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和他僵持什么。
“大将军,老朽来替您请脉。”老大人推门进来,臂上垮了个药箱。
周恒嘉点点头,伸出右手,查完脉象,老大人又问侍女将昨日的药方拿来,稍作改动。
一番折腾完毕,老大人一边收拾着手中的药箱,一边慢慢和周恒嘉叙话:“许久不曾听到大将军的琴音了,老朽记得还是三年前大将军与那老怪物一战,至今令老朽记忆犹新啊。”老大人感叹着。
“当日惨败,让老大人见笑了。”周恒嘉接过侍女递来的药,一口饮尽。
“虽是惨败,但是大将军当日初研阵法有成,便和他战了五日,亦是难能可贵了。”老大人眼睛掠过晋千与:“这位姑娘莫不是清河草原的小公主?”
“这是白三小姐,表字灵韵。”
“喔?白宏业的嫡女,可是前些时日靖安城竞相传说的那位小姐?”说着老大人就要上来施礼,被晋千与赶忙拦住了。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子,不敢承大人这样的礼。”晋千与身子微微一福,比着古人的礼,四不像的行了一个礼。
“这说哪里话,你年纪虽小,能牵住四王爷数月,已经是不易了,当初大将军在他手中可谓九死一生,难得他小小年纪竟一人独抗左庆那个老家伙,连同左家、潭家两大家族都没能将大将军怎样的了,当真都是英雄出少年啊,老朽是真老了。”
可以想见,这位垂垂老者言语之间对于周恒嘉的敬仰犹如高山仰止。
“喂,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晋千与扶着老大人出了院子,回头对着周恒嘉笑道。
“你才知道?当初不知道是谁跟在我屁股后面乱崇拜的?”周恒嘉转头继续拨弄他的弦。
一阵凌乱的音符过后,周恒嘉突然转头问:“你可听说过靖安的灯会?”
“怎么了?”晋千与跟不上他跳脱的思维。
“我有数年没有去看过了,小时候总是一群公子哥儿们上街胡闹,靖安的夜灯景儿甚美,今年若过了这一劫,便再去看看吧?”
‘赏灯会’三个字在晋千与口中一过,觉得似乎哪里不对,蹙眉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叮叮咚咚的弦音在院中反复响过,拨来拨去还是那首‘琵琶语’。两人都没有说话。
吃过午膳,周恒嘉倒是心血来潮的搬着个小凳儿坐在筝边亲自教授晋千与弹曲子,看他随手拨弄便成曲调,真上手弹起来,确实比写字费劲多了。
第一遍只记得五根弦。剩下的乱七八糟一团。
来第二遍,本来记着的五根忘记了两根,倒是把结尾又记着两根,整个曲子只有三个声调。
周恒嘉撑了撑额头,开始手把手的教:“手指软一点,别僵硬。”
“啪”中指敲到晋千与僵硬的石头一般的手指上,晋千与一恼,比着中指对他竖,天可怜见的大将军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啪”一声脆响,又挨了一下。
第四遍,手指泛红的晋姑娘终于能成一句调了,也只是一句,第二句和第一句一样,然后,第三句和第二句一样……“啪”手背上再红一块儿。
“一首曲子学了四边,还是一塌糊涂。”周恒嘉有些无奈。
“我不擅长这个。”晋千与揉着通红的手咕哝。
“那倒是,字写得一塌糊涂,琴弹的惨不忍睹,功夫倒是一流的俊。”周恒嘉声音难得清朗。
“大争之世,有功夫傍身,不是为了安全吗?”晋千与继续咕哝。
“你何处看到是大争之世?”周恒嘉凌厉的黑眸专注的看着她
晋千与被他看的有些发毛,这样的凌厉的视线让人觉得能看到人的内心深处去,草草回了一句:“到处都在打仗啊。”
“盛世太平居然被你说成大争之世,圣皇听到了,必定关你天牢。”周恒嘉调整被她扭错的琴弦,继续示意她接着练习。
这次竟然不再敲她,只是在错处按住她的琴弦,调整过来,一首曲子,教了整个下午,直到老大人再次进来请脉,两人才总算是磕磕绊绊的将一首曲子弹了下来。
“你所谓的都在打仗,只是你看到的都在打仗,百姓并未被惊动分毫,倘若四哥这几日动了手,便真的是大争之世了,百姓必然命堕泥土,鲜血和白骨将变的随处可见。”周恒嘉回房前,对着她如是说。
夜里灯火通亮,晋千与一个人坐在桌案前,挑着灯芯发呆,自来了这里,终于也有挑灯的闲情了,只是身边竟没有人夜话家事,可算是少了一份热闹,靠窗的位置也搁了一架筝,一把琴,墙上挂了一管洞箫,听说这事府尹大人小女儿的房间,确实是雅致的紧,冷不丁瞅瞅身上的衣服,也难怪那人白日说自己要当女将军,且不和那位娇弱可人的四王妃相比了,便是这位府尹家小姐的闺房中的东西自己都认不全。着实是粗俗了。
不知不觉走到窗前,抚了抚筝弦,在软凳上坐了,认认真真将白日新学的‘琵琶语’弹了一遍,仍旧是磕磕巴巴的,听起来始终别扭,心血来潮的再拨一遍,稍稍熟悉,就又拨了一遍,连着拨了数遍,夜渐渐越来越深了,叮咚的筝音在夜里传出去很远,在雾气渺渺的夜里和树上的枝叶交缠往复。
许是女子弹琴的心境渐渐平和,筝音渐渐的趋于平缓,隐隐能听出曲中缠绵悱恻之意,在氤氲的夜色中更加惑人心神。
周恒嘉站在窗前默然不语,身后的老大人在灯下仔细翻阅典籍,查阅解毒的秘药。
叮叮咚咚的琴音一遍一遍的传来,始终是一首曲子,反复来去,但是细细听来又有所不同,手法越加娴熟,琴音也愈加的动人。
间中几个错乱的音符竟被她都一一顺了过去,只是琴音却渐渐的带上了悲戚的伤感之声,少了缠绵悱恻之意,家破人亡,一朝零落成泥,性情大变,她应该是悲戚的,终日里见到她和楚卫玩笑,熟悉的眉眼里都是不熟悉的神韵,这样的清凉安宁的神韵让他禁不住离她近些,再近些,一步一步的想要的更多。
蓦然思念小时候她对自己的依赖,那时的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看待这个女孩子的,已经记不清楚了,虽然自己也是这样漂泊无依的命运,可是那心底总是翻涌上来的急切让他陌生,有些捉摸不定自己的性子了。
微风浮着窗外的寒气扑进窗子,周恒嘉接过侍女递上的青色大氅披上,仍旧在窗前静默未动,粗粝的指尖碾磨着小小一片烧焦的布帛,眼中的光华绽放,在暗夜里熠熠闪光。
他想到了,楚卫莫不是在提醒他动手的时间,既然是司马忌写给晋千与的信,必然是机密,她为免泄密烧掉之时应该是被楚卫刚好撞见,应该是他趁自己昏迷之时将布帛塞进自己怀中的。
唰的转身,侍女被惊吓的将要递出去的香茶打翻,周恒嘉虚浮脚步走到桌前,一把按住冕儒的手:“你着人去凉州找军纪大吏惠安,让他星夜兼程到这里,快。”
老大人不知道出了何事,见周恒嘉如此急迫,匆忙拱手到:“是。”
来不及收拾东西,匆匆忙忙跑出去吩咐人连夜去凉州报信。
凉州距安津府尹整整六百余里,第二日日下西山,一身风尘仆仆的惠安已经在厢房候命,周恒嘉拿出六封密信慎重交代:“你将这五封信分别送到你家主子、阿询将军、漠北黄将军、叶凯叶副将、暗处迦南手中,务必安全送达,注意万分隐秘。还有这一封送到东巡路上的司马家主手中,这个千万慎重。快马加鞭,不能延迟半刻。”
周恒嘉神色肃穆,交代完毕,紧张的一双手中俱是冷汗,眼前隐隐发黑,忙扶着桌沿坐下,仍不忘道:“快去。”
“请大将军放心。”惠安沉声答应一声,一阵风般刮出了厢房。
与端着一碗药膳的晋千与刚好擦肩而过,晋千与愣了愣,跨步入内,见周恒嘉一脸倦意的伏在桌上,忙将药放下,探了探他的额头:“怎么?又疼了?”
周恒嘉铁钳一般的大掌猛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樱子!”
晋千与被他抓的手腕隐隐刺痛,知道他身上难受,心咚咚乱跳,他素来叫自己晋姑娘,这样突然的出口叫白弄樱的小名儿,晋千与拿不定的心跳加剧。
突然周恒嘉一口黑血喷出。
“大将军!”晋千与声音中都是掩不住丝丝颤抖。
桌案上的药碗被他轰然倒地的手肘撞翻,晋千与慌乱的扶住他软倒的身子,无奈他身子沉重,将两人一同摔倒在地。
男人胸襟前都是黑血,断断续续的呢喃了一句:“万……不可……”便闭气倒地不醒,刚好侍女进来服侍他就寝,一看这架势,吓得惊叫一声,晋千与脑袋一阵阵发懵,听得丫鬟的叫声,才稍稍清明些,忙扶了他吼道:“快去请府尹大人。”