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了馨儿和清怡,花蝶语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花瓣浴。
清爽出浴的她穿了一身苍青色的长裙,长发未干,便步入院中。隐月阁空空旷旷,除了已去补眠的馨儿和清怡,还有两个小宫女随侍之外,再无别物。
“王妃,晨起院子里凉,当心身子受寒。”一个脸蛋黄黄的小宫女见被大丫鬟馨儿口中常唤作“王妃”的新主子出来,忙入乡随俗地轻声说道。
“无碍,你叫什么名字?”花蝶语转眸笑问道。
“回王妃的话,奴婢叫谷雪。”谷雪呆呆地望着花蝶语含笑的双眸,竟忘记了眨眼。
“谷雪,虚怀若谷,雪胎梅骨,心胸开阔,傲气使然,好名字!她呢?”花蝶语随心而释,望向谷雪右侧身形略微高挑、皮肤白净的宫女,问道。
“回王妃的话,奴婢叫笑蓝。”
“笑蓝?一笑倾城,蓝田生玉。美人也!”花蝶语上下打量着笑蓝,笑意盈盈地道。
一听王妃说自己是美人,笑蓝双颊顿时变得通红,羞道:“王妃,还从未有人这样解释过奴婢的名字,原来奴婢的名字是这个意思啊。”
“可不是,人如其名!”花蝶语眼见笑蓝天真单纯,毫无心机城府,不禁喜爱。又道,“美貌可以一眼看出,这胸怀傲骨却要等些时日了。”
谷雪见王妃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知昨日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查公公因叨扰王妃歇息被王爷赐死,生怕自己因王妃受寒而被王爷怪罪,略急道:“王妃还是披一件棉服吧,这一日寒胜一日,可别冻坏身子。”
“无妨,我感觉有点饿了,你们去准备几份香菇瘦肉粥吧。稍后我们一起用早膳。”
两人一愣,相视而望,犹豫着不动。
“快去吧。”
“这……是王妃。”两人再三踌躇,终是离去了。
看着消失的谷雪和笑蓝,花蝶语跨步而立,气沉丹田,然后催动真气由丹田绕全身经脉运行了几周,附近的冷空气在花蝶语周身渐渐升华成淡淡的云烟。继而,烟云的范围不断扩大,远远望去,被烟气笼罩的女子仿佛天上的仙子降临人间一般……
片刻之后,白烟随风散去,长发飘逸的青裙女子独立于空荡荡的院中。
四下环顾,花蝶语不禁对这院落里的空旷有几分好感。
院中虽然没有春花夏荷、秋菊冬梅,更没有半件装点之用的山石树草,可这一目了然的视野岂不是更令人心旷神怡?北齐的初冬天远碧蓝、白云片片,这光景倒是在南楚看不到,而且这样的环境也不利于探子偷窥隐匿,美哉妙哉!
这样想着,花蝶语心情舒畅,唇角微微上扬,情不自禁地在原地练了一套久不曾练过的“迷踪幻影八十一闪”。
当第“八十一闪”踏出之后,花蝶语双颊红润,气喘吁吁,额间脖颈处竟香汗淋淋,“我这是怎么回事?”收功平复心跳之余,花蝶语对自己身体的反应不禁纳闷。
许是车马坐久的缘故,筋骨也懒了?
也可能是日头渐盛?花蝶语伸了伸胳膊,眯着眼瞧了瞧愈加明媚的朝阳,释然一笑,又甩了甩如瀑的长发,这才回到屋中。
对镜梳妆间,花蝶语望着铜镜中一如从前的女子,不禁无语。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会在陌生的齐国!即使,这里是她的“夫家”,但是她却已非完璧;即使这个院子再空旷再令她满意,她又如何能留?爹爹,她想回到爹爹身边,楚皇不可信,齐皇更不可信,没有她的爹爹和没有爹爹的她都是不安全、都是无依无靠的!她不放心爹爹,不放心啊!
三千青丝被一条绛红色发带紧紧地绑成马尾,高悬于脑后,其间未戴一支朱钗。镜中的女子顿时显得清爽利落,只是,清丽皎洁的容颜上有一双冷凝如冰的眼眸。
她要离开!
就是这两天!
皇后真是帮了她的大忙,禁足!哼,那也是禁你儿子的足!他不能来这里的时候,正好是她离开的最佳时机!
若说这里真的没有一点地方让她留恋的吗?
也有!
来这里的路上,花蝶语为了爹爹,千万的不愿也忍了。只是,自那夜婚宴,她突然觉得,其实,轩辕祺也挺……
……挺可怜的。
花蝶语在脑中思索了好半天,才发现,“可怜”这个词很适合轩辕祺。
可怜归可怜,那也轮不到她来可怜他,自有他的母后来疼他怜他,相比之下,最该可怜的还是背井离乡的自己!
“王妃,粥好了。”谷雪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门外,手中的红木托盘上除了一小碗瘦肉粥外,还准备了两碟精致的小菜。
“进来放那儿吧,你们吃了么?”花蝶语起身,见只准备了自己的一份,不禁摇了摇头。
“回王妃的话,奴婢还未用过……”
“那就一起过来吃吧,笑蓝呢?”花蝶语向外望了望,不见另一个宫女笑蓝,回身坐在桌旁问道。
“笑蓝她,她……出去了。”谷雪眸光闪烁,放下托盘局促地站在那里吞吞吐吐地说道。
“哦。”花蝶语淡淡地哦了一声,听不出喜怒。拿起铜匙舀了一小勺粥,放在唇边吹了吹了,却没有喝,而是抬起头看了谷雪一小会儿,才笑道,“你也去端一碗粥过来坐下,我们一起吃吧,别等她了。”
“王妃先用,奴婢不敢,奴婢等笑蓝回来再一起用吧。”谷雪被花蝶语的清眸望的几欲站立不稳,闻言连忙摆手道。
“好吧。”花蝶语也不再多说,就着小菜,一口一口地将粥和菜全部吃了下去。“这凉拌笋丝很爽口,配瘦肉粥刚好。是你还是笑蓝的手艺?”
“回王妃的话,早膳都是笑蓝做的,奴婢粗苯,烧个柴火还可以,可做不出这么美味的膳食。”谷雪亲眼看着花蝶语吃完了早膳,这才松了一口气。回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活泼了不少。
“嗯,你也退下吧。”花蝶语揉了揉太阳穴,一副很乏的样子,起身移向内室的贵妃榻。
“是,王妃。”谷雪静静地收拾好碗碟正要退下,又闻“谷雪,给我沏一壶茶,随便什么茶都可以,要热的。”
“是,奴婢这就准备。”
脚步渐远,门扉轻扣。
花蝶语半卧着的身子顿时一僵,细看才知,她已经抬指封了自己的心俞和气海两处穴位。右臂垂下,五指隐隐泛红,渐渐地,指尖处竟逼出了一粒一粒的黑色血珠,一滴接着一滴,恰好滴在榻边的花盆中。
隐月阁唯一的一盆万年青再也不能青万年了。
十息过后,花蝶语长呼一口气,心俞、气海两穴自行解开,再看指尖处点点鲜红,已无半点黑色了。
相思子!
是谷雪?还是笑蓝?
妄想用被煮皱的相思子冒充瘦肉粥里的“枸杞”!
花蝶语一阵眩晕,却不是被毒的。方才自己看走了眼,才感觉这两个丫头天真可爱,单纯无害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呵呵呵呵呵,岂能饶之?
粥是笑蓝熬好,谷雪端来的,两个小小的宫女与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第一天就莫名其妙地对自己的王妃主子下毒有点说不过去,背后定另有她人指使!
不过,这个背后的人就多了,皇帝,皇后,紫姬,甚至新册的那几个女子都有可能。范围好大啊!
相思子其实就是红豆。是一种喜热喜湿的植物,南楚多见,多数情况下,用于男女做定情信物之用。
花蝶语不知红豆不红豆的,只知这漆红色的小豆子就是相思子。名字起得极为动听,但是功效却叫人不寒而栗。寒梅师傅在她身上可没有少用过!头晕,呕吐,最后令人窒息而亡。呵呵呵呵呵。
虽说花蝶语的身子早已经对各种毒素麻木到不侵,但是任意被人下毒,也不是一回事。开玩笑还可以,要她的命,她如何能放过!
“王妃,茶来了。”谷雪小心翼翼地进了屋,看了看依然在贵妃榻上半卧的花蝶语,又道,“奴婢特意为王妃煮了一壶宝花芽,王妃一定没喝过呢。”
“嗯……唔--”花蝶语还没说完,就是一阵干呕。
“王妃怎么了?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谷雪心下一慌,继而眸间闪过一丝喜色。人还没近身看个究竟就匆匆地跑了出去。
“宝花芽?”脸色略微泛白的花蝶语仿佛没事人似的起身走向茶盏,执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香盈盈而溢,丝丝缕缕地从杯中飘出,花蝶语扬起小巧的鼻尖,轻轻长嗅,甜香淡淡,香而不腻。确实没喝过。
执杯浅尝,甜的,入喉之后,带着微苦。再然后,满嘴满喉满肠子都是苦的。
虽然没有多喝过什么茶,不过但凡她喝过的茶通常都是苦尽甘来,这茶倒是与众不同。
花蝶语干脆坐在桌旁的黄梨花木椅上悠然地品尝起这少有的苦茶了,挺提神的。
方才的干呕,其实是她故意的,接下来,还要经过一个时辰的痛苦折磨才会令人窒息身亡。
因此,花蝶语料定,未来的两个时辰,谷雪和笑蓝都不会回来,她们一定不想引起轩辕祺的怀疑。那么,此时的谷雪和笑蓝周围肯定还有很多人,且忙的不亦乐乎,将来也好有一大票不在现场有其他事情的证人。
只是,她有意的干呕令她觉得:她真的很恶心。
难道余毒未清?
百毒不侵之身何惧余毒?
葱指搭腕,花蝶语清丽的面容渐渐蒙上一层疑惑。
杂乱无章!这是什么脉象?
难道这茶也有问题?
在梅山中毒时,她也常常自查脉象,根据毒物的不同,脉象经常也是紊乱无序的,不是毒液攻心,就是毒素袭脑,抑或身体的五脏六腑筋骨血液,使得脉络跳动的频率或强或弱或快或慢。
花蝶语凝眸,起身去妆台上取了一支银簪。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从杯中取出的银簪一直不曾变色。
茶水没问题。
她的身体,她最清楚,怎么可能中毒?可是,又为何想吐?
百思不得其解!
只能等明日让便宜徒弟鹤瞳来看看了。
经过一番怀疑,花蝶语也失去了继续品茶的兴趣。看了看窗外的日头,离晌午还很早,清怡和馨儿一定睡的正沉,做些什么呢。
只觉得身子乏得很,练功就算了。
躺着休息会让人更加无力。
看看只有几件简单家具的屋子里和空荡荡的院子中,花蝶语叹了一口气,拿着茶盏走到了书案跟前。
馨儿和清怡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么一套家什,总不会是给自己准备的,该是得了轩辕祺的吩咐,特意为他置办的。
书案上,文房四宝齐全,她拿起研磨石慢慢地在撒了些许茶水的砚台上研磨,片刻,才选了一支还未使用过的灰毛小狼毫,蘸了蘸墨汁,提笔而书。很快,几行秀丽的小篆便出现在洁白的绢帛之上:
厉日高悬苍穹中,
皇朝愈加泰安隆。
偏于千秋得盛宠,
无人与吾心意通。
名威远扬身越空,
望穿秋月与隆冬。
小小孩童日壮聪,
心知是兄还是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