禁转头看。

站在林白岩后面的是个高挑的长发美女,五官明艳,妆容精致,白色大衣配上脚上一双黄色皮靴,典型的写字楼OL打扮,气质更是有几分清冷,给人不易亲近的感觉。

林白岩神色有些复杂,眉目清冷起来:“方菲,你怎么来了?”

而这个美女恍若未闻,站在他身后,一直用那双美丽的眸子盯着我,我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正想抬脚走人,她却喊住了我:“等等,你是莫愁?”

她上下打量我,眼中有着不可置信,我看出她甚至有些紧张。

我不解,问道:“是,小姐你认识我吗?”

我一脸纳闷地看向林白岩,他抿紧薄唇,神色凝重,而那个叫方菲的女人这时终于不看我了,也不回答我的问题,她显然有些生气,所以毫不掩饰质问的声音:“白岩,怎么回事?你怎么把她弄来了?你有什么居心?”

方菲的斥责声果然够狰狞够凄厉,划破了这方的宁静,惹来不少上班族的视线,而我用眼角余光瞥见律师前台已经坐了三位前台小姐,而第四位正急急奔来。

我不满方菲使用的那个“弄”字,感觉自己像是个惹是生非的怪物,还算不上人,所到之处能搅乱一方平静,这方菲的口气令我有些不快。

“方菲,你冷静些……”

“你叫我怎么冷静?我两个月后就结婚了。”

我的心怦怦地跳了两下,林白岩就要结婚了?这个事实令我有些手足无措,我慌忙地看向他俩。

我和林白岩眼神交会,他看起来有些困扰,对我说道:“附近有家书店,你可以去看看,把手机开着,别乱走。”

方菲显然怒不可遏,因为巨大的愤怒使得她脸颊通红,眼神近乎狠毒,她冷笑一声:“林白岩,我认识你十年,今天才算彻底看清你!”

林白岩微微蹙了蹙眉,又恢复了一贯的高深莫测。

毕竟林白岩待我不错,而这位小姐显然是误会了什么,措辞太过强烈,本来不愿蹚这浑水的我,还是决定说些什么:“这位小姐,你大概误会什么了,我……”

方菲的眸子哀怨出水来,她凝视着我:“莫愁,两个月后我就结婚了,求你饶了我,也饶了他好吗?”

然后她神情凄凄地飘入了电梯间,秋水般的大眼望着我,直到电梯门彻底合上的那一刻。

我?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我眨了数次眼睛,这才把迷茫的视线对准林白岩,闷闷地说:“你不追上去吗?你的未婚妻误会了。”

他不看我,只是用严厉的眼神淡淡地扫了一眼拥挤的前台,前台好事的姑娘们瞬间作鸟兽散。

他终于看我了:“她不是我的未婚妻。”

我愣了愣:“那她结婚关我什么事?”

林白岩这次不说话了,径直转身走进事务所,背着我说:“把手机开着,不要乱跑,中午上来吃饭。”

刘叔叔在电话里约了我周末去他家说正事,我在外面晃了一圈,想了一轮心事,结果还没到午饭时间林白岩就打来电话让我回楼上,话语虽短,可我总感觉他上辈子是做老妈子营生的。

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说话啰唆?我不禁失笑。

在律师事务所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前台小姐用极其暧昧的眼神打量了我一次又一次,我只好挺着腰板冲她笑了笑,走了进去。

一路上我在思考自己在以怎样的身份出现在这个光鲜的地方,或者说林白岩是怎么解释我的身份的,虽然我不太在乎,但是保镖这种职业,究竟是不太体面的。

我微微低着头走路,结果走得有些冒失,撞了迎面而来的人的大肚子,被那弹力颇好的肚子弹到一步外。

我抬起头来看,一张乐呵呵的弥勒佛笑脸进入眼帘,他有些塌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色边框眼镜,四五十岁的样子,三层下巴微微颤动,看起来却很亲切。

“你就是白岩的小妹妹吧?”斯文老男人笑呵呵地问我,笑容友善。

“呃……”我的脑子迅速地转了转,揣测了几秒钟,莫非林白岩就是这么解释我和他的关系的?

还是先含糊地认了再说吧,我连忙腼腆地点点头。

我的余光扫到周边工作的事务所职员都把视线望向这边,我越发窘然。

“哦,嘿嘿,白岩一家的基因就是好,男的帅,女的靓。宋兰,你说是不是?”老男人拉住经过的一个短发中年女人说笑起来,更可怕的是,嗓门还挺洪亮的,我一时尴尬,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拘谨地站在一边撑着笑。

被唤作宋兰的女人也泛着浅浅的笑,看了看我,戏谑地说:“老韩,白岩要知道你把他妹妹拦在路上不放行,你可有得受了。”

老韩放声大笑,声如洪钟:“宋兰,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怕了。”

谈笑间,我瞄到林白岩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将一份文件递给门口的秘书后,朝我们这边走来。

“白岩,你来得正好,老韩把你妹妹堵在路上了,你这做哥哥的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老家伙。”

宋兰笑眯眯地招呼林白岩,在这种公众场合却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我看得有些咂舌,不过小心打量四周职员的反应,都含笑隐隐期待,看来这种戏码时常上演,大家已经司空见惯了。

林白岩舒展开笑容:“师姐,我哪敢啊。”

“你是老板,他也是老板,怕什么?师姐帮你。”宋兰挑衅地看着老韩。

老韩笑眯眯地搭着林白岩的肩膀,暗示他们是一个战线的兄弟:“白岩,看到了没?女人就是祸水,煽风点火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宋兰笑容更深,露出眼角的两条鱼尾纹,她双手抱胸,冲边上的职员们嚷道:“喂,你们听听,你们听听,明着歧视我们女性了。”

这时边上一个年轻些的女孩子娇笑一声:“老板,小心宋律师起诉你搞性别歧视哦。”

全场一时之间笑声大作,我受这轻松的氛围感染,也控制不住微微笑了出来,眼神却正好与林白岩含笑的视线对上,我慌忙收起笑容。

老韩笑得合不拢嘴,下一秒钟却假正经地沉起脸,说道:“开玩笑,团结时刻,怎么可以自己窝里斗?”

全场哄堂大笑,而我因为这如潮的笑声,对这个陌生的地方涌起了几分好感。

中午在林白岩办公室吃盒饭,林白岩看起来挺忙的,边吃边翻阅卷宗,中间还接了一个电话,我想了想,等他稍微空闲的时候,说道:“我想问你件事。”

他已经吃好,擦了擦嘴,倒也干脆:“说吧。”

我放下筷子,郑重地说:“那个博士抄袭我爸爸的研究成果,如果他不承认,能起诉他吗?”

林白岩沉吟片刻,望着我说:“能。按照著作权法,剽窃行为属于侵权,但主要负民事责任。你说抄袭的人是个在读博士,想他坐牢挺难,但是一旦证据确凿,法院也判了下来,他的博士学位可能就保不住了,毕竟现在高校对于这种舞弊行为抓得挺严的。”

我点点头,沉思着,而这时对面的林白岩突然伸出手,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而他的手轻轻碰了下我的嘴角,待我瞪大眼时,赫然看到他手中一粒米饭,顿时,我脸上火辣辣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却再自然不过,只是看向电脑屏幕:“打官司的话就找我,我给你打半折。”

我无端地羞恼,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愤愤地拿起几个饭盒站起来,撒娇地说:“才不找你,半折我都嫌贵。”

林白岩轻扬起一丝笑容,对着电脑独自喃喃自语:“我倒是第一次被人嫌弃。”

百无聊赖的一天过去了,这一天林白岩都很忙,我对于自己要保护他的事还是一片茫然,他也没有花时间说明白自己的困境,等他下班时,看林白岩也并没有太警惕,神态自然洒脱,坐到车上的时候,他终于开诚布公地告诉我他究竟惹上了什么麻烦。

“三个月前,我打赢了一场官司,客户高兴请吃饭,等我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钟了,结果在比较偏僻的路口撞见了一起车祸,当时那辆轿车撞飞行人以后就逃逸了,我那晚碰巧没喝酒,脑子很清醒,记下了车牌以后就报警了。”

“那个行人怎样了?”

“当场死亡。肇事车车速超标,把人撞飞几米远,当时应该有好几个司机是目击证人,可是只有我停下来了,那个路口也没有摄像头,我到警察局录了口供,报了车牌,就回家睡觉了。”

“后来呢?”

“大概是第三天的时候,有个陌生电话打进来,自称是市里房产局局长,约我出来谈点事,我没去,他就自己找上门来了,你猜怎么着?”

“就是他撞的人?”

“是他的儿子,可笑的是,一没驾照,二是酒后驾车,车牌号追踪到他这里,他在警察局也有点关系,知道就我这么个目击证人,想拿钱让我闭嘴。”

“太可恨了,自古杀人要偿命,哪有买通的道理!你没答应他吧?”

“你别激动,我就是混司法这行的,公平公正这杆秤早在进大学时就端稳了,我没答应他,后来还上庭指证,他儿子被判了几年,不过我和这位大官的梁子也就这么结下了。”

“他想怎样?”

“我们两个行业,井水不犯河水,我又是个律师,他倒没把我怎么样,只不过究竟是官场黑暗,人家想整我这个平民百姓,自然有他的手段了。”

“比如?”

“比如时不时来封恐吓信,时不时有人检举你,然后法律协会的人来调查你,看看你到底清白不清白,总之,花招多得是……前段时间我一时心烦,私生活也出了点问题,就趁着年假出去旅行,然后你也知道了,我流年不利滚下山崖,幸好命不该绝被你这个女侠救了,回A市以后又收到一封信,警告我出门要小心,嘿嘿,有些人还是那么挂念我。”

跟他一起去超市买菜,我在前面挑菜,他在后面推车子,像超市里任何一对普通夫妇一样,我感到浑身不自在。回到他家我就忙开了,洗菜切菜,还杀鱼洗鱼,手忙脚乱的,他倒好,大衣一脱,洗完澡就一身清爽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偶尔抬头看一眼新闻,就等寿宴开始。

我心中五味杂陈,滋味分不清楚,这种温馨平静的时分,似曾相识,往昔也是这样的时候,我爸爸戴着老花镜边看报纸边等开饭,偶尔过来张望一下我的进度,然后背着手又回去看报纸,我则在他后面喊着“爸,快好了,快好了”。

正回想间,林白岩走到厨房门口,我下意识地说:“爸,快好了,快……”

林白岩愣了愣,又恢复波澜不惊的样子,抬了抬眉,口气有些戏谑:“在我二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喊我爸,谢谢你啊!”

我这人说话本来就笨,称不上伶俐,不知道怎么道歉来着,门铃声大响,林白岩转身去开门,我这才长舒一口气。

其他的菜都弄好了,锅里的鱼汤也已经熬得差不多了,白色的鱼汤往外冒着热气,飘出一股鲜美的香味。

这汤里我放了不少作料,豆腐,还有些幼嫩的冬笋,生姜去了鱼腥味,掀开锅盖,再撒了点嫩葱在汤上,盛好,准备端出去。

也不知道是谁在门外,也不见进屋来,我往外随意看了一眼,林白岩杵在了门口挡住了来人,两人嘀嘀咕咕,隐约见那人手里提着一瓶酒,我心想林白岩也太不懂待客之道了,外面寒风刺骨,却让客人站在门口,情理上说不过去。

但这是人家的事情,我只是个外人,闲事管不得,菜都烧好了,我端着两盘菜出了厨房。

到了客厅,门口男人的交谈声越发清晰了,间或有低沉的笑声传出,而那个人似乎没有经过邀请就越过林白岩走了进来,骂道:“我说你跟个娘们似的遮掩个什么劲,不就是金屋藏娇吗?我就看一眼,一……”

听到这声音的那一瞬,我端菜的手僵了僵,一些久远的模糊的回忆飘荡回来,刚把菜放下,来人阔步走进来,我抬起头,我们两人都怔在原地。

“莫愁。”

“师兄。”

几乎同一时间,我跟师兄顾斐脱口而出,都难以置信地望着对方,我不敢眨眼,怕这个从我生命消失了四年的男子再度不见,而他看起来更加震惊,一瞬不瞬地望着我,还是记忆中粗犷的脸庞,挺拔的身材,只不过四年岁月在他脸上磨砺出一些只属于成熟男人的沧桑,穿着也与在山里时极其不同。

纵使我的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猜到会在这幢房子里遇见故人,我们曾经朝夕相对,后来犹如平行线般再也没有交集,而命运之神喜欢神来之笔,突然我们之间的平行线变了方向,再次相交,只是这中间,隔了长长的四个春夏秋冬。

当年告别时我们还是青涩少年,而现在,我只觉沧海桑田。

一时有些愣怔。

师兄的嘴角微微动了动,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我,竟开始迟疑:“莫愁,真是你吗?”

我郑重地点点头,走到他两步外,像过去那样仰视他,声音激动到微微颤抖:“师兄,我又见到你了,我以为我们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师兄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却一时无语,我刚想笑,他突然神色大变,脸色铁青,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愣了愣,他已经转头向身后一脸阴郁的林白岩大吼,语气很冲:“林白岩,这TM怎么回事?这丫头怎么会在你家?”

他侧头瞥了一眼桌上热腾腾的菜,腾地把手中的红酒重重地放在餐桌上,或者用“砸”这个动词更为合适,安静的空间传出一声巨响。

“你TM金屋藏娇藏的就是她?你小子阴我!”师兄满脸怒意,全身散发的汹涌怒气让我缩了缩,除了很久以前的那一次,这算是第二次见他在我面前勃然大怒了。

他本身就是个彪悍的男人,再加上此时的凶悍,我竟隐约嗅到了暴力的气味。

这中间有一些误会需要解释,我刚想张口,一直沉默的林白岩却淡淡地说:“顾斐,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师兄冷哼一声,一脸阴霾:“我TM误会?林白岩,你当我是傻瓜吗?”

气氛剑拔弩张,我刚扯了扯师兄的衣角想插话,师兄已经回过头来,因愤怒而狰狞的表情缓和了些,口气也轻柔许多:“莫愁,在屋里待着,师兄一会儿回来。”

“师兄,你误……”我的话还没说完,师兄充耳不闻地转头向林白岩示意:“我们出去说。”

然后他大踏步地开门出去,而林白岩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转身前抿着嘴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地跟着出了门。

三九腊月天里,我只觉得双脚冻僵,大脑空白,胸口却是热乎乎的,这种突如其来的相遇太过奇妙,我尚未回过神来,不料门外激烈的打斗声将我从神游中猛地拉了回来。

他们真的打起来了。

我拔腿飞奔出门,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扑鼻而来,我“啊”地叫了出来,昏暗灯光下,更壮些的师兄一拳击向林白岩的右脸,那力量看起来排山倒海,林白岩吃力不住,一个趔趄,狼狈地退了几步。

“枉我之前掏心掏肺,我死都想不到你小子在我背后来这么一手,算我顾斐看错你了。”

师兄又是一记闪电般的铁拳,将蹒跚站起的林白岩击倒在地,他已经被打得嘴角溢出血丝来,固执又极端冷静地说道:“你打吧,打舒服了再听我说。”

师兄已经打红了眼,混乱地摇头:“白岩,你休想打她的主意,我第一个不答应……”

“师兄,别打了别打了。”我狂奔到草坪上,挡在两人中间,像是母鸡护雏般站在林白岩前面,直视师兄凛冽暴怒的眼神,“师兄,你真的误会了,我只是林先生的保镖,我一时没地方住,暂住几天,还有,我能保护自己,而且林先生是好人!”

师兄的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竟然笑了:“保镖?笑话,他需要哪门子的保镖?”然后,他凝重地看着我,“莫愁,你还是个孩子,你不懂。”

他如深海般的眼似乎埋着痛苦,而我认真地说道:“师兄,我已经不是四年前的小孩子了,我长大了,林先生有麻烦,我收了他的钱,我就要替他做事。”

“麻烦?他那点麻烦我一个电话就能搞定,这你也信?”师兄嗤之以鼻。

我正犯难,而这时林白岩冷静的声音幽幽地传来:“顾斐,你一激动就打人的脾气该改改了。”

师兄愤愤地别开脸不应话。

而我扭过头来,见林白岩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瞅着手上那刺目的红色血迹,苦笑了一下:“可真是个特别的生日礼物。”

“这是你应得的。”师兄闷闷地接口。

冷风瑟瑟地吹拂,两个男人僵持了一会儿,表情都跟这腊月天般寒冷,我心里快速掂量了一下,两人应该是老相识,师兄不知道来龙去脉,一见我们孤男寡女住一个屋子,看似过着两口子的日子,他又是个火暴脾气,大概以为林白岩对我有图谋,于是就动了手。

我不禁有些感叹,哪怕四年不见,师兄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大部分时候沉默得像个威武的门神,浓眉大眼透着“生人勿近”的警告,但是混熟了,他一声不吭地待我好,脸上仍是冷冷淡淡,其实已经暗地里替我做了很多事,重活他扛了,我的桌上经常会多一束璀璨的映山红。他知道我爱乱跑,眼睛老盯着我,替师傅看着我,纵容我淘气犯错,那种粗狂的温柔只会让人感动,我深深明白他关心我爱护我,所以在山上的那一年,我跟年迈的师傅师母一样,内心深处都在依赖他。

我爸走了,零落的感觉时常让我在深夜心慌,而现在这种有人在乎我的感觉真好,甚至称得上温暖,时间也许改变了一些东西,但往昔的情还在。

我压抑住心间重逢的巨大喜悦,冷静地对师兄说道:“师兄,我们真的很久没见了,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你先消消火气,听我慢慢跟你解释,你晚饭吃了吗?”

师兄的脸色稍微和缓一些,静静地看我,说道:“没有。”

我笑了笑:“那正好,师兄你可是大胃王,我再去烧两个菜,你和林先生坐下来聊聊,我马上好。”

毕竟是四年不见,生分了许多,我一如四年前般小心翼翼地走到师兄面前,观察他的脸色,然后提出邀请:“外面冷,到里面说话吧。”

不知为何,师兄刚缓和的表情再度冷凝,我跟他朝夕相处了一年,早就学会了在这张不苟言笑的脸上寻找一些些他情绪的微变,就像十九岁时那样,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伸手摇摇他的衣角,轻轻地张口央求他:“师兄……进去吧。”

师兄低头看着我,眼睛里的光芒媲美玉色月光,他不发一言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林白岩,然后冷冷地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大门。

目视那宽厚的背影离开,我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转头看一直沉默的林白岩,他那张天赐的俊脸有些糟糕,师兄下手不轻。他鼻青脸肿的,眼神阴冷,我心想男人的自尊心强,这回被打得犹如风中残叶,面子上挂不住。

“你也进去吧。”我招呼他。

他不动,面色微冷地盯着我,想起他以前的恶形恶状,那些独裁口气,不禁有了逗逗他的心思,走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了他那张残破的脸,好心说:“没事,鼻子没歪,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你明天得戴墨镜上班了。”

“小孩子。”林白岩扔下这三个字,含恨走向门口,再也没有理我。

我失笑,抬头扫了一眼星光稀疏的夜空,竟然因为一场离奇的重逢,而变得璀璨。

这次,林白岩和师兄顾斐终于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只是刚大干一架,气氛依旧有些不太对劲儿,但是至少比不打架要好。

菜有些凉了,我端进去又热了,然后又洗洗弄弄,十分钟后,两个小菜已经上了桌,而一边沙发上,两个男人终于说上话了,只不过师兄板着脸,而林白岩脸上也不见一丝笑意。

两人都幽幽地看着我,我在围裙上搓了搓手,盛好了饭,招呼道:“菜都好了,可以吃了。”

师兄蓦地站起来:“不吃了,莫愁,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

我愣住了,然后师兄冲林白岩斩钉截铁地说:“白岩,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她了,接下来你就不用管了。”

气氛瞬间僵至冰点,林白岩偏头扫了我一眼,淡淡地开口:“顾斐,你冷静一点,方菲不会乐意你带一个女孩子回去。”

方菲?听到这个名字我怔了怔,随即想起来,白天电梯口见到的那个精致美女就叫方菲,那么她就是我师兄的未婚妻了?

而此时,师兄原本坚定的眼神闪了闪,有些犹豫,我迷茫的目光与林白岩对上,瞬间了然。

但师兄只是犹豫了几秒钟,又恢复了刚才的果断,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不容人反驳:“我管不了那么多,莫愁,快点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

师兄催促我,我在他眼中找到了对我的关心,而林白岩则看着我,眼睛里有着等待,他在等待我自己做决定。

我把手搓了再搓,直到觉得有些微微的刺痛,这才在混乱中找到一些头绪:我不能跟师兄走。

“师兄,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直视他微愕的眼睛,“师兄,我知道你担心我,你跟师傅师母一样,都觉得我还是孩子……其实我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我不需要谁的照顾,况且……以前太依赖你们,以为天经地义,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我不能再不懂事了。”

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出了口,客厅里有片刻的静谧,师兄皱了皱眉张嘴要说话,我先开口抢在他前头:“师兄,真高兴还能再见到你,你都要结婚了,回头你多拍几张照片,我带回去给师傅师母看看,你也真是,都不回去看看我们,现在下雨房子漏水的时候,师母就念叨你呢。”

师兄有一些动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眼神幽深:“师傅师母好吗?”

“还是老样子,师傅师母精神都挺好,不过师傅腿脚不太利索了,两年前摔了一跤,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现在走路都靠拐杖,现在山上湿气重,我来之前好说歹说,才说服师傅到我家住。”

师兄有些哀伤地望着我,兴许陈年的回忆涌上,或许他发现曾经割舍的东西,岁月流金过后,自己依然放不下,就如那年我忍着呼之欲出的眼泪目送他大步离开一般,以为那些懵懂的情愫经过岁月的淘洗,终将苍白消失。

可是四年过后,那些情愫依然历历在目,没有消失,只是从尘封的回忆里汹涌而出,而我却只能淡然一笑,将它藏好。

那些我偷望过的人,都不曾为我停驻,我曾经苦苦等待谁的回眸,可是,总是空欢喜一场。

时光荏苒,爱我的人终究没有出现,而他已找到了幸福,我唯有祝福,以及远远地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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