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温柔的歌声在耳畔响起，脑中的尖鸣声忽地渐渐退去，被纯净安然的曲调代替。苏茴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展，紧抿的双唇也悄然放开，从心口处传来的热流散遍全身，平静，又祥和。
楚笙轻抚着睡梦中的苏茴，眼中尽是怜惜。见她已经摆脱梦魇，便停止了唱诵，静静地坐在她床边看着她白皙面颊上的一丝泪痕，过了许久，才用湿润的指肚帮她拭去。
自己本在桃花源与钱老商谈，怎想腰间所佩紫玉骤然绽光，以为苏茴出了什么大事，便立即赶到了她身边，果不其然，发现她被噩梦魇住，甚至已经不知不觉停止了呼吸，脸庞因猛然憋气变得狰狞无比。发现自己无法唤醒她之后，只好将自己的声音强行带入她耳中，使她感到身边的守护，从而恢复正常。
苏茴胸口处的百花碧环早已被她睡觉时来回改换睡姿而掉落出衣领外，本来急急闪亮的玉环因紫玉的滋润逐渐缓和下来，正重新发出幽幽的绿色光丝，向她心口注入灵力，平复衰竭。
小白鸽不知何时又赶了过来，在微开的门前悄悄伫立，望着金丝荼白袍的楚笙，眼眸深邃幽深，嘴唇轻抿。
楚笙也不急，待苏茴完全恢复后，头向身后稍微侧了侧，看着地面轻声说道：“有何事，要在女子寐中随意入室？”
“你不亦是如此。”小白鸽一改往日俏皮，身周散发着冰冷的气息，缓缓步入门中，反手将门关紧。
楚笙低笑，“我与她关系非常，并不必避嫌。”
“哦？”小白鸽脸上渗出冷笑，“千万不要给她带来无妄之灾。这前世，与你关系非常之人，不是人神俱灭，就是不能往生，谁知今生，会不会悲剧重演。”
楚笙闻言，面上常驻的笑意迅速敛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与杀气。那平日柔和如玉的面庞陡然僵硬与寒铁般，转身起坐向身后人看去，眼神中充满肃杀。
“愿闻其详。”他的拳握得很紧，薄薄的金色火焰在他拳周跳跃起来。
“你不必如此紧张，我虽是目睹过你前世的旧人，却只不过是个仅余留残念的破碎仙魂。”小白鸽的发丝眉毛与睫毛亦逐渐染上青白之色，挂上细细的冰霜。
二人剑拔弩张，颇有猛起一战的气氛，整个房间的空气都稀薄了起来，惹得睡梦中的苏茴几声粗重喘息后，轻咳了两声，翻身又眠。
两人见状，立刻偃旗息鼓，熄灭一触而发的嚣张气焰，生怕再惹苏茴身受压迫而梦魇。
楚笙微松开拳，声音毫无感情：“我不认得你，却对你的寒冰之气甚感熟悉。楚某前世故人却亡的亡，散的散，不知你是哪位洞悉我前世的旧人。”
小白鸽也渐渐恢复平常，勾唇笑道：“我若不说，你永远也想不起我是谁。千年如流水，时过境迁，我只不过是个守护李家的小仙，对你并无任何敌意。”
“既然如此，阁下为何附身于他，意图接近苏茴？”楚笙紧盯着他浅色的眸子，觉得此时这双眼无比的熟悉。
“因为我还未确定。”他毫不避讳，同样直视楚笙满是威胁气息的双眼，“不过，若我发觉她便是我要找的人，恐怕，这辈子，我不会让任何男人近她身。”他浅色双瞳急剧收缩，冰冷气息又盛，一字一顿地说道，“尤其，是你。”
听道话中的特意之指，楚笙不怒反笑，缓缓道，“可笑至极。苏氏自己的感情，又如何会被他人支配，何况，你还只是一缕不知何时便会消散殆尽的残魂，莫要再行妄言。”
“你，一介杀人屠夫，有今天之成就，不过是拜女人所赐，又有何脸面嫌我低贱？”小白鸽面上浮起邪笑，“不如永远等着你那桃花美人出现，到时候一边跪地谢恩一边做一对神仙眷侣，不要再染指这样不谙世事的笨姑娘了。如此，不是更为人道？”
楚笙又握紧了拳头，眼中火焰似要跳出，全身肌肉瞬间紧绷得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满腔怒火几乎就要喷薄而出。
“你到底是谁？”他微微有些失控，低吼问道。
“想知道我是谁，很简单。”小白鸽已调眉，不急不缓地说道，“你去找钱阆，他是我的旧友，一定会告诉你我是谁的。”
钱阆？钱老？楚笙心中猛然一震，忽然有了一个想法，眉头紧皱了一下。
“小白鸽！你特么的跑我姐屋里还锁门干嘛呢！喝多了吧你！”外面传来苏苜踢门的声音，夹杂着陈辛尧的大吼声和一些起哄声。
楚笙见势，眼神中带着警告地瞪了小白鸽片刻，转头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苏茴，撤掉隔音结界，顿时消失在空气中，化作一道金色闪电而走。
小白鸽轻轻闪身掠向窗口，从上正好能看见那道闪电消失末端的老墙，慢慢勾起唇角，眼中带着了然和欣慰。
“呵，老头子果然在你那里。”他喃喃道。
——
南山前殿，日光和煦，涓涓细流泛起粼粼微光，闪如细钻。
钱阆在前殿太师椅上正襟危坐，就好像早已准备好了回答楚笙的问题。楚笙看见他沉稳斯文的神态，急闪的身形骤然放缓，竭力掩饰着心中的焦急。
“钱老先生，楚某又来叨扰。”他也不坐，草草地作了个揖，便开口问道。
“不知您是否有位尚留于人间的旧友，身上带有寒冰之气，身手不凡但只余残魂？”
钱阆微怔，心中思忖一番，并未正面回答此问，只是暗笑说道：“楚仙君如此大惊小怪，真是少之又少见。”
楚笙稍抿唇，尽量将自己的失态淡化下去，拂开心中乱麻，向一旁太师椅走去，缓缓坐下。
“笙再渡冗长年华，却仍无法将性情炼化得如老先生如此波澜不惊，方才因偶遇旧人，受些言语之激，颇为失态。望您莫怪。”楚笙这才恢复以往云淡风轻的姿态，端坐在钱阆身旁。
“不必拘礼。”钱阆轻笑，“看来此人必是言语上提及到仙君所念之人了，因他是钱某旧人，就不要追究他的过错了。”
楚笙见钱阆没有要说的意思，心下有些不舒服，沉默了半晌后，仍不屈不折地追问道：“他话中貌似提点我远离苏茴，依我看来，那残魂倒好像是时刻在关注着苏氏的举动，我也不知他的存在会不会对她造成威胁，所以特来向您打探消息，若您说他是可靠之人，我也不便再追问下去；否则，还请告之。”
钱阆轻轻摇头，苦笑道：“如若他已感知苏茴的气息，恐怕这辈子最不会伤害茴儿的，便是他了。”他眼中似有往事一闪而过，面上微带惋惜。
楚笙得不到答案，因自己前已放话，又不好收回，便抿了抿唇，不再提及此事。
正值日光飒飒，尤小贝伴着手托金盘的尤小桃披着阳光走入前殿，二人一红一青，身姿高挑修长，一个面若桃花，一个面似白玉，在光线渲染下，美得不可方物。
“老头儿，我们研好了药，喏。”尤小贝将金盘上已盖得严丝合缝的广口小瓷瓶拿下来，递给钱阆。
钱阆将药膏瓶盖揭开，看了看膏体颜色，又稍稍地闻了一闻，点头道：“成色虽然差了些，不过药力很浓厚。”他将药瓶递给楚笙，补道：“门窗闭紧后，在她鼻边使用掌力热熏，直到脸色红润；用药期间不可有人闯入中断。药力起效后，能使其‘假生’，约可坚持半钟头。切记，不可言语过激，不可惊动病患情绪。”
楚笙拿过药膏放入袖中，道谢后，便在尤小桃的注视下渐渐离去。
看他已经远去，钱阆长叹了一口气，脸色稍沉了下来。尤小贝看见他的神态有些不同往常，开口问道：“你怎的这么惆怅？”
尤小桃闻言，也转头看向钱阆，戏言道：“莫不是你看了楚仙君的傲人仙姿，觉得自己是个不中用的老破头子，一瞬间感慨万千？”
尤小贝夹了他一眼，反唇相讥道，“我家钱老爷的面容也是绝世无双的，怎由你这妖里妖气的小玻璃随意点评。”
尤小桃一听她拿自己爱慕楚笙的事嘲讽，登时横眉立目，准备好好教训这个目无兄长的小家伙。
“莫闹莫闹，你两个动来动去的直让我眼花。”钱阆制止两人的争吵。
“有何烦心事，讲讲来听咯，自顾自地闹什么心呐。”尤小贝又问道。
“这么多年来，我寄居在这桃源中，竟差点遗忘了你们的前辈。”钱阆叹道。
“前辈？她不是被你——”尤小桃还未说完，便被钱阆打断。
“自然不是她，”钱阆说道，“就是我吩咐守在李家的雪罂，恐怕他附身于李家后代，与小楚来了个正面碰撞。”
“什么？雪罂前辈？”尤小贝抢道，“他怎会与楚仙君撞面？”
“唉，天意弄人，缘来缘去哪堪猜。”钱阆摇摇头，“雪罂对楚笙心中一直有恨，想化解此事，恐怕难得很。”
“那你告诉他雪罂前辈的事了吗？”尤小桃面露担心之色，“他会不会做出对楚仙君不利的事情？”
“那倒不至于，他虽倔强，却心地善良，经过千年修炼，也许早已修成正果，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
“可是，在他眼里，楚仙君却是让他失去至亲的凶手……”尤小桃还是眉头紧皱，“不行，我得把这事告诉他。”说罢，他便化作灵狐，意欲向楚笙离去的方向追去。
钱阆将身边拐杖倒着拿起，随意向前一勾，便套住了他的头，硬生生把他拽了回来，笑骂道，“真是个胳膊肘向外拐的小畜生，你雪罂前辈要是知道了，还不出手散了你的修为。”
尤小贝将他拎起来，斥道：“你这个见色忘义的笨蛋，老头儿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再说了，你心上人法力高强，你有心思担心他的安危，还不如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做个毛球。”
尤小桃瞬间又化回人身，拍掉她的手，吵道：“你不也是个毛球！”
钱阆看着二人的吵闹，得了些乐趣，但心中仍有某处乱成一团，唇角的微笑带着些许的苦涩和僵硬。
日光辉辉，香风阵阵。他抬眼看向前殿外露出的一方天空，目光放空放远，似要看透无尽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